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同边而座的是其余公主,对面则坐着宇文清晖,宇文星渊以及其它皇子。在皇子公主下首的百官则依官品高低而坐。
燕怀舒与钱宝莱的座位仅次于三公,史官张丞就坐他们对面,正埋头奋笔疾书中。林娇娇则被请至了林云来的座位,与她父亲一起就座。
林云来原打算与她一同前来。但她说想一个人,他就没捎带上她。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跟燕怀舒一起来,还是钱宝莱也在燕怀舒身边的情况下。
他真不知自己的女儿在想什么。
宇成帝见燕怀舒来了,十分开心。惯例夸赞他和钱宝莱二人几句,便邀乐者舞姬助兴。
众人都知道钱宝莱刚洗清冤屈,本来还想看看之前得意的女人经历过牢狱之苦会变成什么样,如今一见反而有些失望。想幸灾乐祸都没办法。
刚落座,就有一个粗犷的中年男子举杯上前来,对燕怀舒阴阳怪气道:“飞衍将军娇妻美人在怀,应是享尽了齐人之福,卫某真是十分艳羡呀。”
燕怀舒瞥了眼那自称卫某的男人,面不改色地举杯回敬道:“怎能与卫将军相比?家中妻妾成群,甚是勇猛。”
燕怀舒不知褒贬的一句话让他又羞又恼,假意敬了一杯酒便自讨没趣的回去了。众人一见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色通红。
钱宝莱捂嘴偷笑,自言自语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自取其辱了。”
燕怀舒看了她一眼,没有表态。
倒是宇文清晖比较潇洒的开口:“还是七皇妹有心思,想到把宴桌安排在百花当中,既能赏花又能以花伴酒,妙哉妙哉。”
“六皇兄,都城第一大美人都还没献艺,真正妙的还没开始呢。”昭月公主巧笑娉婷,目光有意无意落到钱宝莱这一边来。
钱宝莱盯着置于花丛中高台上的那些舞姬,正看得津津有味。冷不防感受到一股极不友善的目光,她忽而回头,发现昭月有意无意地瞪了她一眼。
宇文星渊目光淡然地扫过林云来这头,道:“不知林小姐可否为这赏花会再添一兴?”
听得宇文星渊的声音,林娇娇心头猛然一颤。她强忍着悸动起身向宇成帝行礼:“妾身谢圣上与诸位殿下公主厚爱,自当一尽所长。”
成颐皇后忽而问道:“不知林小姐芳龄几许,林尚书可有给你许配人家?”
林娇娇美眸半敛低垂,柔声道:“妾身年方四六,尚无婚配。”
成颐皇后听后颇为满意的对宇成帝道:“圣上,依臣妾看林小姐德艺双馨,又正是适嫁年龄,不如圣上作主为她谋一桩好婚事算作赏赐。”
成颐皇后够厉害的。这番话一出,在场的年轻官员,甚至是那些皇子们看林娇娇的目光更直接更殷切了。
钱宝莱很好奇燕怀舒是什么表情,却只看到他握着洒杯不喝也不放下去,面无表情地望着林娇娇。
林娇娇显然被成颐皇后的话吓到了,原本苍白的脸更加苍白,越发的楚楚动人:“妾身谢皇后娘娘抬爱。只是妾身身体羸弱,不知过了今夕是否还有明朝,不好惹他人伤悲。”
“自古红颜多薄命,万望林小姐保重身体。父皇,母后,林小姐的婚事我们就不要插手了。我此去祁洲山赏玩,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其中就有一把白玉琵琶,不如让林小姐用此把琵琶为赏花会助兴。”昭月公主很自然的把话题转移开,缓缓拍了几下手,就有宫女抱着一把白玉琵琶上来,交至林娇娇手中。
宇成帝怕气氛变低沉,便道:“就依你而言。”
林娇娇的婚配就这样不了了之,那些心猿意马的年轻男子在心中无比惋惜。钱宝莱自燕怀舒手中拿掉酒杯,笑问:“你是不是松了口气?”
燕怀舒稍有不悦地低头望着她。钱宝莱挑衅,“怎么,我有说错?”
“你是没说错。燕……”
钱宝莱抬起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是说了不要生分么?”
燕怀舒剑眉微挑,似乎不是很明白钱宝莱的转变。
“我收下你鞋子时已经想通了。你能文能武还会掌勺和女红,对我来说既能当保镖又能当仆人。百利而无一害,我没道理拒你于千里之外,对不对?”
燕怀舒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个女子了。应该说她果然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么?后面的话被她这么一堵,便错过说的时机。
钱宝莱听他承认得那么干脆心里莫名有些不爽。大概是刚才昭月瞪她,她没来得及瞪回去的缘故。
乐者舞姬已经退下。林娇娇坐于高台之上,纤指一动,原本喧闹的御花园顿时安静下来。早就听过林娇娇弹的曲子,众人无不陶醉在她的高超技艺之中。
曲调初时柔和委婉,如同身在梦境;到中间猛然一变,顿挫抑扬,犹如千军万马风驰电掣而来;然后转为平静,带有丝丝哀愁……
陆向谦已然看出钱宝莱有意回避他,满心期待落了个空。她与燕怀舒坐在一起挨得很近,钱宝莱带着柔柔笑意望着燕怀舒让他的心里越加难受。听到林娇娇弹的曲子,仿佛成了映照自己内心的镜子,更觉孤寂。
钱宝莱其实知道会与陆向谦再见面。为他着想,她还是不宜在百官面前与他有所接触。特别宇文星渊和宇文清晖面前。他俩知道她与陆向谦的关系,还不知会怎么利用陆向谦。
昭月忽然柔声对钱宝莱道:“燕夫人好不容易洗清冤屈,受惊不浅。本宫特地命人将从祁洲山带回的几种珍贵药材做成汤酒,好让你压压惊。”
她话音才落,宫女像算好时间般端着一盅东西上来了。
宫女小心翼翼朝钱宝莱走去,还未至她的跟前,不知是否踩到裙角,一下栽倒了。手中的汤盅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盅盖儿掉到地上,里面的汤酒有一半洒出来溅到燕怀舒挡在钱宝莱面前的衣服上。
钱宝莱被燕怀舒一手护在后面,惊魂不定的模样。幸亏燕怀舒反应够快,武功够好,不然被汤酒洒湿衣裙的人便是她了。
燕怀舒另一只手已经稳稳接过汤盅,将其放到长桌。那宫女一脸惊恐得急忙跪了下来求饶道:“奴婢不是故意的。请将军和夫人饶了奴婢。”
听曲听得如痴如醉的众人才被她的呼喊声吸引过视线,不知出了何事。
昭月挑眉狠狠斥责道:“大胆贱婢,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么?来人,拖出去杖责二十。”
按理说皇帝和皇后都没开口,怎么也轮不到她昭月来主持大局。如今她不止这么做了,皇帝和皇后却没说什么。由此可见,她真是非常受宇成帝和成颐皇后的宠爱。
燕怀舒出声制止道:“公主且慢。她也是无心之失,微臣与内子没有责怪之意。”
昭月公主瞪了那宫女一眼,才叹气道:“听到了,还不快谢过燕将军和夫人?”
宫女瑟瑟发抖,不停磕头:“谢夫人将军大恩,谢夫人将军大恩……”
昭月挥手,让那宫女退下去了,继续言笑宴宴的对钱宝莱道:“幸亏这贵重汤酒还剩有不少,夫人趁热喝下吧。”
燕将军的心上人不是林娇娇吗?可他对钱宝莱也很入心的样子,还帮她挡了那些汤酒。瞧着似乎有好戏,百官兼诸位皇室成员都望向这边来。
钱宝莱终于确定昭月是对她有敌意,此时她却不宜与昭月对峙几句。且衣服被弄脏的人是燕怀舒,她也没生气的道理。
管汤酒里是些什么东西,昭月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害她。她端起汤酒凑近到唇边,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钱宝莱勉力强忍住心里泛起的恶心,扭曲着脸笑道:“臣妇谢公主美意。”
温情
汤酒的味道在喉头胃里反复翻涌,回程时钱宝莱吐了好几次。再次吐完,她整个人虚脱的倚在车辇边,拿手绢抹着唇角。
燕怀舒怕她难受,将一个锦团花簇的软枕垫在她的身后。
离宫前昭月将林娇娇留下邀到了自己的寝宫。钱宝莱就在想,果然她和林娇娇关系很好。知道她霸占了燕怀舒,不得要给林娇娇出谋划策来对付她么?
借什么珍贵汤酒的名义让她喝这么难闻恶心的东西,简直不安好心。更憋屈的是昭月乃堂堂一国嫡公主,她也只能装受用,还不能反击回去。
思及至此,她又想吐了。可吐到现在,胃里早就空空如也。吐出来的也只剩下胆汁。
燕怀舒在她后背轻轻拍拭:“还难受着么?”
钱宝莱每次吐的时候他都会轻轻拍着她,钱宝莱多少有些不自在。又听他这么说,简直颠覆了他在她心中的所有形象:“费话,你试试一直吐个不停看看。”
燕怀舒了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还好。”
“我看那昭月公主就是故意整我,给我喝那么难喝的东西。”钱宝莱愤愤不平道。
“……”在钱宝莱眼里谁都是敌人,他也无可奈何:“要买些蜜饯么?”
钱宝莱倚在软枕上,一脸疲累不已地扶着额边,有气无力道:“不必了,我只想赶紧回府。”
“回去尚有段路程,来。”燕怀舒说着拉过钱宝莱。钱宝莱没有力气反抗,一下便被拉倒在他膝上:“枕着我睡一会儿,到了我便叫醒你。”
钱宝莱还以为他要做什么,正想挣扎脑后就枕到了软软的触感。她仰头看向燕怀舒,脸突然莫名其妙的红了:“可是……”他真的不再对她用敬称了,态度也与以前大相径庭。
怎么回事?心里有种奇妙的开心。
“睡吧。”
她还是第一次枕在男子的腿上睡。舒不舒服先不说,光是这种姿势就令人很羞耻了。然而对比燕怀舒坦然从容的样子,钱宝莱不禁觉得她真有些什么怪异反应不是会更奇怪?当下便不再说什么,闭上眼假装睡觉。
说是假装,其实她没过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了。燕怀舒低头盯着钱宝莱安静的侧脸,抬手替她将鬓边跑出的几根发丝顺好。
昭月的寝宫名为含宝殿。顾名思义,更能看出宇成帝对她的偏爱程度。昭月邀林娇娇进殿后径自坐到虎皮铺就的长椅上,立即有宫女上前为她揉肩,还有宫女端上暖手炉给她。
昭月握着暖手炉率先道:“娇娇姐,许久不见了。”
林娇娇立在殿中,垂眸静静听着她的话:“是有些时日了,昭月公主。”
“不必那么拘谨,本宫邀你来只是想跟你聊聊。”
“……不知公主想聊什么?”林娇娇深知昭月的脾性,对于她刚才故意想让钱宝莱在众人面前出丑的原因也知道。
“本宫以前也警告过你,此生非燕将军不嫁,让你不要与本宫为敌。”昭月眼神忽而变得阴枭,透着居高临下的傲慢。黄莺出谷般的美妙声线也变得尖锐可怕:“本宫才去了一趟祁渊山,那女人是怎么回事?你也便罢了,为何燕将军的正室居然是那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区区贱民?”
昭月突然将手中的暖炉狠狠砸向地面,明媚的脸上显露出扭曲的恶意。那些宫女受惊,统统跪下来请她息怒。
“此乃圣上赐婚,公主莫要气坏了身子。”
“父皇赐婚一事本宫知道。本宫是在问你为什么不将她从燕将军身边除去?”
林娇娇美眸流转,有几分欲言又止地望向愤怒不已的昭月:“燕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妾身为何要做那种事?公主何不放下心中执念,退一步海阔天空呢。”
“本宫何时轮得到你来教训?”昭月的语气跟着阴沉下去,“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不是不想除掉她,而是没有手段罢了。毕竟半路忽然冒出个程咬金来抢你的心上人,自然是不爽。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本宫倒可以帮你。只是你得答应本宫一个条件。”
林娇娇在心里思虑良久才勉强点头,问:“是何条件?”
“对于燕将军本宫势在必得。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本宫的意思。”
林娇娇没有任何一丝犹豫,“妾身明白了。”
正事谈完,夜色更深了,昭月便命人送林娇娇回府。还没将人送出寝宫,宇文星渊便来了。
“这么晚了,什么风将十弟你吹来?”昭月换上一脸笑意问。
林娇娇向宇文星渊行了礼,对他的到来甚是欢喜。
宇文星渊道:“本王见你刚才没吃什么东西,特地让御厨做了几样你爱吃的甜点。”他稍一侧身,拎着食盒的宫女便上前打开盒盖,将里面的甜点一一呈现给昭月看。
“十弟有心了。先放那儿吧,本宫乏了,就不留你们了。”昭月重新坐回到长椅,挥了挥手。
林娇娇先是对两人行礼便率先离开,而宇文星渊也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行在宫道上。直至人烟渐少,宇文星渊才趁四下无人之际将林娇娇拉到一隐蔽处。
林娇娇禁不住满心的雀跃,投进宇文星渊的怀里:“你是特地到昭月寝宫来找我的,对么?”
宇文星渊抬手拥过林娇娇。远山浓眉微蹙,深邃似墨的狭长眼睛低垂,声音轻柔道:“昭月因燕怀舒一直嫉恨你,本王担心她对你不利,故来看看。”
“有你这句话,我便死而无憾了。”
“胡话。”宇文星渊松开林娇娇,很快切入正题:“她寻你何事?”
林娇娇如实答道:“她要对付钱小姐。”
宇文星渊沉默良久才分析道:“喔,她如今将嫉恨移至钱宝莱身上也是件好事。陆太医定将本王与昭月怂恿父皇定罪的事告知她,而据你所言她是个爱记恨的人,断不会再为本王所用。既然如此,本王也不能让六皇兄占得先机,唯有借昭月之手除掉她。”
“那陆太医你不打算争取么?”
“时机未到,他的事暂放一边。本王还有更重要的人需拉拢。娇娇,你做得很好。委屈你了。”他抬手抚上林娇娇的脸,无比温柔缱绻。
林娇娇摇摇头,“为了你都值得。”
“好了,快走。小心别被人发现。”
才相聚那么片刻,林娇娇很是不舍得。然而宇文星渊已经不再留恋,四下顾盼后便快步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