他谈笑风生般,继续说,“整个毕家,因他陷害,被满门抄斩。”
“一桩桩一件件的罪行,罄竹难书。可偏偏朕不知他佛口蛇心,表面大义凛然,实际阴险恶毒。”
元褚石说着说着,神情恍惚了起来,眼神迷茫一瞬,解寒水却惊起了一身冷汗。
“朕乏了。宿陵泽一家,即可斩杀。太子,交由你去办吧。”
元褚石吸了一口气,似无法忍受这种被人欺骗的痛苦一样。
他招了招手,不远
处的公公便迎上来,“王上,是要去芙蓉殿吗?”
解寒水瞧着一众公公、宫婢,跟随那明黄身影渐行渐远。
“起驾,芙蓉殿。”一阵尖利犹如老鸦的寒声传来,他回过神。
他摸一把额上冷汗,回想起元褚石那使人不寒而栗的眼神,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竟是……他竟要杀了宿陵泽灭口!?
不对!牧七星与他只不过是想要偷换部分朝廷势力,以求平衡姿态,然后寻找时机,一击必中。
可,他为什么要杀宿陵泽!
带着满腔犹疑,解寒水出了皇宫,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元褚石,那平静却嗜血的样子。
一个时辰后,梅花庄。
梅花盛开,他立在庭院中,长身玉立。
风拂过将他一身蟒袍卷起也浑然不理,只望着那一汪深潭和一片梅林。
“你已经跟了我这么久了,不妨现身吧。”解寒水冷声斥道。
不远处,一抹紫色身影缓缓而现。
他心中窒息一瞬,凝眸望过去,却瞧见那张与记忆之中不符的脸,不由心间一抽,别过脸。
鬼见愁面色泛红,移步走到了解寒水的身侧,“今日,你入宫了?”
“是。”解寒水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
只觉得身侧的紫衣倩影碍眼……让他想起他心中那个人。
她静静地伫立潭边,神光收敛,一双犹如寒星的眸中,染上一抹愁色。
“你一直跟着我,并不像是监视,为什么?”解寒水深幽的眸,望向鬼见愁。
他薄唇微珉
,那一派温煦的面容上,寒霜微覆,眉梢一挑,“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鉴于她之前所为,解寒水实在不敢对她有半分信任。
寒风刺骨,一片梅花被吹落,馥郁香氛袭来。
她轻慢开口:“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让你去杀宿陵泽一家。”
“你却在这里迟疑。”鬼见愁说得极为平静。
闻言,解寒水眼中闪过利芒,眼睛微一抽,“你怎么会知道!”
御书房一谈,本就极为阴晦,属于密谈,除了元褚石与他,根本……
“有些事情并非要说出来的。”鬼见愁这话仿佛带着几分讥讽。
她顿了顿,说:“根据黄泉碧落阁的情报,元褚石身边有一身怀绝世武功的暗卫,乃是他的心腹。”
“名叫冬青。这个人前段时间令数百暗卫前往明国,尽数丧命。”
“他死在我的手上,倒也算是死得其所。”鬼见愁说着抬起手,凝着指甲上的一抹红,声调暗哑。
她皱了皱眉,轻笑一声,似连自己也看不懂了。
为什么她会想要穿成这样来见他!
她紧了紧紫色袄袍,低声说,“这么多年都能从明国安然遁逃的冬青,突然间,未曾回转。”
“他自然心感良多,再有人递上宿陵泽与魔国、南国略有联系的证据。”
鬼见愁忽得一笑,“无论真假,他都没有必要留下宿陵泽了。”
解寒水深深凝视着深潭,脑海中思绪翻飞,终抬起头,却见鬼见愁唇角抿着一丝意味深
长的笑。
旋即微微一笑,目光清亮地望过去,“你帮我?”
第五十章 仇痛已过半
鬼见愁面上露出难得的笑意,英气更显温暖,犹如一抹骄阳,“不,我只是想杀他而已。”
“那么黄泉碧落阁为什么需要鲛珠?你为什么来元都?”解寒水心间疑虑更深,深抿着唇,追问。
可身侧那一抹紫色身影再不多言,提起一跃,站在白雪覆盖的屋顶,只留下一串脚印。
一个时辰后,太子殿下元京墨领暗卫将丞相府包围。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宿陵泽显然还不知道那威严天子的怒火已烧了过来。
雪落无痕,解寒水冷冷说着,“奉圣上口谕,丞相宿陵泽,暗中勾结魔国、南国,所犯之罪罄竹难书,特赐死,当场格杀。”
虽未有明旨,但宿陵泽却已明了,唇边露出一抹惨笑,“卸磨杀驴啊。”
说着,他抬起头,望向解寒水,目光森然,“太子殿下,罪臣知晓,您年少时爱慕解将军之女。”
“说。”解寒水忍着心间仇痛,低语。
“解家并未谋反,一切都是元褚石……都是他设计的,甚至让罪臣掳走风素馨。”
宿陵泽说得声情并茂,“罪臣,也是被逼的啊!”
“好一个被逼!”解寒水目光凌厉,恶狠狠盯向宿陵泽。
他冷笑一声,嗤之以鼻道:“宿陵泽,你可真是巧舌如簧。”
“就算是命数至此,也不甘心就这么死了。还要挑拨一番。”
说着,他挑了挑眉,抬手一挥。
秀剑划过宿陵泽脖颈,那是一道极为细小的伤口,
一滴血都不曾落下。
但,他刻意未曾让宿陵泽瞬间丧命!
他亲眼看到宿陵泽倒地,而后嘲讽一笑,半蹲着身子。
接着口中吐出几近魔魅的低吟,“可惜啊,你错了。我根本不是元京墨,而是解寒水。”
“嗬嗬……”宿陵泽一瞬瞪大了眼睛,眸光中充满了不甘、惊恐、仇恨。
他费力地伸出手,却只能一点点感受自身生机的流逝。
至始至终,他那讥诮的目光都凝着宿陵泽,直到其眼中光芒消逝,才转身去了国宾馆。
耳畔胡笳声未停,他沉声道:“元王居然下令诛杀宿陵泽,你……”
听这话,牧七星旋即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倚在桌面上的手,叩了叩,“我又何必自斩隐翅。”
“这么说,是他心中有鬼,卸磨杀驴了。”解寒水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神情冷幽。
他目光静静凝着窗外,徐徐说着:“他那般有理有据的,斩杀了毕家之人。”
“如今又故技重施,将尽数罪责推卸道了宿陵泽身上,帝王之心,实在是诡秘莫测。”
牧七星轻笑一声,抬手用小剪裁着纸张,低垂着头。
她缓缓开口,“此刻他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今后推翻他的罪证。”
闻言,解寒水深深凝了牧七星一眼,“说的也是。”
“你已经得了他的信任,他才会让你处置这件事情。”
牧七星眉眼一挑,沉凝而又慵懒地望过来,“你心性虽冷,却不及我这般谋算。”
“若他问你,你便直言听到了什么。若他不问,你便什么也不说。”牧七星低低絮说,竟有几分温情。
解寒水呆滞一瞬,目光中充满柔情,好似想到了那个人,对他也是这般关怀备至。
可他……却一再犹豫,如果他不曾有半分迟疑……
“收起你的眼神,我对你没兴趣。”
牧七星瞥了一眼,那温煦的神情,翻了白眼,“别想把我当成她的替身。”
“抱歉。”解寒水尴尬一笑,却也明了。
他斟酌半晌,开口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武状元的甄选,他想交给我。”
“他已擢升方常山为丞相,此举可谓高明。”
解寒水抿了一口羊奶茶,声调平缓,“方常山为人宁折不屈,却不似那些墙头草般站队。”
“又升了这一届的榜眼为元都府尹,将那嚣张卖弄的文状元架空。”
牧七星对其中的意思已再明白不过了。
她低眸,素手执笔,在黄纸人上绘制朱砂纹,喜怒不露半分,“一个中立的丞相,一个中立的元都府尹。”
“他大抵感受到了自己无法长生了。”解寒水勾了勾唇,眼角染上一抹讥诮,絮絮而言,“但也不愿我随意继位。”
牧七星一手撑在桌上,肆意张扬一笑,轻松说着,“那么武状元必须是我们的人。”
冬去春来,演武场上武状元二进一的观擂台上,牧七星眯了眯眸子,打量着台上一倒一站的态势。
“佘朝颜,果真十分出
色,连我的准备的人,都败于他手了。”解寒水欣赏这般武艺高强的人,不免口中带着几许欢喜。
下一瞬,牧七星睡凤眼中绽放出一抹冷茫,看着台上的人。
那身高八尺的男人身着浅蓝色布衣,手执一柄长剑,面容清朗,周身皆是浑然天成的正气。
她皱了皱眉,哼了一声,“我觉得这人有问题。要不然我们打个赌!”
“试一试也好。”解寒水低眸一想,也觉无碍。
他悄无声息从牧七星身侧退却,吩咐云华凑到主考官边上,低语了一些什么。
那主考官一脸苍白,忙点头,“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
“佘朝颜,虽胜出,但本届考试,仍有其他试题。”主考官这般说着,而后交代了佘朝颜,明日到太子府报道。
一众人听到太子二字,不由面容微变,眼中犹疑更深,一时间猜测纷纷。
“佘朝颜?”牧七星哼了一声,冷冷瞥了一眼,“老娘最恨这种装得一身正气的人了。”
边上的侍从,抖了抖身子,紧咬颤动的唇。
只有他最清楚,眼前这个圣女,什么时候都可怕,但当她自称“老娘”的时候,便是真的怒了!
次日,佘朝颜刚推开太子府大门,便猛然退却。
面前一盆生石灰、一桶水,摔落在地,发出滋滋的沸腾声。
他眯了眯眼,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刚刚他没有半分防备的话,恐怕已经成了烫烧猪。
太子府眺望台上,牧七星吃了一
口春提,冷笑一声,“竟被他躲过了。”
第五十一章 心上一点墨
“这招略有些狠了。”解寒水冷冷一撇,低语道。
忽得,牧七星那锐利的目光瞧过来,似笑非笑地说,“说好了,我们两个人打赌嘛!我自然很上心。”
她面上带着魔魅般的笑,有些阴险地说,“而且我还让我身边的高手,去给他点颜色瞧瞧。”
“说好了打赌。你居然从中作梗。”解寒水摇了摇头,抿唇嗤笑,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向冷静睿智,善于谋算的她,这一次竟略有几分小孩子气了。
他目光冷幽下,却是不经意微微一笑。
“别着急,后面还有魔阵,美人阵等数十个关卡呢!”牧七星笑得肆意,口中却吐出邪恶之语。
解寒水不由替佘朝颜捏了一把冷汗,感叹,这魔女果真是魔女。
看来当初她对付他的时候,还算留手了。
这时,一个清逸的身影立在眺望台卷起的檐台边上,明朗的声音传来——
“在下与姑娘,到底有何等仇怨?竟让姑娘这般恨我?要设置如此多的恶毒难题,对付我?”
面上的笑容僵住,牧七星抬眸朝那发声处望去,却是那清朗正气的青年。
春风拂过,卷起他的发丝,有一种凌乱的美感。
二人对视间,牧七星却不畏惧,目光灼灼,直直开口:“你这是作弊。”
解寒水心念一动,神光微敛,朝二人望过去,眯了眯眼睛,却不说话。
“在下,没说不继续破解难题。”佘朝颜明朗的目光望过来,清
亮干脆得叫人心生愧念。
“是本太子与这位姑娘打赌的。”解寒水见二人你来我往,再不阻止,怕是要打起来,便开口调解。
牧七星恨得牙痒痒,却没发觉那清亮的眼神,让她心头乱跳,“那你就下去,破解了再来跟我说话。”
“是否这样,姑娘就不讨厌在下了?”佘朝颜不以为然,只是微微一笑,声音越发清透。
她眼神不耐地眺望着远山黛色,翻了白眼,几乎不想再言,却还开口,“或许是吧。”
“那好。”佘朝颜偏偏没有发火,只是淡淡应了,一跃便提气回到了太子府的门前。
解寒水嘴角抽了抽,心中暗自思量着这个佘朝颜,只觉得他品行端,也能忍受不公……
倒应当是个好臣子!
春光明媚,但牧七星却不太高兴,臭着一张脸,嘟囔道:“就他临危不惧,就他正气凛然,就他善良伟大!”
“你这是说什么气话?这可不像你!”解寒水倚在红漆柱上,眼角眉梢竟带着几分笑意。
他总觉得这两个人是打情骂俏的冤家。
牧七星一眼撇过来,抬手托着腮,眯着睡凤眼,凝过来,“你这张脸笑起来,的确挺好看的。”
“以后多笑笑,我也能心情好点!”牧七星嘟囔着,大抵见一次佘朝颜便要被他气一次。
话罢,她神情变得有些悠远,望着天边的变化莫测的白云苍狗,神思悠远……
她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一腔热血却被一剑穿心
的少年,心口一窒。
无边无际的空洞疼痛传来,红红的眼眶,晶莹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