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底不是长久之计,这不听说她要回来了,薜云心里就像装着水桶,七上八下。一大早就借机说去访友溜走了。
对钱宝莱来说将军府肯定没自家靠得住,从一开始就没期望过他们,自然也不存在要怎么对付修理他们的想法。
钱宝莱的轿子大摇大摆在街上走,各种商贩小摊远远见着,都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退到一边。
逃过一劫的钱宝莱排场似乎比以前更大了,随行还有四个壮汉护卫着。众人生怕触了霉头,完全不敢靠近。
在西屿敢这么张扬的平民当数她一人了。
钱宝莱的心情还是不见好,没有与扶玉斗嘴儿的劲。扶玉没了说话的伴儿,也安静候在轿旁。不过见那些人的敬畏模样子,心里还是非常骄傲得意。
回了将军府,阿福和阿财急忙迎她进门,还让人准备接风。见钱宝莱一切如常,众人提着心也落了下来,各自忙活。说来也对,他们不过区区下人,就算真对钱宝莱见死不救也轮不到他们遭殃。
钱宝莱人还未坐定,便听说燕雪灵已经整整两日没进食了。她心想着许久未见这小姑子,近来诸事颇多又未及时询查,便去看她。
扶玉在燕雪灵屋前敲了一会儿门,对身后的钱宝莱摇摇头道:“还不是开。”
钱宝莱隔着屋门对燕怀雪灵道:“雪灵,嫂嫂来见你怎么不开门?莫不是当嫂嫂死了?”
里面传来微弱的一声嘤,随后仍是没动静。
钱宝莱便痛心疾首道:“我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没想到小姑子就是这么待见我的。也对,反正我不过是个外家人,没什么地位,还是已经被利用完的。扶玉,走吧,我心好累。”
扶玉十分关切地搀过她,劝慰道:“小姐保重身体,切匆过于伤悲。”
钱宝莱颔首,两人就准备走。冷不防那屋门嘭地打开了,燕雪灵一脸憔悴地站在屋门正中。
钱宝莱一瞧燕雪灵,脱口而出道:“我的姑奶奶,你怎么成这样了?”似乎是瘦了一圈。脸色蜡黄,两眼红肿,完全不像以前那朝气蓬勃,娇俏可爱的模样。
燕雪灵闻言眼中又泪光闪烁,一下扑到钱宝莱怀里哭起来:“嫂嫂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嫂嫂,我好难过……”
钱宝莱吓了一跳,听着燕雪灵语无伦次的话语,轻轻拍她的背:“莫哭莫哭,我不好好在这儿么?唉哟,燕怀舒是怎么照顾妹妹的,看看都成什么样了?扶玉你快到厨房那边吩咐,多弄些雪灵爱吃的菜。”
“是,小姐。”扶玉见状也是莫名非常,只好听钱宝莱的话去厨房吩咐。
燕雪灵只顾着哭,钱宝莱听得脑仁疼。她道:“怎么还哭,让人瞧去了不得笑话死?你受何委屈尽管说给我听,我来为你主持公道。”
平日率性而为,大大咧咧的姑娘变成这副模样,钱宝莱还真想不出发生了什么事。
燕雪灵松开钱宝莱一边揉眼晴一边道:“嫂嫂……”
“进屋说。”钱宝莱拉过燕雪灵进屋坐到圆桌旁,“出什么事了?”
燕雪灵低垂着头,只顾着抽泣。钱宝莱抬手用手绢帮她擦眼泪:“别顾着哭,你不说我也不能帮你。”
燕雪灵闻言更加委屈了,抬起红肿的双眼道:“嫂嫂,夷仙哥哥他……”说到苏玉轩,燕雪灵又难过得红了眼,轻轻啜泣起来。
钱宝莱瞧着她两句不到就哭哭啼啼的样子,该不会是:“他谢世了?”
燕雪灵被钱宝莱的话呛到,眼泪就锁在眼眶。她拼命摇头,钱宝莱松了口气:“不是啊,我还以为他谢世了呢。那是……他欺负你了?”
燕雪灵又摇摇头,抹着眼泪:“嫂嫂,夷仙哥哥说不喜欢我,还不让我去找他。”
钱宝莱舒了口气:“就只是这样?”
钱宝莱这派不以为意的话让燕雪灵很不忿:“这不是很严重了吗?”
“那他怎么说?”
“他说什么身份悬殊,年纪也差太多。还嫌我烦,对我冷言冷语。嫂嫂,我真的很烦吗?”
钱宝莱觉得苏玉轩做得不对了。燕雪灵还是个小姑娘,不喜欢的话委婉点拒绝好了,何必说那样的话?白让她躲屋里想不开那么些时日。
“可你们之前不是好好的么?”
燕雪灵自己也奇怪。明明表白了心意之后她去私塾找他,他也没说什么:“是不是他嫌我总是缠他?还是说他有喜欢的人,不愿与我在一起?”
“傻丫头,你一直躲屋里自怨自艾也解决不了问题。他是什么心思去问清楚不就好了。这事交给我来办。”
燕雪灵可怜兮兮的反问:“真的吗,嫂嫂?”
小姑娘追求喜欢之人已经算是很有勇气了,再让她去问苏玉轩有些残忍。再瞧瞧这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模样,可怜见的。钱宝莱心头软,便道:“自然是真,嫂嫂何时骗过你。”
燕雪灵连日来的懊恼难过像被一阵风吹散,变得多余起来。她破涕为笑道:“谢谢嫂嫂。我……能一起去么?”
“怎地不能?明日我就让拾珠送小笙去私塾时跟他说,我定给你讨个公道。”
燕怀舒回府已是傍晚用膳时。他见燕雪灵终于从自己闺房出来了,颇为不解地望向正低头吃饭的钱宝莱。
才坐下就听到燕雪灵的声音:“兄长,这些时日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身为燕家儿女就得有燕家的风范,能振作起来就好。”
钱宝莱忽然放下碗筷,抬着看他:“我有事与你相谈,一会儿去你书房可否?”语气温和平静,没半分火气。
燕怀舒也温和回道:“无妨。”
燕雪灵才发现燕怀舒与钱宝莱两人看起来关系融洽不少。她待在屋里伤心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兄长与嫂嫂能和平相处,以后她也不用那么为难了。
“娘去哪儿了?”燕怀舒又问。
“她说去访友,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燕雪灵回道。再看看钱宝莱的神情,好像并没有在意。都是一家人,她能躲嫂嫂到何时?
饭毕,下人们开始收拾东西。燕雪灵因连日都心情阴郁难过,好不容易被钱宝莱安抚好就觉得十分疲累,很快回闺房休息了。
燕怀舒的书房一如既往,除了那些兵书案卷,就是些绣具花瓶,还有荷塘绘屏风旁那软塌上惹眼的粉红色锦被。
“你不考虑换换风格么,乍一看还以为进了哪个姑娘的闺房。”钱宝莱总是改不了喜欢讽刺几句的坏习惯。
燕怀舒坐到书案旁:“又非不可为之事,何需在意他人眼光。你寻我何事?”
钱宝莱走到燕怀舒的身边拿起台上的绣绷,抚着上面绣了一半的池塘锦鲤:“雪灵把自己关在房中这么久,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
“自己的事要自己解决。我虽为兄长也爱莫能助。”
“你这人真奇怪。自己妹妹的事不关心,反倒热心别人的事。”钱宝莱瞧着他那绣工,就连女子都得自叹不如。
燕怀舒挑眉,有些好笑道:“你说的别人莫非指的自己?”
钱宝莱被他呛了一下,绣绷从手中摔回到案上:“才不是。”
“不管初衷是什么,你已是我的妻子,我自然要照顾好你。”
钱宝莱的脸被他一席话弄得又红又烫,不禁退开几步,“我不是说这个。你看不出雪灵有喜欢的人?你作为兄长不该给她合计合计?”
燕怀舒有些惊讶:“是么……”随即平缓了口吻:“将军府的女眷一向率性,随她去吧。若能成就一桩婚事未尝不可。”
“万一门不当户不对,你也不管?”
燕怀舒静静看向钱宝莱一脸认真的模样,随即拿过绣绷开始挑线:“若她真心喜欢,又何必在意出身?你我身份不也一样悬殊么?”
“我与你是圣上赐婚,本就无感情可言。你有你的职责,我有我的打算,当然不能一概而论。”
燕怀舒忽然顿住手上的针线活,将钱宝莱拉到身旁,抬头望向钱宝莱。双眸映着烛火闪烁出灼灼暖意:“你是想与我有感情么?”
见解
火光曳曳,微风窥得细缝穿堂而过,投在屋内的阴影折出怪异的姿势。温言软语的话一出口,气氛暧昧起来。淡淡花香萦绕,眉眼相对,一室竟变得旖旎绮丽。
钱宝莱被他盯得脸面越加发烫,急急忙掉头走到屏风不远的软塌坐下,捏起手绢在脸上额边拭着根本不存在的汗珠。她稳了稳乱跳的心,道:“你从哪里听出我有那个意思?你还是多关心关心林小姐,免得我左右不是人。况且你的初衷就是做圣上双目,与我有无感情并不重要。”
她用着的手绢是之前送她的那条么?他还以为她讨厌他送的东西呢。
燕怀舒知道她的过去,对她这口是心非的脾性也有些了解:“你该改改这逞强的性子,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秉性如此,不喜欢就忍着,担待着点。”钱宝莱最不喜燕怀舒这副教训她的口吻,神色自然变得不友善。
“你这样活得不累么?”燕怀舒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那我反问你,君要臣死,臣是不是就得死?”这软榻坐着舒服,钱宝莱干脆换了个舒适些的姿势半倚着。
要与他讨论君臣之礼么?燕怀舒颇有几分好奇她有什么高见,跟着说:“忠臣没有二心,君若要臣死,臣自然不得不死。”
“所以圣上赐旨,让你娶个恶名远扬的泼妇,你就毫无二话的娶了?”
燕怀舒不知钱宝莱想隐喻什么,便道:“你不必拐弯抹角。”
钱宝莱深吸一口气,说:“假若皇帝是个昏庸无能,近奸佞远贤臣之人,让你死你就死的话难道不冤屈?假若皇帝是个贤君,不得已让你死,你是可以为大义献身了。可死了倒是一了百了,然而不用死呢?正如你接受圣命与我成亲,你是否真的心甘情愿?即使你身为朝臣,君命不可违。你又否想过被卷入的我的感受,还有你心上人的感受?你是忠心,却只是愚忠。”
一个商户之女竟能说出这一番话来非常出乎燕怀舒的意料。连那些官家子弟也未必能有她那样的见解,更遑论还得谨言慎行的避开议论当今圣上的话题,以免祸从口出。
或许正因她是个商户之女才能有那种敢想敢言的自由。
燕怀舒再次对钱宝莱刮目相看。他的唇角不知何时扬起淡淡笑意,“我没想到你还能有这种忧国忧民的见解。我以为你不过是个商人,原来你不仅仅是个商人。”
钱宝莱的眼睛瞪得有些圆。她在骂他愚忠他居然还笑得出来?该不是有什么奇怪癖好吧?还有,他从哪里听出她忧国忧民了?她不过是在说他因愚忠而落得个不得与心上人双宿双飞,还得面对她这么个恶婆娘的下场。
“你这话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听着就不怎么舒坦。
燕怀舒笑意渐深,“自然是在夸你。”
钱宝莱已然习惯燕怀舒白长了一副好看皮囊的冰块脸,整个人都透着生人勿近的威严,甚至是强烈压迫感。不然就是那种居高临下,气死人不偿命的讥讽嘲笑。
现下见他笑得那么温柔,还用些微宠溺的目光迎向她,钱宝莱的心脏就踹了只横冲直撞的兔子,在不停捣乱。
他果然有奇怪的癖好!她还是不要跟他待得太久。钱宝莱心如捣鼓,霍地站起身说:“你怕不是也有脑疾吧?”语毕她就听见一声脆响,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燕怀舒见她脸色突然阴沉下去,还听到一声脆响,起身走向她:“你怎么了?”
钱宝莱扶着扭到的腰,怨愤地开口:“都怪你胡说八道,害我扭到腰了。你说你要怎么赔我?”
燕怀舒高大的身影一下压到她的身旁,无形的逼仄感又再次袭来。她想躲开,可腰身实在疼得无法移动半分。
“我看你是姓赖的。”燕怀舒无奈,伸出手搭到她的腰上,问:“是扭到这里了?”
钱宝莱下意识喊出口:“男女授受不亲,你别随便碰我。”
“事到如今还讲什么。”燕怀舒指腹在她腰上一压,“是这里么?”
钱宝莱想起曾经他是多么用力揉她淤青的手,还不带半分犹豫。那种痛虽然不比拶指鞭刑,可她也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她眼角含着盈盈泪光,皱着蛾眉强装无事地望向他摇着头:“没事,我缓缓就好。”
“须知良药苦口利于病。我行军打仗这些年深有体会,忍着痛才能好得快。”尾调还没落下,燕怀舒就将手用力压住她的腰揉将捏拿起来。
钱宝莱只感腰下的身体被什么东西拉扯,五脏六腑都快疼得跑出来了。她忍不住叫喊:“燕怀舒,你这天杀的!轻点儿啊,你是要弄死我不成……啊呀……啊啊……”
燕怀舒一脸漠然:“你我夫妻一场,唤我飞衍就好。我也会唤你小名。”
“随便你想怎么叫……你快住手……啊啊啊……”
燕怀舒听衙门牢头说她受刑时很硬气,哼都不哼一声。可此时这杀猪般的嚎叫又是怎么回事?
还未到就寝时间,下人们都在外头收拾准备。来往间久违的听到了书房传来少夫人的声音,无不面红耳赤。
这可是在书房啊,将军和少夫人真有情趣。听少夫人的声音,自家将军是不是太勇猛了些?那些年轻点的丫鬟听到,都羞得差点晕了过去。
将军啊将军,你与少夫人打得火热是好事。但能不能注意一下周围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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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戏是好消遣,能忘记许多不开心的事。钱宝莱带着燕雪灵在兴义戏坊约见了苏玉轩,。燕雪灵仍有些害怕,便借口到处走走,等心情平静了才回来。
钱宝莱一个人坐在雅间近戏台的窗边,看着戏台下演着旧戏的伶人们。
苏玉轩这时才从大门外进来。一身书卷气的打扮,又长得秀气,很是扎眼,钱宝莱一下就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