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拿起妆台的金玉步摇缓缓插进钱宝莱的云鬓里,燕怀舒便过来了。
扶玉见到燕怀舒,连忙行礼,退到一边,眼睛却不敢去瞟燕怀舒。实在太羞涩了,她都不知道要看将军哪里。
钱宝莱心满意足地摸着插在头发上的步摇,甚是满意。女装穿着穿着就习惯了,这些金玉珠钗发饰看多就欢喜了。
到底是个姑娘,又岂无爱美之心?
听到扶玉向燕怀舒请安,钱宝莱想起昨日燕怀舒对她做的种种事迹。不禁怒中从来,眼睛看都没看他一眼,非常不友善的出口:“你来做什么?”
“圣上昨日遣了张公公来传话,命燕某带你进宫。”
钱宝莱一听“进宫”两个字,腾地站起身,不可置信的反问燕怀舒:“我要进宫?”
扶玉也被钱宝莱过大的反应吓到,忍不住退后两步,免得自己随时遭殃。
燕怀舒很平静,对她过激的反应没什么表示:“扶玉,替夫人换好衣裳。燕某在大堂等你们。”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钱宝莱连忙追着他的背影喊:“喂,我没听说我还需要进宫……燕怀舒,你给我说清楚……”
扶玉上前拉过钱宝莱,“小姐,将军都走远了。”
钱宝莱无奈地长叹一声:“忘记他是朝中重臣,进出宫都是随随便便的事儿。看来,以后我指不定会成为宫里的常客。去吧,给我找件正装来。”
扶玉应了一声就去找衣裳。钱宝莱在大事情上很明事理,更知进退。何况她是一介商人,对自身有无利益,总要先行衡量。
拾缀好扶玉便陪着她去大堂,而燕怀舒早已穿好一身绒装在等她。
身穿战甲绒装的燕怀舒比平时更显得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当然,压迫感比平时更加凌厉,钱宝莱站在他身边都觉得呼吸困难。
他不说话,直接让人准备车辇。钱宝莱跟着他出门,见到车辇时,钱宝莱心里不禁冒出一句,果然是上次见过的车辇。
坐上车辇,钱宝莱感到浑身不自在。这要见天子了,她自然有些紧张。
说是定国公之孙,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她根本没有实感。现在皇帝诏见她,指不定要拿这个噱头来作文章。想来那皇帝老儿不是闲着没事做就是脑子有病。钱宝莱一路心事重重,都没闲心去欣赏外面的景色。
从宫门进去下了车辇,钱宝莱望着高耸的宫墙城楼不禁倒吸一口气。
皇宫就是不一般,这一眼望去宏伟又状观。其它不说,就那雕龙圆柱还有琉璃瓦,翡翠窗,红绸帘,哪一样不彰显着无比贵气?
可给钱宝莱的感觉除了贵气之外,还有一丝清冷。人说深宫似海,人心叵测,此时看来,倒真有那么点感同身受。
几个宦官和宫女匆匆走来,向燕怀舒行过礼后领头的宦官便道:“圣上已经在等你了,将军。”
“带路。”燕怀舒简短两个字,就迈步跟着那些宫女宦官走。钱宝莱还在左顾右盼打量着皇宫,见燕怀舒已经离得她有些远,便急忙起步追过去。
随着宦官来到御花园,宇成帝正坐在垂着纱帘的水榭里,不知与何人在谈话。旁边还站着一位拿着纸笔的官员?
见燕怀舒领着钱宝莱来了,张公公立即把人请到宇成帝面前。
燕怀舒向宇成帝行了礼,宇成帝便邀燕怀舒入座。钱宝莱也有样学样,向宇成帝行礼,但眼睛却不敢和宇成帝对视。
哪怕她是区区平民,当然也知道直接看皇帝是非常无礼的行为。搞不好皇帝因此一个不高兴,就砍了她的头。
宇成帝盯着还在行礼的钱宝莱看了好一会儿,既不说话,也不作回应。让在一旁的燕怀舒和其它人都感觉很紧张。
倒是与宇成帝一直说话的男子先开口:“父皇,何不邀夫人入座?”
宇成帝方才回神,答:“对对对,平身,坐吧。”
“谢圣上。”钱宝莱礼貌地应了一声,便直起身,缓步过去坐到燕怀舒身旁。
只有这时,钱宝莱才能打量那个刚才说话的年轻男子——一身深紫古香缎锦袍,如云鬓发被一支玉簪简单挽起。清秀的脸与身上散发出来的温和气息让人如沐春风。
“素闻都城首富之名,今日得见,与传言实是相差甚大。”他的声音也很平和,尽显风流尔雅。
宇成帝好奇地问:“有何相差?”
“父皇不觉得夫人端庄清丽,与传言那副呲牙咧嘴的面容不一样么?”
宇成帝赞同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他刚才为什么一直打量钱宝莱的原因。
燕怀舒怕钱宝莱尴尬,率先开口:“不知圣上诏我们过来有何吩咐?”
“寡人想见见钱家小姐,清晖也说想见见,便诏你们过来了。”宇成帝垂着头,看着有些不开心。
钱宝莱战战兢兢地坐在那里,悄悄观察宇成帝。这皇帝老儿虽是一把年纪,但龙袍加身,又丰神俊朗,气度俨然,也不容人随便亵渎。
可他好端端的又怎么一脸不开心的模样?
她被掠在一边,还要被迫听他们对自己评头论足都没不开心呢。
“父皇该改口唤燕夫人了。”被宇成帝唤作清晖的男子开口。
听称呼,似乎是宇成帝的儿子,不知道排行老几。看来还颇受宇成帝宠爱,不然也不会只有他一个皇子在此。
“不知燕夫人是否还习惯将军府的生活?”宇成帝忽而开口问。
怎么又突然把话锋抛给她?钱宝莱怔了一下,脑袋快速运转,立马答道:“一切安好,谢圣上关心。”
举止答话都有模有样,真不愧是定国公之孙,全西屿最富有的人。
宇成帝叹息一声,道:“其实叫你们来也无事。寡人见那池中荷花开得甚好,想来近日高温不下,心下烦忧。”
宇文清晖接着说道:“父皇想设宴慰劳诸位朝臣。只是之前河洲干旱,国库紧张。虽有夫人资助,然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在国库仍是……”
这没说下去的话,傻子都能听得明白。钱宝莱还说宇成帝没事诏见她做什么,原来是要打她金库的主意。
这才与燕怀舒成亲几天?
想归这么想,钱宝莱却没有犹豫,很快开口说:“若臣妇力有所及,十分乐意为圣上分忧。”
“那怎好麻烦夫人?之前河洲的事还未……”宇文清晖假意推脱。
“身为西屿子民,西屿有难,臣妇又岂能坐视不理?至于慰劳一事,也交给臣妇吧。”
说得真是情真意切,钱宝莱都忍不住要夸赞自己一番——演戏谁不会?看谁玩得深罢了。
“夫人如此通情达理,实是西屿之幸。”宇文清晖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钱宝莱表面也装出很受用的样子:“殿下言重了。”
期间彼此言笑宴宴,气氛十分和谐。史官张丞也为这次会面记下了重要一笔。
宇成帝毕竟上了年纪,在外头日照长了,就觉得头昏眼花,便让张公公扶他回寝宫。
宇文清晖无事,便毛遂自荐带钱宝莱在宫内转转。钱宝莱见这皇子要献殷勤,当然很乐意,假意推脱几番便应了下来。
燕怀舒沿路都不说话,冷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宇文清晖和钱宝莱走在前面,他很是热心的给钱宝莱介绍御花园里的景色还有宫里各个好玩的地方。
骄阳似火,随行为他们撑伞的宫女宦官身上皆爬满汗水。行至偏殿,钱宝莱被一方回廊的水榭吸引了目光。
那水榭连接两头长廊,中间悬空,像是映在湖面上的蜃楼。水榭四周软烟罗幔帐翩然飞舞,内中景致若隐若现,金光银辉与艳阳光芒融合,倾泄湖面,似仙境而临。
“夫人若喜欢可到里面稍息片刻。这湖里有许多珍稀鱼类,还可体验喂鱼之乐。”
钱宝莱闻言,跃跃欲试,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跑去体验喂珍稀鱼类的乐趣了。
与她隔着一段距离,宇文清晖与燕怀舒就站在水榭外的某根廊柱下。
“飞衍还在气恼父皇让你娶钱家小姐的事情么?”透过幔帐望着钱宝莱兴致勃勃拿着鱼饵喂鱼的宇文清晖似是无意地问道。
燕怀舒望了一眼宇文清晖,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并没有。”
“我们也有那么久的交情了,你心里怎么想我也并非不知晓。可大局为重,你便忍耐一下吧。你知道,父皇他的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谨遵贤王教诲。”
“好了,私下无需多礼。我们不是朋友么?”宇文清晖笑笑道。
“不过这钱家小姐倒真不错,本王对她很感兴趣。”
燕怀舒顺着宇文清晖的目光望向钱宝莱。只见她脸色红润的不时伸出手往湖里撒鱼饵,内心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些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捉弄
回程的路上,钱宝莱看得出燕怀舒不高兴。她却不以为意——不高兴是他的事,她倒很高兴。
话说那个叫宇文清晖的皇子原来是宇成帝的六子,年纪轻轻就被封为贤王。从之前的言行举止来看,倒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人。平易近人,长得也不算太差,更有种皇子特有的华贵气质,挺招人喜欢。
两人分别坐在车辇内两侧,气氛很沉默。钱宝莱一心盘算着接下来要怎么安排,倒是燕怀舒先开金口:“你在盘算什么?”
钱宝莱心里一震,惊恐地斜睨着他——他会读心术不成?
燕怀舒接下来的话很好的为她解了惑:“这么干脆答应圣上的请求,你有什么企图?”
原来说的是这件事。钱宝莱饶有趣味地端详着燕怀舒线条利落,轮廓分明的俊脸,挑起秀眉,耀武扬威般坏笑道:“那燕将军觉得我有什么企图?莫非认为我会借此要胁圣上,从而捞好处?”
燕怀舒一怔,自是料不到钱宝莱如此直白的说出他的疑虑。
敢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的,除了圣上及亲友之外,再无它人。而她不过一个小小富商,还是被强行嫁到将军府的,她竟然敢呛他?
宇文清晖说对她感兴趣,燕怀舒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了。
想他驰骋沙场十多年,手上沾满鲜血,刀下亡魂无数。居然被区区一名女子耀武扬威了?
他的脸没有一丝动容,仍旧是冰冰冷冷,让人不能轻易靠近的阴沉:“难道不是?”
“燕将军可能不知道前年河洲干旱的事。若要威胁圣上,早早就有了理由,又何必等到现在?疑心病。”
后面三个字音钱宝莱咬得特别重,像是在故意嘲讽他。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河洲干旱的事?只是那时没与钱宝莱有过接触,尚不知道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还未等他表态,钱宝莱又作恍然状般点头道:“我知道了,圣上让你娶我就是要你监视我,现在算是在履行职责?”
她竟然都看穿了,那还有什么掩饰的必要?
“既然你知道,一言一行就更需小心了。”
“我看呀,你跟圣上一样,都是……”钱宝莱原本想骂两人有脑疾。可转念一想她这么出口就是以下犯上,得杀头了她急忙把后面的话给咽回到肚子里。
燕怀舒定定地直视着钱宝莱,想听听她后面的话。见她噤声,他便知道后面的不是什么好话。
“狗嘴吐不出象牙。记住你现在的身份,宴席当晚可不要乱说话。万一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使得龙颜大怒,即便你救过西屿于水深火热之中,也保不了你的小命。”
难得说那么长的话,却句句带刺,真是赤口毒舌。钱宝莱撇过头,对他这自以为是的说教并不放在心上。
除了山匪流氓地痞,她跟什么人没打过交道?还用得着他这个只会打仗的木头愣子提醒?
两人之间气氛越加不快,短短的路程变得漫长无比。
好不容易熬回将军府,两人才下车,一个下人就急忙奔上前对燕怀舒说:“将军,尚书府来人说,林小姐她又病倒了。”
那下人刚说完就被另一个下人拉过去,忙对他使了个眼色指向钱宝莱。那下人见钱宝莱也在燕怀舒旁边,吃惊得捂住自己的嘴巴,退后了好几步。
钱宝莱见那两个下人一副说错话做错事的惊恐表情,不由心生恶意。她双手突地挽上燕怀舒的臂膀,靠到燕怀舒的怀里,抬起一双盈盈欲滴的泪眼,声音娇弱的问他:“飞衍,林小姐生病与你何干?”
那两个仆人见状,更是惶恐——怎么办?少夫人生气了,将军就会很为难。将军为难了,他们会不会跟着遭殃?
燕怀舒一个激灵,对钱宝莱这忽然的性情感到一阵恶寒。再瞧瞧那两个脸色苍白的下人,他算是明白钱宝莱在捉弄他们。
燕怀舒大手一捞,轻松把钱宝莱揽入怀中,低头对钱宝莱勾唇笑着,朝她脸上吹气:“夫人是否要跟燕某一起去趟尚书府?”
男人成熟冰冷的气息近在咫尺,钱宝莱被他揽过腰身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懵了。当两人的鼻尖快要贴在一起时她的脸涨红了。她挣扎着推开他的禁锢:“放开我。随你,随你去找林小姐还是赵小姐谁都好。”
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还挺招人喜欢。燕怀舒顺势松开她,对那两个下人道:“知道了,你们随夫人回去。”
话一说完,燕怀舒又坐上车辇,让车夫带他去尚书府。
钱宝莱目送着车辇渐渐远去,回头又望了眼那两个下人。原本打算捉弄一下他们和燕怀舒,没想到燕怀舒如此睚眦必报,顺势给她回了个“礼”。
不好玩,真不好玩。
那两个下人见夫人阴晴不定的脸,不知道她是在生气还是在欢喜。
按刚才的情形来说,将军和夫人根本就在秀恩爱。可秀完恩爱后将军却还跑去看林小姐,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钱宝莱往内院走,两个下人紧随其后。走至回廊,钱宝莱转身,发现那两个下人还跟在身后,她便问刚才向燕怀舒报信的下人:“林小姐身体不好么?”
完全没料到钱宝莱会突然问起林小姐的事,那下人心里一咯噔,结结巴巴道:“对,对……是……是,少夫……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