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杜猛抬眼再望向对面时,崔花影用手帕擦了脸庞,正对着镜子自照,全然不知道杜猛在这边望着她。杜猛前几日和她相谈甚欢,觉得这姑娘性格直爽,待人接物全无忸怩作态之像,心中对她甚有好感,现在见她洗漱之后星眼光还彩,蛾眉秀又齐,姿态妖娆俊俏,一时间杜猛都看呆了。
哪知道,片刻之后那姑娘已经解开外衣,身上只穿着抹胸,露出雪白的肩颈肌肤,杜猛本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汉子,哪禁得起这种香艳场景,顿时楞在当场,想继续看,又心心念念想起男女大防,自己这样偷窥下去岂不成了禽兽。
杜猛思量片刻,咽了口吐沫,扭过头去,用力敲击镜面,大喊道:“崔小姐,暂且停住!”
片刻之后,崔花影和柳碧云,连同张生,一起到了杜猛的屋子里,众人看着这古怪的琉璃镜,眉头紧皱。马公子也听得消息,进了房间,笑嘻嘻地把玩了一遍镜子,对着众人说道:“原来这庙里的以前的和尚却不正经,一准是用这种镜子偷窥女香客的。这世上的人,惟有和尚色情最紧,吃着施主的斋饭供应,住着大殿僧房,又无俗世烦恼,因此只想着这一件事。这些人,一个字便是僧,两个字是和尚,三个字是鬼乐官,四个字就是色中饿鬼!没想到这荒山野岭的死秃贼,竟然也有这等情趣,哇哈哈哈。”
众人见他在寺庙里大放厥词,毫无顾忌,都面面相觑。杜猛咳嗽了一声,说道:“既然这房间里有古怪,那我和崔小姐就相互换过房间,反正我一粗俗男子,也不怕什么人窥视。”
马公子笑道:“兴许以前住在这里的和尚,也有不少好男风的呢!”
杜猛瞪了他一眼,对其余人说道:“大家也检查各自房间,看看是否有这种古怪之处。”抱着自己的行李兵器,和崔花影换了房间。崔花影趁四周无人,低声对杜猛说道:“多谢公子提醒,公子义举,小女子铭记在心。”
杜猛挠头笑道:“换换房间而已,谈不上义举,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崔花影抬头笑道:“公子独居一屋,尚能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这不就是圣人说的‘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吗?”
杜猛脸上一红,只是嗬嗬傻笑。崔花影继续说道:“公子对我家小姐和小女子都有救命之恩,如果我们能逃过这一劫,小女子必定到杜家庄拜会公子。”
杜猛一向只知道打熬筋骨练习武艺,哪有和女子谈情说爱的经验,也不知道如何接话,只是嘴上连声说好,崔花影看他笨拙,噗嗤一笑,说道:“小女子现在身上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无以为报,留个礼物请公子收下吧。”说着她从头上拔下发簪,交到杜猛手上。
杜猛惊得手足无措,柳家是豪门望族,连侍女用的东西都价格不菲,这簪子是银镀金嵌珠宝点翠花簪,上面缀明珠翠玉,流光溢彩,但在当时,男女之间若相赠发簪,那是表白心意之举,女子是不能随意将自己发簪赠人的,要送也只能送给心上之人,而且是告诉这名男子,自己想做他的正室。
饶是崔花影性格洒脱,终究是个女子,做出这等直白之举,脸上也是一红,她见杜猛没有拒绝,道了个万福,说道:“公子先稍稍歇息,有事我们随后再说。”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去。
杜猛握着那根发簪,心里又惊又喜,心里甜蜜,嘴上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巴巴看着佳人袅袅背影离去,忽听得背后有人噗嗤一笑,转身看时,却是张西洛。
张生笑道:“恭喜杜兄了,能够抱得佳人归!”杜猛佯装愤怒,喝到:“你竟敢偷窥于我!吃我一拳!”两人笑闹在一起,也不去想什么强人妖兽,这几天的紧张之情一扫而空。
第 19 章
那崔花影换了房间,四下查看了一番,并无其他异象,方才洗漱打扮,打扮停当,正想歇息一会儿时,从那面琉璃镜中看得杜猛进了房间。崔花影掩嘴一笑,且看他要做些什么。但见杜猛除了头巾,脱了靴子,解了绑腿护膝,然后脱了布衫,露出半身花绣,纹龙画虎,好似玉亭柱上铺着软翠,一身急健身材,看得这厢的姑娘脸红心跳。
崔花影抬眼再看时,那边杜猛伸手要解腰带,似乎打算更衣擦拭身体,崔花影吐舌暗道不好,慌忙将那副画挂归原位,挡住了那面琉璃镜。她抬头仔细望了这画卷,的确如杜猛所言,阴邪诡异,令人不快,画面上连个题字落款也没有,竟不知是何人所画,崔花影摇了摇头,左右寻了一块破布,搭挂在这画卷之上,暂为遮挡。
与此同时,在白马庙地下数十丈深的一处密室之内,一僧一俗两人相对而坐,两人之间的案几上摆着一个朱红托子,雪白锭器盏内是绝细好茶,幽香扑鼻,这间密室里有琴光黑漆春台,几副名人字画,小桌上还焚着一炉妙香。
那俗家之人身披甲胄,一身戎装,目炯双瞳,眉分八字,身躯九尺如银,威风凛凛,外表有如神将。但见他举起茶碗,转头对着旁边的和尚笑道:“这次能凑齐迎神之祀的终献人选,印光阇梨功不可没,末将就以茶代酒,先敬方丈一杯。”
旁边那个僧人,竟是恒法寺方丈印光,这老和尚六旬之上,眉发皆白,骨骼清奇,他略一拱手,不慌不忙饮尽一杯茶,微微一笑,道:“伏波将军言重了,中间过程是有些波折,但牲牢之献总算是就位,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了。”
伏波将军魏王朝皱了皱眉头,说道:“只是有一事让末将不安,今朝此次不比往日,这山中神灵苏醒的时日似乎提前了一些,附近这些妖异兽类也格外躁动。”
“畜生终究是畜生,”印光和尚说道:“枉费了这山中神灵恩泽庇佑,也只是想着满足那口腹之欲。不过还好,那妖鼠也算有些许灵性,张西洛等人的性命还是留着了,否则此刻怕是万事皆休。”
魏王朝叹道:“还是印光方丈神机妙算,能凑齐了紫微、武曲、七杀、贪狼、太阴这五颗主星之人,然后把他们都引到这寺内,否则此刻早已天崩地裂,祸起神州,魏某人哪能在此悠闲坐着品茶?”
印光笑道:“将军瞒着刺史,调兵千人为老衲压阵,这已经是莫大支持了,将军如若再是一味自谦,老衲真要无地自容了。”
“刺史那边,”魏王朝说道:“却是麻烦事,他已经三番五次上书参我了,皇甫大人虽然再三保我,但朝中奸相当宠,主上昏庸,末将被贬斥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印光面色凝重,起身而立,对着魏王朝一拜,说道:“将军受累了,不过我等谋划许久,已经轮回数十载,成败在此一举。如果事情能成,天地变革,宇宙澄清,将军从此再无须忍受那等腌臜小人,自可位极人臣,前途不可限量。”
魏王朝起身回礼,正容说道:“末将常听方丈讲经,这浮世光阴有限,苦海无边,人身至微,生死最大,其余一切便是浮光泡影,官场之上你争我夺,在末将看来也是泥沙堆里频哮吼。魏某唯一的心愿便是明主当政,拨云见日,让百姓受了些快乐,过上那清平日子。”
印光说道:“将军一片赤诚之心,令人赞叹。请将军暂且宽心,梓绶大人精通数术,算无遗策,那五个斗数主星就是他一年前之前推演,让老衲寻找而来,此番必能成事。”
魏王朝听了“梓绶”二字,表情一凛,说道:“那位大人,身体尚且安好?”
印光和尚微微摇头:“梓绶大人的情况你也知晓,十几年一直命悬一线,苦不堪言。今翻成败在此一举,他的性命也系在你我二人的身上了。”
魏王朝点头道:“时候不早,还请方丈与我一同去大厅,也好时刻留意那庙中之人的动向,防止生变。”
两人一同起身,来到外面大厅之中,放着无数法器,紫金钟,八宝幡,千尊佛,古铜炉,玻璃盏,琉璃灯,烛火通明,照的大厅内明晃晃犹如白昼;地上坐着一干僧人,分成队列,有的双手合十,念诵经文,有的播动铃杵,在那队列之前,半空中浮着一面面的镜子,有金银错骑士刺虎镜,玉背镜,龙纹镜,山字镜,兽纹镜等等,每面镜子中都浮现出人物景色图像,有的是白马庙外景,有的是隧道吊桥之景,有的是张生杜猛一行人各自房间中的情形。镜中各人的行动表情都是纤毫毕现,连声音都从镜中传了出来,这却是比乔玄朴的法术还要高明。
魏王朝看了片刻,说道:“五颗主星,为何有七人进庙?”
印光说道:“多出来的两人,一人是太阴星的侍女,叫做崔花影,一人是七杀星带来的俘虏,据说是个妖僧。”
魏王朝一愣:“妖僧?莫非他会法术,会不会节外生枝,阻碍祭祀?”
印光笑道:“此人能进庙也是个意外。不过我观察他许久,他现如今琵琶骨被穿,如同废人一样,能兴得起什么波澜?就算身体完好,他也曾败于乔玄朴之手,又有何忌惮之处?”
魏王朝点头道:“方丈所言甚是,就算有什么意外,我麾下的披甲之士上千,也足以翦除祸端,好叫祭祀进行下去。”
两人朝大厅深处望去,一簇人马,密密立在阴影里,尽是皂旗,黑甲黑袍,手持长矛,腰跨弯刀,背上挂着强弓硬弩,军容齐整,肃立无声。
印光叹了一声:“将军治军有方,北庭玄甲军名不虚传!”
魏王朝苦笑道:“虚名在外,方丈谬赞了。现如今馋人高张,贤士无名,我见了太多有抱负的英雄,不计生死,赴公家之难的,在边关马革裹尸,倒是那些巧言令色,攀援富贵的,能全躯保妻子,落得个鸡犬升天的结果。”
第 20 章
两人正议论间,一个阇梨扭头说道:“方丈,武曲和侍女互换了房间。”
印光说道:“无妨,姑且让他换就是。”
另一个僧人道:“方丈,独眼叟想与您交谈。”
印光来到一面兽纹镜面前,里面映出一名老者的面庞,此人正是在那山中小屋里和乔玄朴杜猛等人对峙过的那独眼老者,那老叟表情凝重,面带怒意,说道:“老和尚,没想到你还放了闲杂人等进了祭祀场!”
印光说道:“你说那带枷妖僧?乔玄朴的手下败将,法力尽失,不足为患。”
那独眼老者怒道:“当初在恒法寺,你为何不趁乱结果了他的性命?”
印光悠然道:“乔玄朴也不是糊涂之人,我若出手,让他看出破绽,说不定他就带马京瑾提前遁去了,五星去其二,祭祀不成,这罪过你我都担待不起。”
独眼老者冷笑道:“我方才巡视山林,发现这名妖僧进来的路径,一路上至少倒毙了十余头硕鼠,如果我没记错,这厮双手还铐在枷锁之上,这就是你说的不足为患?”
印光一愣,沉吟了片刻,说道:“不妨事,摩呼罗迦在此,任他来几个妖僧、道士都是不惧,既然进了这庙宇,无人有翻天之能。”
“你可要万事小心!”独眼老者喝到:“我最近常常半夜无眠,勉强入睡,也是噩梦连连!”
“哦?”印光方丈笑道:“想不到当年威风八面的独眼狻猊,也有怕的睡不着觉的时候?莫非你真是老了?”旁边的魏王朝听了,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老贼秃!魏姓小子!”那老者气的大吼:“你们休要嬉皮笑脸!我近日做的梦确实逼真,而且夜夜相似!我梦见这次祭祀失败,三界颠倒,魔物横行,世间众人道德败坏,相互攻杀,贪取财物,积聚不散,男女之间放纵恣肆,混乱不堪,他们看见你们这些比丘就像看见粪土一般!五谷歉收,瘟疫流行,恶人多如海底恒沙,善人屈指可数……”
印光方丈脸上一凛,笑容消失,他顿了一会儿,说道:“你近日为了祭祀之事,太过劳累,多虑耗神,入夜不寐,思不能定,我劝你早些休息罢。寺中之事,就由我和魏将军料理便是。”
“你尚不明白!”独眼老者怒道:“我叫你留神那个带枷和尚!我总觉得此人有些古怪,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厮……”
印光不再言语,他右手一挥,兽纹镜光亮一闪,随即尔灭,那独眼老者的音容消逝不见。印光方丈和魏王朝立在镜前,沉默不语。
“魏将军,”印光过了一会儿,说道:“你可知晓,如果祭祀失败,你我二人,连同这上千僧侣、军士,都可能性命不保,皆活不过祭祀之夜。”
“连同梓绶大人也是一样。”魏王朝说道:“梓绶大人对家父有知遇之恩,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救回大人,末将带来的一千甲兵都是我的心腹之人,具是和我一样的念头,还请方丈放心。”
“一千甲兵,”印光道,“再加上此地的一众魔障,还有我手中的摩呼罗迦,应该够了,但愿这次不要出什么意外。”
“方丈,”魏王朝望着几面镜子中的人影,问道:“虽然末将早就知晓祭神一事,但还是第一次到这洞穴之中,亲身观摩这一过程。末将有一疑问,方丈为何不让末将带兵冲进白马庙,直接取了这五人的性命?就算那乔玄朴是崇玄馆高手,那带枷妖僧有何古怪,凭方丈和末将联手,定能拿下此二人。摩呼罗迦太过妖异,贸然将它请出,一是难以控制,二是怕惊扰四方,引来周围的探子。”
印光望着镜中人,没有立即开口。那马公子躺在床上,正在让两个随从给他捶背捏腿,嘴里还哼哼唧唧;乔道人在房间中提笔书写朱砂符箓,一旁的青色灯笼光亮莹莹;崔花影跑到柳碧云房间里,两个姑娘坐在床上,挽着手说些私话,崔花影好似在安慰柳小姐;张生在房中就着油灯,正在翻阅找来的佛经;杜猛则脱了上衣,在房中练习锏法,动作大开大阖,气势如风,一旁的桌案上还放着那枚朱玉发簪;唯独那带枷和尚,没有进屋,靠着院角坐下,面目安详,盘腿入定。
印光看了一会儿,方才说道:“这五颗主星,乃是神灵选定,你我只能制造际遇,将他们引入此地,至于他们选择坠入何种魔障,是否能死于魔物之手,皆非人力所能为,所谓祭祀,就是让神灵享受这些命属主星之人,在无常轮回中挣扎求生的过程,然后畅饮这些祭品的鲜血。倘若将军带兵杀了这几人,那便不是祭神,而是凡夫俗子的杀戮了,山中神灵对此毫无兴趣。临近祭祀之日却无祭品,你我这样做只会触怒神灵,到时候万事皆休了。老衲让将军带兵前来,是为了防备梓绶大人的对头知晓,派人来横加阻拦,破坏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