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那么不要脸?燕将军才是要娶我这种弱柳扶风的。”
“你都胖成这样了,还弱柳扶风?”
“你不也如母夜叉转世,还千娇百媚?”
“……”
而被全城百姓谈论赐婚一事的主角之一,钱宝莱尚不知自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她一大清早就穿戴整齐,坐着轿子到各个分铺去巡查。
她经商手腕一绝,比她爹更甚。这大到皇室贡品,小到柴米油盐,哪个领域她不沾点边?
酒坊,古董珍玩,药材,茶家酒楼等诸多行业都有属于她的店铺。她每日清早都要到自家的各个商铺监工,看看有没有缺什么材料货品,或是掌柜们有什么问题需要她来解决。
她并不是不知道别人对她有什么评价。只是作为一个商人,远不如别人看到的那么简单,光鲜。想要把生意做好,诚信和商品质量最为重要。故她特别讨厌不诚信和偷工减料,或是悬羊头,卖狗肉之人。
从城西的酒坊回程,已经接近晌午。晌午的阳光刺眼,还有些闷热。坐在轿子里的钱宝莱觉得透不过气,便掀开轿帘探头向外看。
市集的热闹已然渐渐散去,小贩们三三两两的收拾货物准备回家。一见到钱宝莱的轿子来了,立刻慌慌张张地让出一条道。
跟在轿旁的扶玉见状,很是好心的解释道:“小姐你有所不知,大家都在传谁要挡着你的路了,谁家就会倒霉一年。”
只是想透透气的钱宝莱闻言,不悦地挑眉道:“我是瘟神降世么?”
扶玉全然没发现钱宝莱那难看的神色,得意洋泮地挑起下巴道:“在他们眼里,小姐你可比瘟神可怕多了!”
钱宝莱忍不住腹诽,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罢了罢了,跟她扯不上关系的事,她可没精力去应付。还是想想怎么拒绝掉与镇国将军的婚事才最重要。
虽说她是定国公之孙,可以她商人的身份,却不能随便进宫面圣。听闻那镇国将军有心上人,不妨从他身上着手。想必他也正愁着怎么拒绝这门婚事。两人利害一致的话,他再到皇帝耳边吹吹风,此事应该就能解决掉。
一进自家宅门,管家冯伯就屁颠屁颠地跑到钱宝莱跟前,那张因发福而显得圆胖的髭须老脸正咧着一口牙肉笑道:“宝小姐你可回来了,快看看这些名册。”说着他递过一叠名册。
钱宝莱才翻开,扶玉就在身旁惊呼起来:“我的乖乖!小姐,这些箱子全都是礼物么?”
钱宝莱揉揉靠近扶玉那边的耳朵,眼睛却已经顺着扶玉的话望向大院摆放着的那些系着大红绸花的礼箱。
再低头看名册上的礼品数,钱宝莱一张脸由白转青,由青转紫。她把名册揉成一团,压抑住自己的怒气,沉声问:“这些是什么?”
冯伯上了年纪,对察言观色这种事反应迟钝,可能也伴有些老眼昏花。他依旧呲嘴笑道:“燕将军送来的彩礼,整整十二大箱呢!”
“冯伯,你讲话漏风。你再说一遍是什么东西?”扶玉听得不是很清楚,又问了一次。
“彩礼,给宝小姐的彩礼!”
一遍就够了,还要说几遍“彩礼”?
钱宝莱整个人都懵圈了。这跟她预想的走向完全不一样啊!
镇国将军不是有心上人么,怎么才眨眼这彩礼就到家里来了?她要冷静!冷静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问冯伯:“你把这些收了?”
“收了。宝小姐你性子烈,要你在,怕是不肯轻易收下。我这不代你收了嘛。”冯伯憨笑着,完全没发现钱宝莱的脸已经黑成一团炭了。
扶玉在旁边嚷嚷道:“冯伯你什么意思?小姐她再怎么说也是都城首富,他燕将军不亲自来送彩礼也罢了。主人家还没回来,他那边的人怎么都回去了?还省了那么多步骤,有没有点诚意?这样我们家小姐岂不是让人觉得她很廉价?”
男女双方缔结婚盟,一般要行六礼——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这纳彩,问名就算了。皇帝赐的婚,有没有都一样。可问都没问她同不同意,就直接把聘礼送来,也太不尊重她了吧?
扶玉这小丫头仗着钱宝莱疼她,居然敢吼身为她上司的冯伯?其它下人见了,冯伯得多没面子?
可冯伯不在意这些。他闻言一脸为难,“这么说也有道理。可礼收都收了,也不能退。皇榜也贴了出来,小姐你要是退彩礼那就是抗旨,得杀头的。”
“什么贴了皇榜?”钱宝莱皱眉问。还真是听到不得了的字眼。
扶玉拍拍脑瓜,对钱宝莱说:“噢!小姐,我也看了那皇榜,说你和燕将军的婚事就定在下个月初十。”
钱宝莱把手里的名册用力甩到地上,“也就是说,这婚悔不得,退不得,我是非嫁不可了?”
瞧着钱宝莱不情不愿的模样,扶玉以为她是觉得自己被燕将军薄待而闹别扭。赶紧安慰道:“小姐,日子还长着呢。现在委屈一时,并不代表委屈一世。”
委屈你娘亲咧!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迫签了卖身契,她钱宝莱只觉得自己心情很阴郁很糟糕。
那皇帝老儿肯定是眼红她财大势大,才出此下策来好好治她!
正兀自郁闷生气,钱宝笙就从屋内奔出大院来迎接她:“姐姐,你回来了!”
他脸色红润的气喘喘跑到钱宝莱跟前,汗水沿着小脑门往下流,他却不在乎,神采奕奕的张开小手要钱宝莱抱。
九,十岁的孩童,不懂忧愁为何物。
钱宝莱弯身用力抱起他,原本黑透的脸在瞬间换上了柔和笑意。她伸手替他擦掉流下的汗水:“小笙,怎么不好好在屋里待着,要是又生病了怎么办?”
钱宝笙一对眼睛又黑又亮,像黑珍珠般闪耀。皮肤白净细嫩,比起同年纪的那些男童,更像是个小女娃。大概总是生病的缘故,他很瘦弱,抱起来并不是很重。
此时他穿着玉锦长袍,粘着钱宝莱不放:“我今日可精神了,刚还在后院和他们玩捉迷藏。他们说姐姐你要嫁人了,是不是真的?”
望着钱宝笙纯洁透亮的清澈目光,钱宝莱实在说不了谎:“是啊,圣上帮姐姐作了主。”
钱宝笙有些舍不得地揪着钱宝莱白色软烟罗袍子的袖角,讷讷问:“那姐姐是不是不要我了?”
钱宝莱见钱宝笙泛着湿润眼眶,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她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怎么会?无论姐姐去哪里,姐姐都不会抛下小笙。”
钱宝笙立即破涕为笑:“那就好。姐姐,他们说娶姐姐的那个人是大将军。大将军很厉害的对不对?”
咳咳咳……钱宝莱冷不防被他的话呛到。她抽搐着脸,皮笑肉不笑的说:“好像是这样。”
“那我要和大将军一起玩,一定会很有趣!”钱宝笙眨着满是憧憬向往的晶亮眼睛,兴冲冲的开口。
钱宝莱瞧着钱宝笙神采奕奕的样子,轻叹一声,便道:“你喜欢就好。”
扶玉和冯伯见钱宝莱这么干脆的妥协了,不禁同时在心里感叹——还是小少爷有办法,真不愧是钱宝莱的软肋。
婚成
西屿国婚礼风俗,新娘在成亲之前半个月不得与男方见面。
钱宝莱倒不在意这些所谓的礼节。她要亲自到将军府去见见这个未来夫君,顺便摸摸他的底,看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可冯伯还有她家里的仆人全都把她按住劝说,让她别坏了几百年来的规矩。否则婚后会不顺利,甚至触霉头。
被拦着也没办法,钱宝莱只好打消去见燕怀舒一面的念头。
之后她也如往常一般,清早就去各个分铺巡视,临近晌午回府陪钱宝笙。若临时有事或戏坊有戏看就出门一趟,归来的时间时长时短。
可看在扶玉眼里,就不知是愁是喜了。钱宝莱未再提及镇国将军之事,仿佛与镇国将军的婚事只是一个玩笑。
作为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这很不正常。婚期转眼即到,什么都没准备可说不过去。即使不能到将军府那边去,那自家府邸不用准备分饼那些东西么?
作为钱宝莱的贴身丫鬟,肯定要帮主子张罗她顾及不到的地方,还要随时替主子分担忧愁。
打定主意,扶玉就去将军府那边打探情况。
既然将军府那里彩礼都送来了,那府内想必应该忙着张罗婚事的准备。说不定还能替她家小姐看看,那位名满西屿的镇国将军是不是真的高大威猛,玉树临风。
钱宝莱可不知扶玉这么会未雨绸缪。从外面回来没见着扶玉,以为她又去哪里闲逛了。倒也不管她,直接去后院钱宝笙。
那丫头整日就知道往外跑,有时间也不帮她照顾钱宝笙。看来是时候给她说门亲事,好让她知道知道紧张。
钱宝笙不生病时,多数在后院和其它下人戏耍。
今日天气不错,本以为他会在院子里玩,钱宝莱却没在院子寻到人。听经常陪在他身边的丫鬟说他在书房看书,钱宝莱就奇怪了。
她信步去书房,推开门果然见钱宝笙坐在书案旁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她走进去轻声喊:“小笙,真难得你在这里。看的什么?”
听到钱宝莱的声音,钱宝笙抬起晶亮的眼睛,放下书跑向钱宝莱:“姐姐,我在读《经商的一百零一式》,长大了要像姐姐那样能干。”
钱宝莱蹲下身摸摸钱宝笙的小脑袋,眯眼笑道:“怎么突然要学这个?你年纪还那么小,看得懂么?”
钱宝笙不喜欢钱宝莱拿他年纪小说事,撇着小嘴鼓着腮帮子嘟哝道:“我很快就到你当家作主的年纪了,不许再说我小。现在是看不大懂,可多看几次,总能摸出门道。”
钱宝莱听到钱宝笙说起以前的事,她微笑的脸僵了僵。随即像要掩饰自己的失态般揉着钱宝笙的头发:“好好,姐姐不会说话。那你能不能告诉姐姐,你怎么要开始学这个了?之前送你到私塾读书写字你还不乐意来着。”
“拾珠说你嫁给大将军就是将军夫人了,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所以我要认真读书,尽早帮上你的忙。”
拾珠就是常常照顾钱宝笙的丫鬟。与扶玉年纪相仿,两人好像还是同一时期进府的。可能因为两人长得水灵乖巧,她父亲就特别给两人起了名字。
她父亲就喜欢在这种名讳上作文章。什么玉啊,珠啊,就连他们姐弟名字也是宝来宝生,到底有多爱钱?
唉,可惜他若还在世,绝对想不到当年水灵乖巧的两人如今全长歪了。一个神神叨叨,一个危言耸听,都不是省事的主。
罢了,也怪她太宽容。
“她和扶玉一样净会胡说八道。也罢,你要真心想学,姐姐不会说什么。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姐姐也能指教一二。”
钱宝笙忙不迭点头:“那我们拉勾,说好了。”
眨眼就换上一张只有小孩子才能做出来的可爱表情。钱宝莱无奈,伸出尾指和他的尾指勾在一起:“好。”
正沉浸在姐弟感情深厚的氛围当中,扶玉这长歪了的姑娘就像鬼魅般出现在钱宝莱背后。
钱宝莱被吓了一跳,回过身挑眉假装怒道:“好你个扶玉,上哪去了?还在背后吓人,瞧我不扣你一个月月钱。”
扶玉置若罔闻,整个人飘飘忽忽,魂不附体。钱宝莱见她异状,抬手在她面前晃了几下,“扶玉?”
仍是毫无反应。
钱宝莱把手伸到她耳边一拧:“你是见鬼了么?”
耳朵吃痛的扶玉才回过神,见到钱宝莱居然显得很吃惊:“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那你说我该在哪里?”
扶玉眼睛骨碌转了一圈,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在魂不守舍的状态下回府了。
她两眼发亮,像发现什么惊奇宝贝般双手握过钱宝莱的手,激动道:“小姐,我见到燕将军了!”
钱宝莱任她捉着自己的手,一脸淡然:“喔,然后?”
扶玉顿时松开钱宝莱,双手捂住还在滚烫的脸颊,一副羞涩难当又喜不自禁的模样:“燕将军真的好俊好英伟。被他那双眼睛看着整个人都要飘起来,难怪那么多姑娘都想亲近燕将军。光是一眼就让人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钱宝莱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绣着晚跳枝的细绸子递到扶玉跟前:“你口水流出来了。还有,你拿些银两出门左转到江大夫他家看看,鼻血都流了那么多。”
扶玉接过细绸子,毫不在意地抹去还在淌着的鼻血,“小姐!唉呀,人家好害羞,都不敢直视燕将军。小姐,你若见了燕将军,一定不会再嫌弃圣上赐婚之事。圣上对你真是太好了,居然让那么上等的男子娶你。”
她未来夫君真有那么好看?瞧瞧扶玉这个疯颠模样,活像没见过男人似的。
钱宝笙对扶玉的样子也感到奇怪,“扶玉,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让拾珠给你煮些好吃的?”
钱宝莱拍拍钱宝笙的肩膀,微笑道:“她这不得了相思病么,我看是时候给她物色一门亲事了。”
听到钱宝莱要给她说媒,还处在飘忽状态下的扶玉立即冷静下来,拉耸着脸可怜兮兮道:“小姐,你真要把扶玉嫁出来吗?扶玉才不要嫁。扶玉要一直陪在小姐身边侍候小姐,你别让我嫁出去。”
“那你还将军长将军短的,你到底去将军府做什么了?”钱宝莱剜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咦?莫不是她家小姐在吃未来夫君的醋?
她家小姐真是的!
扶玉像是恍然大悟般傻笑起来,投在钱宝莱身上的目光让钱宝莱不禁直冒冷汗。
“我这不是去帮你谈条件么?你嫁过去肯定放心不下小少爷。我跟那边打了招呼,若要你嫁过去,小少爷也必须跟着。”
钱宝莱听扶玉说得如此洋洋得意,反而笑道:“我还真不知你有如此机灵的一面。”
“小姐你这话说得……扶玉是全心全意为小姐着想,哪承想招了小姐你笑话。”
“我哪是笑话你,夸你还来不及呢。虽是这样说,可将军府不比自家,小笙跟在我身边我怕他会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