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笺——走走停停啊
时间:2022-01-31 08:07:09

  “哦哦,”伍姐点着头,收回了汤盅,“高几级好,其实,要我说,男人大几岁,可比女人大几岁好。就说我从前那家老主人家,最小的六小姐,哎呦,那时可真是千挑万选,结果嫁了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少爷秧子,过了门,听说日子过得十分不好,没多久竟闹起离婚来!唉……”她说着话,似乎,手上闲不得,又拿起那只鞋面来,做了两针,大概觉得房里太暗了些,起身,利落的拉开了那半幅窗帘。
  云澜靠在床头,一片金亮的午后日光,倾斜的照在她眼睛上,给她整个人染上一层融融的辉光,她一阵刺眼之后,也终于适应过来。听伍姐继续在说:“怀承少爷好啊,他人品才学样样都好的。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这是我们这里,大少爷说的,那年佟大少爷特为了二少爷要转班的事,跑到香港来,又一一请了二少爷的朋友们来家里吃饭,听说,其实是为了防着二少爷交坏了朋友,验看验看的。你瞧瞧,这么些人里,最后,只夸了怀承少爷一个人。”她夸着怀承,眼神朝云澜脸上含笑的看着,那意思似乎是,夸他你是爱听的吧!
  云澜无言的听着,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疲倦起来,吃力的垂下眼帘,盯着被面上一枝春熙梅花发起呆来。
  “你饿了吧,看我,说着话都把正事儿忘了,我下面炉子上煨着一锅火腿粳米粥呢,正是好吃的时候,我去端上来。”伍姐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便奔下楼去。
  云澜看着她转瞬即逝的背影,心里长舒了口气,
  然而不多时,去而复返的伍姐喜滋滋端着粥碗,更添了几分活力。坐在云澜床边,劝她:“细粥最养人的,你胃口再是不好,这个也要吃一点,不然怀承少爷回来,也许要怪我不上心,没有照看好你。”
  她说得有情有理,一份真心实在很难拒绝。云澜盯着墙上的挂钟,在心里企盼着,怀承何时回来。
  请神的时候,大约都是没想到送神的难处的。云澜后来实在听累了,她望着窗帘外面的一抹天光,想时间过得真慢。这时,伍姐从杜丽娘和柳梦梅讲到香港的船票,又说起这片半山别墅区里的别样流言,车夫和姨娘的暧昧,小姐们时兴的新鲜短裤衣裳。
  说起衣裳,她忽然想起来,朝着云澜倾身来问:“聂小姐,你换下来的衣裳呢?我上午洗晒,也没找到你的,想是脱在哪里了?我瞧你睡着,怕吵醒了你,都没进来。”她说着,往这房间里四下看了看。
  云澜本靠在床头上,精神迷离,忽然被问起,她振作一刻,抬手指了指床尾凳,“那里有么?”同时想起一件事来,这件事在她脑海里转了转,她尝试着问伍姐:“这家的主人,都不在么?还有别的人住在这里么?”
  “都不在,这房子啊,从前就是为着二少爷念大学买的,这里二少爷一毕业,又到处打仗,就空着了。除了老蔡,哦,这里的管家,蔡伯,常住着,看房子。就没有别人了。”伍姐一边回答着,一边起身去看看床尾,也没有换下的衣裳,这可真是桩奇案。
  “伍姐也不常住在这儿么?”云澜追问她。
  “我啊,我不住这里,我是今天一大早,老蔡着急忙慌来找我,说怀承少爷带了个病人来,叫我务必来帮忙的。这不,我赶着就来了,我们是旧相识,又是多少年的交情了,推不掉的。”她转到云澜床的另一侧去,往衣柜那边又找了找,说到别的事情上去,“嗐,我那养儿子家里,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吃的太少。我想想,还是出来吧,倒省出一个人的口粮来,你说是不是?聂小姐!”
  “嗯,是。”云澜点头附和着,心里疑惑着那件事,伍姐是今天一早才来的,她想她昨日那身衣裳,应该是到处染着血的,叫谁看见了都要骇一跳,伍姐没见到;昨晚她意识模糊,人在别的世界里游荡,是谁给她换的衣裳呢?她看着往外间里找衣裳的伍姐,没敢往下想。
  怀承回来时,伍姐正劝云澜吃她刚做好的波仔糕,蒸笼上才拿下来不多久,伍姐说:“怕你不好拿,你看看,我都给你切好了,好歹尝一块儿,不枉费了我的心。”
  云澜只好拈了一块,在伍姐的殷切的注视下,吃进去。她忍不住在心里反思,她这点识人的本领也还是太欠火候了些,伍姐这一张嘴,可比阿春伶俐多了……她又默默的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送神的人,到底几时才能回来?
 
 
第二十三章 琐碎
  她正想着,外间的房门被推开了,怀承边走边脱了大衣,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
  云澜激动得坐起身来,想抬头看他,情急之下,忘了自己的伤,一动,牵痛得“哎呦”一声。
  “当心当心啊!”伍姐凑近来看她伤口,正把听见她声音,急着跨进房门来的怀承挡了个严实。
  怀承只好伸手拦了拦伍姐,俯身向云澜询问:“怎么了?动了伤口了么?”
  云澜一手捂着伤口,不敢再动,“没事,不小心扭了一下。”她解释说。
  怀承还是近前来,拉开她的手,替她检查了伤处,还好,没有裂开。云澜看他低头来,靠得这样近,他进门是才解开的领口,一低身,透出温热的气息。云澜的目光落在他衣领上。
  他检查好,并未马上起身,转头来看她,恰好和她视线相遇,看到她眸光清亮,恢复了往常的一半灵动。心里升起一点纳罕来,他只出去了一趟的功夫,她倒是比他想象得坚强,再仔细看看,她脸上回转了些血色,比先时苍白如纸的样子,实在好了太多。
  他放下心来,脸上不由的笑了。云澜本是盼着他回来的,看见他眼睛里的微笑,也跟着露出一点笑意,像褪了色的花瓣,忽然回了春。
  “哎呀,这才一会儿不见,真是……”伍姐偷眼看着他们,被怀承挤得没了位置,挨着床沿上,这时索性站了起来,让到一边,想着不要做电灯泡吧,抄着手要走,想起那碗波仔糕,抬手塞在怀承手里:“喏,糕还热着呢,可要吃了才有力气对着看。”她拿腔作势的说着,说完竟起了新的话头,她重又凑近了,向云澜道:“对了,聂小姐,你爱吃馄饨么?上海小馄饨,我也会做喔,我明日做给你吃,好不好?”
  云澜被怀承挡着,不得不朝旁偏了偏身,胡乱的答应她:“好,不必太麻烦……”
  “不麻烦,麻烦什么!”伍姐开心的一摆手,站着仍旧没走:“我还会做绍兴米酒,等我明天和老蔡商量商量,弄点江米回来,米酒渥蛋你小时候吃过的吧,我们老家那里都是这样做的,你吃得惯哦?”
  她为着回答伍姐的问题,只好仍旧偏着身,“我不大挑拣的,不要太费事。”
  怀承看着她一手撑着被面,颇吃力的样子,看不过眼,伸手扶住她肩头,助她仍旧靠回床头上去。又回身向伍姐道:“要吃什么,明日再说吧,不急在这一时。”
  “哎哎,好。”伍姐点头答应着,退出门去,还顺手替他们把卧房的房门带上了。
  把房里的两个人,看得一阵沉默。
  伍姐一走,怀承端着一碗波仔糕在床边愣了愣,等他回过神,转身坐在云澜身边,向她抬了抬手里的小碗,眼中问着她:“还吃么?”
  云澜真想用力的摇摇头,表达自己这一下午的遭遇,碍着伤痛,动不了。她似乎连大声说话也会牵动伤口,所以听起来仍像是不动声色,说:“那边,书桌上的碗碟,分别是:红枣汤、粳米粥、还有一碟子榛子酥,以及你手里这碗米糕。”她用那只包着纱布的右手一一指着,怨念丛生的眼神,从那些食物调回到他脸上。
  他看着,立时就明白了大半,但在心里却笑了,忍不住想,也许如她这般受了打击,确是需要伍姐这样不着边际的打扰,才能见好,以毒攻毒嘛。他这点窃喜,没能控制好,从眼睛里流露出一点。
  让云澜仓促间捕捉到,她正忙着告诉他:“明日,伍姐又要做……”她说到一半,发现他眼睛里细微的意味,停住了,转而问他:“你看起来,甚是高兴的样子!”
  怀承被问得,立刻正了正面色,摇头否认:“没有,怎么会呢?那个,伍姐是来帮厨的嘛,当然,说话间离不了她的本业,也是,也是人之常情。”他忙着解释,同时欠身把手里的碗,也搁在那边书桌上,仿佛特意的,码在那一排碗碟后头。
  云澜目光随着他手上动作,幽怨的又朝那边望了望。
  怀承注意着她眼神,心里放心多了,她被别的事岔开了注意力,是好事,能复原的更快一点。
  “你几时醒的?”他想着问她,也想向她说明一下,这是他朋友家,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他们可以放心住着。
  “大约午后吧,我没认真看时间。”云澜轻声的回答着,怕说话的气流声惊动了伤口。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这里是佟家别墅,”怀承边说边起身,把那边的金丝绒的大窗帘拉上了,他记得他走前是把纱帘拉拢了的,谁又打开了?转念一想,多半是伍姐了,不然,云澜何至于整个下午都没能合上眼,是太亮堂了吧!
  他还没说下去,云澜先替他说了:“你和这里的佟二少爷是好友,这家里,是大少爷做主的,这房子也是为着二少爷在港大念书购置的。但大少爷在上海做生意,不怎么来,他也见过你,对你称赞有加。”云澜幽幽的低声说道。
  怀承惊异的听她细数着,转身坐回到她床边来,像在看一场未卜先知的表演,眼中笑意越来越明显,听她继续说着:“佟二少爷毕业回上海去了,这房子多时空着,只有一位老管家,姓蔡的,常年住着看房子。从前主人家若回来,总是人手不够,会请人来帮厨和帮佣。”
  云澜说到这儿,略停了停,她细细的喘口气,还能接着说。
  “你还,真是记性很好,伍姐闲话间把这儿里里外外都说了个遍。”怀承趁空,夸奖云澜一句。
  可他着实是小看了伍姐的闲话能力。
  云澜仍旧如常声音:“不止这些。这里往西,隔着两排冬青树的小道,是一家姓李的人家,男主人是做银行生意的,房子里的女主人是养着的外头女人,十分年轻,他另有一个家,每到礼拜天,是必须要回那边家里的……”
  怀承听她细水长流般说着,忍不住笑得肩头都开始抖了,深深体会到了她这一下午,难以推脱的遭遇。
  云澜看着他笑,想他终于明白了。便故意的停下,善解人意的问他:“这家的故事不好听,那换东面那一家吧,那家的车夫有两个孩子……”
  “云澜,”他还在笑着,有点儿说不通畅,打断她道:“我明日休假,不出门,我一定看住伍姐,让她忙些别的事情,不让她来关照你,好么?”
  “好!”她终于住了口,专门的看着他笑个不停。
  不得不说,伍姐这套当仁不让的闲话功夫十分了得。怀承暗自想着,还得感谢她,对云澜这番“无微不至”的照看。他其实在回来的路上,还在烦忧,如何开解她,助她从昨晚的阴影里走出来,他实在没有好办法;加上宗瑞这时候还来添乱,他心里的事,着实的一筹莫展。
  现在好了,他终于止住了笑,听她说了这么一长段话,怕她口渴,去端了茶盅来,照常的想找汤匙喂她喝。
  不想云澜自己伸了左手来接着,微微低头喝了两口,小心的扭身,放在床头柜上。
  “想下来走走么?也许外头是要下雨了,今晚没有冷风,还有点儿闷热。”怀承看她自如多了,建议她。
  “嗯,”云澜其实先时想要下床的,纯粹考虑到,万一伍姐发现她能走动了,难保不力邀她去饭厅坐着,她怕自己实在吃不动,才放弃了这想法。
  此时,她因为脖子不能动,有些失了平衡,怀承扶着她手臂。等她站定了,又回身去外间拿了自己的大衣来,替她裹在身上。“就在房子里走走吧,不必到外头去,别着了凉。”他在她耳边说。
  “好,”云澜答应着,心里想起一个疑惑着想问的问题来,斟酌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缓缓的说:“我的,我自己的衣裳……”
  “过段时间吧,等风头过去,我回铺子去一趟,一总拿了来,眼下还是不宜就回去。这里的三小姐宛瑶,是绍普的妹妹,她衣裳的尺寸和你差不多,四季衣服都在这儿,先借她的穿吧。”怀承正垂眸替她系大衣的纽扣,含糊的解释着。
  “哦,”云澜迟疑着,心里还没拿准该不该问,但已经问出来了,“那,我身上穿的这套也是三小姐的么?”
  “嗯,是的。”怀承回应着,抬头来正对上她探究的目光,立刻想到了昨晚曾替她换衣裳的事,换的,正是这身衣裳,他……
  他马上低下了头。
  云澜看不到他眼睛,但恍惚觉出,他耳边泛起了潮红。她立刻后悔了,不该问这样的问题,她自己也遏制不住的,脸上发起烫来。
  怀承掩饰的转头去拉开房门,引着她出门。门口蔡伯正端热茶进来,看见他们,忙让到一旁,恭敬道:“怀承少爷。”
  “哦,我带她走动走动,去一去绍普书房,”怀承客气道:“你放心,我们不去绍原哥那儿。”
  “哎哎,没事没事,”蔡伯点着头,这时才抬眼看了看云澜,“小姐,好多了。”
  “嗯,她精神好些了。”怀承也跟着转头看了看云澜脸色,她其实是有点儿绯红没有褪尽。
  “蔡伯!”云澜来时病着,还没和管家正式见过面,但其实已经从伍姐那里把蔡伯的前世今生都了解了一遍。这时她礼貌的向他点头致意。
  蔡伯马上弓着腰向门口伸了伸手,请他们先走。
  怀承领着云澜从走廊经过,往绍普书房里去。路过绍普大哥佟诚毅的办公室,指给她看:“这间,是绍原哥的书房。”
  “哦,这家的大少爷。”云澜路过时了了看了一眼。
  “嗯,其实他房里有几册很好的书,先时我来时,他借我看过,不知带走了没。”怀承含笑的回忆起从前和绍普的大哥见面闲聊是的情景,在许多事情上,他觉得他和绍原哥的看法更相似一些。
  “听说这位佟先生,是有很多大小生意缠身的人,还是不要随意进去的好。”云澜谨慎道,她想起旧年里,二伯父才因为一桩生意的合同问题,赔了不小的一笔钱,她在潜意识里觉得,生意场上的惊险和防不胜防,实在让人望而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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