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在等他来救自己,可是等到最后也没等到他。是啊,江上月心里有太多的疑惑。
昏睡的时候,她做了好多奇奇怪怪的梦。不待段寻回答,她目不转睛地凝视他:“我方才做梦,梦见你提着剑,一剑刺死了我……”江上月忽然多愁善感起来,捂着脸哭泣,她突然很害怕,在这王府里面,段寻是唯一一个可以让他依靠的人。她现在的情绪确实有些糟糕,甚至有些反胃。
段寻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进怀里,生怕弄疼了她。他说:“就算有一天,我们真的到了哪个地步,我宁愿一剑刺死我自己!”段寻继续安慰她:“那日,我不在王府,没能及时救你,对不起,我向你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洛太医说,你怀了身孕,不能太过悲伤。就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开心一点好吗?阿月,你这样我会心疼。”
原来她不是染了风寒,是怀孕了。
“哈哈,段王爷,我们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她舔舔自己干涩的唇,忍不住自嘲起来。
段寻仓促地轻笑出声,带着鼻音,有些哽咽:“阿月,你怀了我的孩子,我真开心。”
“阿月,别害怕,以后我定会护你周全,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忘掉吧……”
阿月,就让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吧。
段家五代单传,十年前段老将军战死,段寻子承父志,继续率领段家军南征,行军途中遭遇过毒瘴,毒侵肺腑,每到冬天便会诱发畏寒之症。虽侥幸治好,也需长年服药压制病症以防再次发作。是药三分毒,因此也对身体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损伤。段寻从前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当听到洛太医说她怀了自己的孩子时,他心里不知有多么开心。他与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此刻,她叫他“段王爷”,语气显然是疏离的。
江上月嘴上虽这样说,但到底有些贪恋他的怀抱,想多抱一会儿。所以余下的话,她不敢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清浅的呼吸喷在他的耳畔犹如电流划过,段寻心中微动,嘴巴微张,欲要说些什么,仍是沉默无言。
鸿雁阁的哪场大火,像一层厚障壁横隔在二人之间。或许,等孩子生下来,他们的关系就能好转。
二人就这样不知拥抱了多久,江上月先打破了沉默,摊开手,鼓起勇气问段寻:“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段寻深深地看着她,如实回答道:“月痕。”
江上月补充了一句:“传说,得月痕者得天下。”
“一个荒诞不经的传说罢了。”
“月痕原有十方。你知道关于月痕的传说么?”
月痕原有十方,她手上的只是其中的一方。
“嗯,你可知南民为何多以江为姓?”段寻点头,注视着窗前的一株墨兰,自问自答道,“百年前,南边有很多分散的小部落,这些群居部落分散在望天江的沿岸,依靠望天江繁衍生息,故大多数人以江为姓。后来一位江姓勇士统一了这些小部落,始建南朝。南朝建国后,国君开明,允许子民们沿用旧姓。相传这位江姓开国皇帝便是得到了月痕,这才一举开创了南朝,日后与当时被称为北朝的天统分据南北,成为中洲大陆上不容小觑的王国。而他仅仅只是得到了四方月痕。”
江上月怅然,喃喃说道:“月痕的力量,太可怕了。”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你若愿意听,我便多说一些。”段寻伸手替她拢好丝薄羽绒被子的四角,继续说道,“月痕是南朝历代帝王继位的筹码,南朝便是靠着月痕的力量从南部崛起壮大,成为日后与北朝抗衡的强大力量。传说,月痕隐藏着秘密,得十方月痕者,可得宝藏无穷无尽,足以重建一座锦绣江山。并可号令世间最顶尖的江湖门派。可惜十年前南朝开文皇帝从城楼跳下去,匆匆殉了国,并未对后世交待月痕的下落。”
江上月倔强的瞧着他,开口问道:“你说,另外的月痕,是不是在天统武皇帝手里?”
段寻摇头:“另外的月痕,早在战火中遗失了。”
江上月没有理由不怀疑,十年前南北朝大战极大可能是因为争夺月痕。
“你想要么?”月痕在她缠着纱布的右手手掌上散发出清冷的光辉,她就这样直白地递到他面前,嘴角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是的,江上月在试探他。段寻又何尝不知她是在试探自己。
“我不需要。”段寻垂眸,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掌覆在她摊开的手上,示意她收好月痕,“阿月,外面的世界早已不是你嫁进王府之前的样子了。世道已经乱了,你留着它迟早会惹祸上身,还好,我平南王府能护得了你……”
只要他不说,谁知道她身上有月痕?事到如今,她还能继续相信他吗?可是她必须得依附于他。她怕自己了解的越多,失望越多。
江上月抿嘴,转移话题道:“你很讨厌二夫人么?为什么要让她住到鸿雁阁哪个鬼地方?”
“谈不上讨厌。是二娘自己要搬过去的,谁也没有勉强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来到了王府,一直吵着要我父亲休掉我母亲,她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即使如此,但也并未伤害过我……”
在段寻的记忆里,他很小的时候,哪个女人见到他时,曾塞给他一块缀着花瓣的方糖,眯眼笑道“你就是阿寻?快喊我二娘。”
“谢谢二娘。”他奶声奶气地说道。
为此,她的母亲还训过他一顿。
“她是个可怜人不是吗?”江上月看段寻的目光有些复杂,从她清醒过来时她就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段寻策划好的,包括那场大火,甚至,她想,如果她没有怀上孩子,是不是现在她也会变成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可是这个世上,谁不可怜呢?
“我已经安排人厚葬了她。只不过她是南朝皇室遗民,不能厚葬。当初是我遵从父亲遗志,上书陛下力保她性命,所以在南朝皇室成员皆被戮杀时,她才得以幸免于难。”
“那段老将军爱过她么?”
“或许是动过心的吧,或许没有。我也不清楚。”
一个女人爱错了一个男人,好像一不小心,就栽掉了一辈子。江上月如是想着。
“那你爱过我么?”
面对江上月猝不及防地发问,段寻有一瞬间的恍惚错愕,但还是很快地回答:“爱,正爱着呢。”他微笑,动作轻柔地替她将鬓边散落的乱发拨到耳后。
他是爱着她的吧,不然他也不会因为她的一颦一笑辗转反侧,见到她受伤,心像是被千万支利箭刺穿。听说她怀孕,他高兴的如坠云端,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骤雨初歇,太阳缓缓出现,昭雪楼外的知了聒叫个不停,风把树梢吹得沙沙作响。江上月看着段寻的眼睛良久,那双漂亮的眼睛太过诚恳,她找不出半点瑕疵。
忽然,段寻的眉头一皱,咳出一口殷红的鲜血,视线渐渐模糊,晕倒了过去……
第30章 病
躺在卧榻上的人男人脸色苍白,睫毛纤长,微微上翘,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俊美无俦,江上月呆呆看得出神。她轻轻抚了抚肚子还不现形的肚子,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病了呢?还害她担心的吃不下睡不好。
“侧王妃娘娘,洛太医来了。”
楚儿推开门,阳光透进来,空气中有细小的金尘跳跃。洛太医提着药箱走进来,提醒道:“娘娘该换药了。”
烧伤烫伤至少得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要想恢复的好,必须每天按时上药。
老太医鹤发童颜,挽起衣袖,在雕花屏风外打开药箱,取出纱布熟练地替她包扎好手上的烧伤。当洛太医的手慢慢揭掉江上月脸上的纱布时,江上月疼得直皱眉。洛太医的眉心也是拧着的,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纱布外渗着不知是药液还是浓液,与皮肉紧紧连在了一起。洛太医必须揭开旧纱布替她上完药再敷上旧纱布。整个过程必然是疼痛血腥的。
“会很疼,娘娘忍着点儿。”
“角罂子有么?”角罂子有致幻的作用,能暂时麻痹人的痛觉。江上月从前背过一本医书,上面就记载了角罂子这位药材。她到底是个怕疼的人,如果能不疼就尽量让自己避免疼痛。
洛太医诧异地看了一眼侧王妃,听传闻说这位侧王妃出身低微,没想到她一介女流也知道角罂子,不由得对这位侧王妃更敬重了。
拱手说道:“娘娘有孕在身,胎儿月份不足,角罂子虽能止痛但有妨胎儿。望娘娘三思。”
“那便速速揭了吧。”长痛不如短痛,江上月咬了咬牙。许是命中有此一劫,要让她遭受这种疼苦。
洛太医的动作既快又轻,她还是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洛太医提她上完药,眉头依旧是紧拧着,面上忧心忡忡。
“洛太医有话不妨直说?是不是我的脸有什么问题?”
这两天楚儿不知把昭雪楼的镜子搬到了哪里,不过她也不是个爱对着镜子臭美的人。因此也没多在意。况且他的脸已经被火灼伤已经很不幸了,万一再一不小心从镜子里面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脸,恶心的自己饭也吃不下,那可更难受了。索性眼不见为净。
洛太医摸了摸额上沁出的汗珠,“扑通”一声跪下:“老臣定当竭尽全力医好娘娘的脸。”
洛太医心里打鼓,侧王妃脸上的伤很严重,稍有不慎,就会留下疤痕。想到段王爷泛着冷芒的剑,他的脖子又是一凉。
“我的脸会留疤是么?”
洛太医家族世代行医,他翻阅了所有医书典籍。也没能找到针对烫伤之后留疤的药材。或许,世上根本就没有这种药。
洛太医抹了抹汗,他实在是想不出办法了。磕了几个头:“老臣才疏学浅,只能保证娘娘脸上的创口痊愈,至于康复后留下的疤痕,老臣实在想不出办法了。”
江上月多少是有些在意自己的容貌的,女孩子都在意自己的容貌。
“洛太医你别急,赶紧起来吧,来日方长,办法可以慢慢想。”
江上月曾在无极门的藏书阁里看完了整整一层楼的藏书,其中就有很多失传已久的医书。她虽然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要一部一部地回想自己看过的所有书籍,并从中挑出所有的医书,再找出针对疤痕的药材,着实要花费不少功夫。
药已经煎好,楚儿端着药进来。江上月看了一眼病榻上的人,道:“我来吧。”
江上月将中药一勺一勺的送进他嘴里,想起那日段寻晕倒时洛太医说过的一句话,王爷的病好多年不曾发作了。江上月再问下去,洛太医只是摇摇头,称自己只按照药方负责煎药,其他一概不知。
喂到最后一口药时,她凑近碗里嗅了嗅,发现很不对劲。
江上月对气味有着敏感的直觉。这些药不是普通的药,而是由丹砂,桑螵蛸,蔓荆,悉茗子等常见的毒药按比例配置而成。其中还有一味罕见的毒药,她暂时还没不确定。
“究竟是什么药呢?”
“是七星海棠。”
“呀!就是七星海棠!”江上月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
不知何时,床上的人已经醒了,看着江上月微微一笑。
“你还笑!你昏睡了足足两天两夜!”
段寻的牙龈兀自疼着,方才江上月喂药的手法太过生疏,以至于用羹勺翘撬进去的时候戳了他的牙龈。
“阿月,我牙疼。”段寻委屈地哭诉道,“要抱一下。”
江上月怕他再次晕倒,只得顺着他。
“七星海棠剧毒无比,毒性远在鹤顶红之上,你是得了什么病?才需要这么烈性的毒药?”
“本王不是和你说过嘛,本王是吃毒药长大的。”段寻懒散地说道。
江上月忽忆起,初见的那日,她骂他是吃毒药长大的,结果一语成谶。
“段寻!”江上月皱眉,她真的很想知道他的病症,或许可以帮到他也未可知。
“好啦好啦,我告诉你,不过为夫渴了,夫人喂我喝水。”段寻继续耍无赖。
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江上月先不和他计较。他要喝水,她喂他便是了。
喝完水之后,他又说他饿了,想吃点心。
好,他是病人,她忍了,继续喂他。
而段寻似乎乐在其中,丝毫不觉得愧疚。天呐,怎么会有这样的无赖!
段寻是她现在唯一的靠山,她必须让他活蹦乱跳起来。听说天统与翰北的部队在边境发生了小规模的军事冲突,死了不少士兵,目前两国正处于谈判的阶段。一旦战争打响,第一个遭殃的就是百姓。平南王府再怎么说也是受天统皇室庇佑的。只要平南王府在一日,她就安全一日。所以他与段寻必须那个什么……呃夫妻同心!
“故事有点长,你要耐心听。”段寻刮了刮她的鼻子,坐起身,让她挨近自己坐。
“我幼时在太子府伴读,父亲带领段将军在南边打仗,战争持续了两年之久,在最后的半年,我朝士兵即将接近胜利的时候,父亲突然战死。那时我十一岁,还未从听到父亲逝世的噩耗中走出来,母亲就挥剑自刎。军中不可一日无将,子承父业,于是我就接替了父亲的职位……”
“你才十一岁啊!难道北朝无人了么?”江上月依偎在他的胸膛,语气里除了诧异还有心疼。
“喂喂,你可别小瞧本王。你知道学府里的祭酒怎么评价本王的吗?”
“如何评价?”
“百年难遇之奇才,日后必成大器。”
“噗。”江上月笑出了声,“我阿爹从前装瞎子给人算命,不知说过多少这样的话。”江上月笑得停不下来。
“喂喂喂,你就不能夸夸我么?”段寻有些懊恼,伸手呵她痒痒,但她身上有伤又有孕在身,还是忍住了放肆。
“段家军是北朝军队的根基,段家为北朝守了几百年的江山,直至后来一统南朝,封疆拓土,开创天统。这么说吧,段家军姓段,是段家效力于北朝的一支军队,名义上听命于北朝,实际上他们的最高统领是段家家主……”
“我继续带领段家军南征时 ,遭遇过毒瘴,差点没能回来。后来每到冬天便会诱发畏寒之症。回来之后,终于一病不起,来问诊的医生都说我活不过弱冠。要想回天有力,惟有太乾无极门可一试。相传无极门在南边碧落黄泉海上,四周用奇门遁甲布阵,自南朝倾颓,无极门再未出世。机缘巧合之下,我有幸得到太乾无极门长老救治。长老说我中毒太深,需服用世间最烈的药物以毒攻毒,并连续放血一月。后来一连吃了□□年的药,虽然病症没再发作,但药还不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