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邪灵——雕虫技
时间:2022-02-09 17:33:50

  我见那县官彷徨无计,也就应了这差事,潜行了几日方才发现它行踪,做法格斗了一日一夜,勉强将它制服,当然我也为龙所啮,遍体鳞伤。我正想结果它时,这龙魔却口吐人言,问我它并未作恶,为何我要追杀至此,不肯放它条生路。我心中奇怪,多问了它几句,它自言从小就被人縻系于地宫,项掣金锁,锁牵玉柱,数百年不见天日,每十年被人抽一次龙筋,每百年被剖腹取一次龙珠,苦不堪言;近日恰逢地震,地宫陷裂,庙屋摧圮,它方才借机逃生而出,刚刚来到此地,就被县令引着上千人马穷追不已,身负重伤,隐匿于深山大泽之中,却不想被我所擒。
  那龙魔自言并未吞噬过人,只是在山中捕些猛兽来吃,我去寻了它藏身的洞穴,确实只有兽骸,并无人骨。我心中疑虑,正想收了这龙魔,带回去和县令对质,不成想那官儿却带了数十人围在外面,有男有女,他们放声长笑,说是捡了个天大便宜。
  我出来正要质问那县令,却不想这些人都变了模样,一个个都成了大蟒形状,从衣服里滑了出来,人立而起,吼若震霆,目若飞星,口中腥气迫人。这些东西自言修炼了仙法,要从人变为龙蛇,现在就差一味龙肉做药引,方能飞升腾云,苦等了十年才有了这个机会。为首的说是感谢我降了这黑龙,愿放我一条生路,让我速速离开,如若不听,怕是让我性命难保。”
  杜猛等人听了,觉得这和尚之言匪夷所思,闻所未闻,一个个都面露惊疑之色,那柳小姐追问道:“后来之事如何?师傅却是弃了那黑龙,独自得脱?”
  行钧微微摇头,说道:“我看那黑龙卧在地上,首尾俱碎,目眦血流,勉强起身,如同要和这些人拼命一般,心中愧疚。我转身将黑龙搬进了洞穴,自己拦在洞口。”
  众人惊道:“你既然和那黑龙魔斗了一日一夜,定是憔悴力疲,哪里还能和这些人蛇再战?”
  行钧淡然道:“那时我斗的性起,却是什么也不顾了,等我再神志清明时,那些人蛇却是没有了一个活口,都变作人形倒在地上。”
  众人皆吸了一口凉气,不约而同地想道:好个狠辣和尚!
  行钧望着众人色变,哈哈一笑,说道:“实不相瞒,我出家之前,也是个丑恶凶顽之人,年轻时只知好勇斗狠,家中又贫穷,也曾经动过去做剪径强人的念头。幸的遇到一个好师傅,说我命中驳杂,久后却得证果,力排众议收了我。”
  崔花影问道:“那后来又发生了何事?”
  行钧道:“那时我也浑身是伤,性命只剩了小半条,那黑龙出得洞来,说是谢我救命之恩,深诚所感,千万何言,给我留了一个珠子,光耀洞澈,不同寻常。它说经此一役,怕是惊动了外人,不能在此久留,当初关押它的人类很快就要追了过来,还叫我多加提防,说是也会累及于我。
  我当日和那黑龙辞别,柱了根拐棍,慢慢往远处走去,不想那几日后官府说我行凶杀了县令一干人等,叠成文案,画了我的图形样貌,差人杖限缉捕凶身,各处追捉,出赏一千贯。我风餐露宿,还没走的两三日,却叫乔道人追了上来,我和他斗了一番,然后变成了如今这狼狈模样。”
  行钧双手一举,无奈地笑了起来。张西洛问道:“那乔道人说你身上还有一个秘密,那却是何等事情?”
  崔花影说道:“我猜,他是想要那黑龙魔的下落,还有那颗珠子罢?”
  行钧和尚抚掌道:“崔小姐冰雪聪明,一猜便中。”
  崔花影道:“古书上说千年黑龙珠子是骊龙之宝,世间罕见,难怪乔道人如此心心念念。”
  柳碧云却皱眉道:“怕是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如果那黑龙魔所言属实,那关押饲养它之人就是崇玄馆……我在京城许久,却未听说过皇家有人曾饲养过这等妖异之兽,简直闻所未闻。”
  “几月之前,”行钧冷笑道:“京师可并未地震,别处却是有,那如此一来,那黑龙魔从哪里逃出来,便不是很清楚了么。”
  杜猛张生等人还不明白其中关节,柳小姐却是心乱如麻,她出身官宦世家,父亲执政事多年,自小对朝中边防军务也有所耳闻,父母也曾在家中私下臧否一些公卿人物,觉得其中某些人其心不轨,她隐隐觉得这和尚一番说辞中,仿佛藏了一个极大的密谋。
 
  第 24 章
 
 
  杜猛问道:“那行钧师傅,乔道长如此折磨于你,我看你却对他不以为意一般,这又是何故?”
  行钧说道:“我只是觉得他可怜。”
  众人皆有不信之意,心想道这人被穿了琵琶骨,带了死囚枷,若不是先前身有异术,早就丢了半条命,自己还逃脱无门,哪里又有什么本钱可怜别人?
  杜猛道:“师傅却是说笑了,这乔道人本领高强,若说我等中有谁能逃出这重围,怕是也只有他一人希望最大,你怎地说可怜他?”
  行钧望了杜猛一眼,说道:“那日我不敌于乔道长,他用符箓刀勾废了我的法力,押着我上路时,我和他说过那县令一众男女修习邪术,要啖龙肉之事。杜施主,你却猜猜他是如何反应?”
  杜猛皱眉道:“他既然是京师有名的除魔道人,应该折回原地,简验尸首,如果发现有甚蹊跷,明白回报崇玄馆才是。毕竟这也是惊世骇俗之事了。”
  “那乔道长听了我之言,”行钧道,“却不以为意,只是冷笑,一个字都不曾说。”
  张西洛道:“想来是他不信了,毕竟这事太过匪夷所思。”
  “非也,”那行钧和尚微微一笑,“乔道长接触的妖邪之物也不少,他怎么会连这等事都不甚明了?毕竟那些人是否有异,他去了一查探便知。”
  “那他又是何意?”众人皆是不解。
  行钧小心调整了坐姿,不让背后的柱子碰到刀勾,说道:“这几年我在荒野里除妖,遇到的惊险之事甚多,但其中有些事却是让我纳闷,七年前我在陇右追杀一只猫妖,几近得手,一夜之间这妖物不知所踪,过了一年这猫妖在朔方再次现身,与我相遇之时却是模样大变,妖力大增,我险些命丧它手。”
  “会不会是你认错了,后来这猫妖却是模样相似的一只?”崔花影问道。
  “哪里会认错?”行钧苦笑道:“那妖孽脸上还有我当年留给它的伤疤,一见面就恨不得吞了我下肚,这妖原有一根铁棒似的尾巴,却不成想变作了七条巨蛇,长丈余,作赤斑色,口吐毒气寒雾,令我有如对阵几头怪物一般,险些折在此妖手中。”
  众人听了吃惊,纷纷议论莫不是猫妖得了机缘巧合,变幻出这等异端。
  行钧只是笑:“小僧和这妖物格斗时,也曾近身仔细观察过这物的身子,那蛇妖与猫妖身体结合处的皮毛却是既不自然,绝非天地自然之力修炼而成,倒像是什么人拿针线缝补,让血肉拼合起来的一般。”
  众人骇然无语,不敢置信,杜猛问道:“依你之见,那却是何人所为?”
  行钧皱眉道:“那日我逃得性命,后来却没再见过那猫妖,无从得知。不过半年前我在太原府清水池附近讨饭化缘,旁边村人央我去除一只成精老鳖,我到了那里,却被当地蔡州军兵马拦住,说是官军自会除妖,不容我这野和尚入内,将我棒打赶了出去,还笞挞了请我前去的村人。官军势大,我也只得负气离去,行了一两日,回望那村落所在,只见的妖气冲天,如同狼烟一般。我心中放心不下,原路折了回来,临近村口,四下却不见一个官军,唯有村人男女老幼僵卧在地,浑身血液都被吸干,变得如同干尸一般。”
  杜猛张生等人具是瞪大双眼,惊得呆了。
  行钧道:“当时我又惊又怒,动了无明业火,怨那官军不作为,恨不得拔树摇山,四处找那妖物的踪迹,却是毫无踪迹。”
  “我随后跑到当地刺史那里告状,说那蔡州军统领草菅人命,那刺史只是冷笑,说我妖言惑众,诽谤朝廷命官,不由分说,捆翻便打,将我钉了枷锁,下到大牢里,当夜就派了两个节级、牢子要结果我性命。那节级抽刀对我笑道:‘朝廷办事,也是你野和尚能管的了的?真是天堂有路、地狱无门,你自己送进来的,却休怪我手黑。’”
  行钧停了下来,住口不言。众人听得入神,急忙催促他继续讲。
  “我那时法力尚在,寻常枷锁困不住我,几下挣开,将那牢子节级打翻在地,用刀逼问他来龙去脉。那节级身子如同筛糠,连声告饶,说他也不知详情,只是有个妻舅在蔡州军当差,听说是官军正护送一个‘异兽纲’去往北方去,献给一个大人物。那异兽却是不禁饿,途中需要时常放出来觅食。刺史恼我四处宣扬,怕消息传播出去,脸面上不好看,因此要结果我性命。”
  杜猛和张生听得脸色铁青,忍不住喝到:“朗朗乾坤,究竟是何人豢养这些猫妖、鳖精等妖孽,视百姓性命如粪土?”
  行钧望了望厢房那边,说道:“二位却是小声一些,那边还有两位朝中之人,惊动了他们,却是有些尴尬。”
  张生和杜猛脸上悻悻,行钧说道:“我怀疑那乔道人,也必知晓这些豢养妖物的事情,他定然是囚禁黑龙魔的那一伙儿人。”
  “难怪他对县令变妖一事无动于衷,他对这些勾当,怕是早就了然于心了。还说你是妖僧,为那些人蛇做了掩护。”崔花影叹道。
  “养鬼者终为鬼所噬,豢妖者常为妖所役。”行钧说道,“这些颠倒常理,逆天而行之人,却是有几个有好下场?所以小僧方才说我可怜乔道长。”
  柳碧云眉头紧锁,突然问道:“行钧师傅,依你之见,如果真有人豢养这些妖物,他们意欲何如啊?”
  “山野之人,”行钧说道:“哪知道那些巨公的念头,他们也许是为了猎奇嬉戏,也许是另有他用,小僧不敢说。”
  柳碧云深深望了行钧一眼,低头不言,双手紧握,手指绞做一团。
  张西洛看柳小姐这幅模样,心中疑惑,不禁低声问道:“莫非小姐知道详情,那‘异兽纲’的主人却是何等人物?”
  柳碧云叹了口气,只是垂头不言,行钧和尚低声说道:“张公子却是不必问了,有些事情,知道了凶险甚多,柳小姐也是为了你好。你我尚且前路叵测,不知能撑得了几日,这远在天边的事情,还是暂且不要想了。”
  张西洛慨然站起,大声说道:“我辈读书,却不是为了独善其身,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哪能坐视这等奸佞祸乱朝纲,等张某人出去了,我一定要……”
  “你却是能做个屁!”院中突然传来一人的狂笑,众人望向院里时,却见那马公子哈哈狂笑,五官扭曲,头发散乱,衣不蔽体,在院子里边跑边大声呼喝。
 
  第 25 章
 
 
  此刻月光莹莹,寒露寂静,风中有些许凉意,这马公子却是边跑边脱衣服,似乎身上燥热难当,露出一身雪白的肥肉,脱到最后就剩了一条纨裤,还兀自伸手要解,后面两个随从慌忙追上,连拖带抱将他拦住,说道:“公子,这却使不得,这非是在咱家府上,还有许多外人在此!”
  马公子却连声喊热,两个随从从后院打来井水,用桶提着来到马公子面前,那胖公子举起来淋头浇下,如是再三,还是不甚尽性,嘴里不停叫骂。
  杜猛张生看得纳闷,柳碧云却是哼了一声,扭头不再看,脸上有不屑之意。崔花影看众人不解,说道:“这马公子定是吃了寒食散,放浪形骸,燥热难当,不能胜衣。”
  杜猛和张西洛面面相觑,心中无奈,说道:“这京师的贵公子,就算是来逃难,也不忘随身带了这等淫靡奢侈之物,却是令人无语。”
  这寒食散却是一味邪药,价格昂贵,流行于当时公卿贵族之间,说是吃了这药非唯治病,亦能神明开朗,自觉超凡脱俗,往往意兴大发,狂吼舒啸,据说还有壮阳、强体力之功效,夜御数女若等闲。但经久大量服食,肌体神志渐损,服用者慢慢意识不清,容若槁木,背生痈疮并呕血,最后形同鬼幽,死于非命。
  那马公子冷水淋浴之后,跑进屋里,却不停歇,绕着屋子团团乱转,脸上只是嘻嘻傻笑。杜猛看他衣不蔽体,有碍观瞻,咳嗽了一声,说道:“马公子,这里还有两位姑娘在此,麻烦你先披上衣服可否?”
  马京瑾大叫一声:“我却是不穿衣服又怎地!”
  张西洛无奈道:“你好歹也算进士及第,将来为一郡诸侯,百姓之父母官,哪里能如此放浪形骸、不成体统?”
  马公子大笑道:“我以天地为房屋,屋室为衣裤,诸君为何入我裤&当中?”
  张西洛听了,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众人也是哭笑不得,崔花影冷哼道:“不愧是进士出身,果然文采斐然,言语机锋!”
  马公子听了此言,越发得意,边奔边喊道:“这又算些什么,几年前我参加明经科考试,那考官觉得我时务策答对不佳,怕是将要黜落,但又畏惧我爹权势,跑到我家府上想要具言其状。那人等了半天,我爹方才有空见他,我老爹本以为我必在选中,那人要来报喜,脸上意色甚欢,却不想那人说我本应榜上无名,但他又不敢不录。
  我爹当时就咆哮如雷,将茶杯掷在地上,吼道:‘我儿难道担心没有荣华富贵?要你们这种鼠辈卖人情?!’说完他就踢倒桌椅,拂袖而去,吓的那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为科考忧心过,一路顺畅,有如神助,哈哈哈哈!”
  张生听了,呆了半晌,长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己多年寒窗映雪,昼夜苦读,至今身无功名,书剑飘零,还道是自己功夫不够,哪里想到别人的进士及第却来得如此容易,心中如同冰雪一般凉了下来。
  他正心灰意冷之时,手却被一只柔荑握住,转头望时,却见柳小姐正看着他,口中轻声说道:“满腹文章,白发竟然不中,这也是常有之事;才疏学浅之辈,少年却能及第登科;时遭不遇,只宜安贫守份;心若不欺,必然扬眉吐气。”
  旁边的行钧和尚也对他微笑道:“柳小姐说的确是甚有道理,张公子切莫轻言自弃,初贫君子,天然骨骼生成,乍富小人,不脱贫寒肌体,你也只是时运未到,蛟龙失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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