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娇娇黛眉深锁,轻声喃道:“唉,这种相见争如不见的日子何时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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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怀舒果然在回府时喊醒了钱宝莱。钱宝莱揉着惺忪眼睛坐起来,声音变得有些许的沙哑迷蒙:“到府里了?”
燕怀舒跳下车辇问:“能走么?”
钱宝莱瞧不仔细眼前的是谁,盯着看了许久才清醒过来。她立即挺直身板说:“自然可以。”说着就跟着从车辇跳下。
结果还是一个没站稳,差点扑倒。还好,燕怀舒及时扶住了她。钱宝莱未作表示,燕怀舒就直接将她横抱起来。
车夫又再次感叹,将军和夫人果真恩爱有加。外头那些传将军心上人是林娇娇的都是胡说八道!他唯一想知道的是,他们何时才愿意回将军府呀?
钱宝莱想挣扎却又没力气,挑眉瞪着燕怀舒叫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燕怀舒却答非所问:“我去厨房弄些吃的给你。”
“你有听我说话吗?”
“我抱着你走得会比较快,不喜欢的话就忍忍。”
钱宝莱顿时哑口无言——她又没有不喜欢,怎么也比杠着她走要好上许多。就是她一时之间还未习惯他的好,下意识就想拒绝。
幸好夜深,府上的人都已经入睡。只有巡逻的下人会偶尔经过,但也很幸运的没与他们撞上面。
钱宝莱双手捉紧了燕怀舒的后背,耳朵不可抗力地听到燕怀舒有力而平稳的心跳声,自己的心跳反而快起来,怎么也平复不了。
她怕燕怀舒发现什么端倪,便把头埋得低低的。
扶玉坐在钱宝莱的屋门前等钱宝莱,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夜深风凉,她不禁受冷打了一个喷嚏醒过来。
正巧遇到燕怀舒扶着钱宝莱回来了。扶玉急忙起身相迎:“将军,小姐,你们终于回来了。”
临到闺房前钱宝莱知道扶玉一定会等在那里,就让燕怀舒放她下来走一段路。果然扶玉就等在屋门前,钱宝莱非常庆幸自己机智:“这么晚了怎么不多穿点儿?”
燕怀舒将钱宝莱交由扶玉照顾,自己便去厨房忙活。
扶玉见燕怀舒已然走远,才将钱宝莱扶进屋内:“小姐你去赏个花怎么变成这副模样回来?”
“别提了。你收拾收拾,我要沐浴更衣。”
扶玉才想起来有重要的事对钱宝莱说:“对了小姐,你还记得以前丢失的那条手绢吗?”
钱宝莱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扶玉将从钱宝莱枕头底下翻出的手绢递到她面前:“可手绢不是好端端在你枕头底下么?”
不说她倒忘记有这么一条手绢了:“这不是我丢失的那条。”
扶玉费了好大劲才将桃花丛的那个宝字找出来道:“怎么不是?这里有夫人亲手绣的字,扶玉绝不会弄错。这手绢的的确确是小姐你丢失的那条。”
钱宝莱闻言显然很吃惊,急切拿过来凑近到烛台旁看:“确实是绣了字。……这是怎么回事?”
拾遗
燕怀舒十六岁替亡父从军,那时的西屿还没那么太平,周遭的国家都将西屿欲吞之而后快。
别看那时燕怀舒年纪尚轻,却非常懂得运筹帷幄,又甚是骁勇善战。自他领军便一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特别是与大岐在两国边境的一次战役中,他仅以四千轻骑便大败了对方五万大军,名声由此响彻天下。乃至许多敌将听到是他领军都闻风丧胆而逃,战事就越来越少了。
他与其父的英勇相比有过之而无有及,宇成帝十分器重。年满十八岁那年他就被封为镇国大将军,将军政大权揽握在手。
行军在外,燕怀舒难得的回一趟都城。宇文清晖为庆祝他封为镇国将军,又正值七夕便邀他一起去游玩。燕怀舒尚有军务在身并不愿去,还是宇文清晖好说歹说他才答应下来。
那时燕怀舒的轮廓已然成形,剑眉飞扬,鹰眸如矩,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只是穿着一件普通的长衫就能衬显出高大威武,犹如一把出世利剑的身材。
与风流倜傥,潇洒自如的宇文清晖并肩走在七夕的街道特别惹眼。尤其是那些年轻女子,有不少大胆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们的身上。
燕怀舒很不自在,宇文清晖却相反,似乎已经习惯了。他扬着手中的玳瑁折扇一边扇一边笑:“你只顾行军打仗,到了这种年纪是该寻个伴侣了。”
“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燕怀舒板着脸问。
宇文清晖摇摇头,“难得七夕,说不定因缘际会之下就能遇到心仪佳人,如果还能与其成家立室岂不是一举两得?你整日打打杀杀,满身戾气。作为好友,我很担心你。”
燕怀舒想到死在战场上的父亲,还有独守府中的母亲,不大高兴的说:“……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早就置之度外,我又怎能去害别人?”
“这种话真不像是行军有如神助的你所说。罢了罢了,你就把那些公事放一边,开怀的玩个够。”
周围行人颇多,曲桥湖灯,相映成趣。放满河灯的河道边早已人满为患。衣着翩然的年轻公子,巧笑成花的美丽姑娘三三两两,都满脸柔情,红润勃发。
燕怀舒实在不习惯人多的地方,正想寻个时机溜走,眼前却忽然闪过一抹亮丽的白色。
他隔着重重人海眺望过去,只见不远处一个梳着好看发髻的白衣女子在左顾右盼。
朦胧灯火下她侧脸明媚,笑意温婉,眼睫闪动,美好得摄人心魂。看模样应是比他小上几岁。于万千人之中,特别吸引他的目光。
燕怀舒看呆了,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宇文清晖喊了他好几声才回神。眨眼之间那名女子就要消失在涌动的人群之中,有物什从她怀里掉出来。他没有理会宇文清晖,径直去追那名白衣女子。
行至她刚才所站的地方她已经走远了。他弯身将那物什拾起,发现是条绣着桃花丛的手绢。
宇文清晖不知道燕怀舒忽然怎么了,忙追在他身后喊他。燕怀舒借着习武之身,很快穿过人群,去追那名白衣女子。好不容易追上,燕怀舒出声喊住她:“姑娘且慢。”
那名白衣女子微微侧过身来抬眸望向他。
刚才隔着朦胧灯火,他并没看清女子确切的面容。现在一看,登时呆住了。她长得非常美。肤白胜雪,绛唇不点而红,眼含秋波,目光缱绻的望着他,声音柔弱无骨,仿若蜻蜓点水,撩拨人心。
她有些受惊般退后半步,问:“公子何事?”
燕怀舒还是第一次与这么柔媚美丽的女子说话。心里非常紧张,不禁结巴道:“姑,姑娘,这,这是……你,你掉,掉的手绢么?”问完他僵着手将拾到的手绢递过去。
她的脸红了红。还未开口,她身旁那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便抢先开口:“没错没错,就是我家小姐丢的。小姐你还不快谢这位公子?”
她犹豫片刻,望着燕怀舒看了片刻才接过手绢道:“谢,谢谢。”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小姑娘掩嘴偷笑,兴奋的问道。
燕怀舒并不扭捏:“敝姓燕,字飞衍。……不知姑娘芳名?”
女子微微福身,柔声道:“妾身名娇娇,是林氏儿女。”
连名字都与她很般配。燕怀舒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林娇娇见他窘迫,便把手绢递还给他:“相识既是有缘。这手绢就送与燕公子,当交个朋友。”
宇文清晖这时追了过来,看到两人,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大笑着走过去道:“飞衍,你怎么会与林尚书的千金在一起?都不用我来介绍了,世间真有如此巧事。”
在这三人互相坦言时,一个白衣女子正满脸心焦,泪眼汪汪的四处寻自己丢失的手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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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宝莱沐浴更衣后就把扶玉打发走了。她坐在烛台旁盯着手绢看。那时她才十来岁,只记得丢失了手绢后自己哭得很是厉害,怎么找也找不到,其它的事就记得很模糊。
燕怀舒端着几样小吃进屋时就见到钱宝莱凝重地握着条手绢在烛光下看。他步进屋内将食物放下,“还想吐么?”
钱宝莱瞧向燕怀舒的眼色多出几分困惑。她将手绢递到燕怀舒跟前,反问:“你还记得这手绢吗?”
看样子是不再吐了。燕怀舒一看,果然是自己送她的那条旧手绢。事到如今她怎么突然拿出来问:“你是想还给我了?”
钱宝莱正色道:“你能详细给我说说你拾到这条手绢时的事么,一点小细节都不许遗漏。”
“你怎么突然……”
“别费话,快说。”
她如此严肃的样子,燕怀舒所有疑问都被堵回去。只好坐下来,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渐渐融化,火光一闪一灭,很快将要燃尽。燕怀舒说完就见钱宝莱的脸色越加凝重,他关心的询问:“你还有哪里不舒服,要吃东西么?”
钱宝莱望着燕怀舒,还是没理出个所以然来。她摇摇头,道:“我很累,不吃了。”
燕怀舒顿了顿,并没有说什么。默默将小吃收拾好,临出门前才说:“你好生休息。如果可以的话,明日我们就回将军府。”
钱宝莱眼见着燕怀舒走出去关上门,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燕怀舒所说并无矛盾之处,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丢失手绢的人是她,而林娇娇也恰巧丢失手绢,燕怀舒只是将她的错还给她而已。
扶玉显然比她更想知道事实的真相。天还蒙蒙亮,扶玉就找来了。可怜的钱宝莱不舒服了一整夜,睡得还没多久就被拎起来洗漱。
扶玉一边帮还在半梦半醒间的钱宝莱换衣服一边堵不住嘴般说:“小姐,你有没有问过将军,林小姐的手绢为什么绣了夫人的字?小姐你以前为这事哭了好些天,如今却好好在自己手上,扶玉实在是接受不了。”
“我都接受了你有什么好接受不了。兴许是他搞错了我丢的手绢是林小姐丢的那条才会变成这样。怪不得我们回头怎么找都找不到,原来是他拾错了。”
“话可不是那么说,小姐。事实指不定就像我们之前看的那出戏,是将军阴差阳错搞错了人。”
钱宝莱一下清醒了,她嗔道:“你是跟拾珠在一起久了,脑袋里都不知装的什么。那毕竟是戏,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巧的事?”
扶玉努努嘴嘀咕了几句,转头又替钱宝莱梳头点妆:“不管怎么说,这条手绢能回到小姐手里就好。”
是啊,钱宝莱笑了笑。母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就只剩下这一条手绢了。
似乎是听到些什么,燕怀舒进门便问:“什么手绢?”
平日这个时候燕怀舒都会在院子练武,他此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正疑惑着才想起昨夜燕怀舒说要回将军府的事。
钱宝莱晃着手:“没什么。”
燕怀舒颔首,不再追问:“我要进宫一趟,不知会耽误多久,你先行回将军府。”
钱宝莱对着铜镜里的自己道:“嗯,我会向婆婆说明的。”
扶玉见两人你来我往相处融洽,不禁心下感动。至于手绢的事也不打算再过问下去了。
宇成帝邀燕怀舒进宫无非是谈去江南游玩之事,很快就结束了。他出了大殿又被偶遇到的昭月公主喊去聊了一会儿,正午才离开皇宫。
出宫门后偶然听说林娇娇倒下了,立即马不停蹄的前去尚书府探望她。
大夫说林娇娇是积郁成疾,再加上受了风寒身体非常虚弱之故才会倒下。他开了几处药方让下人按量按时煎服,她的气色才渐渐好起来。
燕怀舒见她似乎又瘦了些,很是心疼:“你身体若是不适,赏花会就应拒绝前去。”
林娇娇倚在床塌边,用手绢轻轻拭去嘴角残留的药汁:“盛情难却,怎好拒绝。”
“身子要紧。若是拒绝不了,我来帮你说。”
羽儿插口道:“将军,小姐她是想要见你才……”
林娇娇连忙喝住羽儿:“羽儿,不许乱说。”
羽儿才不得已闭上嘴巴。燕怀舒顿时愣住了。林娇娇揉着手绢道:“你别听她乱说,我不是时时都与你见面么?”
燕怀舒才点点头,气氛有些僵。燕怀舒想寻些话题来说,便指着林娇娇的手绢道:“对了,昨日她问起我与你初见时的事,还有手绢的事。”
林娇娇微一挑眉,问:“她是什么反应?”
燕怀舒想了想当时钱宝莱的样子,实在不知怎么形容便摇头笑笑不语。
安抚
羽儿问独自叹气的林娇娇:“小姐,我看将军对那个钱小姐越来越上心了,你就不争取一下么?”
“争取什么?”
“明明是小姐你与将军感情更加深厚,将军的夫人该是你才对呀。”
“是么?在我看来,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林娇娇揉着手绢叹息道。
羽儿综合刚才燕怀舒说起以前的事,还有她这句话就知道她指的什么了:“小姐,虽然那时我骗将军说那条手绢是你丢的,可我也只是想帮你。”
“好了,我知道你是在为我着想。手绢的事先别管,让你打探的事打探好了吗?”
羽儿才无可奈何道:“那新进的陆太医与钱小姐最近没什么接触。”
听了羽儿的话,林娇娇认为钱宝莱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开始避人耳目。之后要想以陆向谦来离间燕怀舒和钱宝莱就难了。
钱绣莹一事将军府里没出过什么力,只有燕怀舒一个人担着。闻说钱宝莱要回将军府,府里上下皆是一片紧张惶恐。
倒是阿福阿财帮着钱宝莱。说她人这么好,连大家的新衣裳都包了,不可能因为他们没帮上忙而借机修理他们。
薜云更才心慌。当初钱宝莱被押进牢里时,她还不相信钱宝莱。现在真相大白了,她还有什么脸面跟钱宝莱相见。幸好钱宝莱出了牢房就一直待在娘家,她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