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公子只是冷笑,说道:“你愿意引她去哪里就去哪里,庞将军也不会替你擒拿贼人,本公子现在就要回京师了,老和尚,你自求多福罢!”
说罢马公子就冒雨跨上轿子,命众人起轿上路。
刚刚打开寺庙大门,一股洪水就涌了进来,冲得众军卒东倒西歪,马公子在轿子里做得不稳,一骨碌滚了出来,他爬起来怒道:“怎么回事,谁敢消遣本公子?”
庞春带人涉水出门探查,原来那贼人趁着连日暴雨,用布袋装了沙土,堰塞住周围河流,等水积累得多了,引流出来,如同江河决堤一般,用大水灌进寺庙中来。
外面那水已经有齐腰深,庞春和军卒站立不稳,慌忙挣扎回寺,让众人拼命关上山门。寺庙里面也渐渐积水加深,转瞬间已经没过脚踝。马公子一脸惊惶,没想到这伙贼人竟如此纠缠不休。众人乱间,忽听到门上轰然数声巨响,原来是山贼放了巨木,顺流而下,撞击山门。那山门被撞的裂开条条缝隙,汩汩水流若山泉一般从缝中流出。
官军正彷徨无计间,有百十个强人撑了木筏,顺流而至,来到墙边,往上抛了飞虎爪,就要攀着绳索上来,庞春大吃一惊,连忙驱赶众人御敌,刀剑交加,弓矢乱飞。
马公子见军卒乱成一团,形势岌岌可危,突然瞥见方丈引了柳小姐等人,从后门出去,心中顿悟:“是了,这老和尚定是让那柳碧云躲到后山小庙中去了。”他喝令庞春带领众人抵御山贼,自己却和乔道人急急忙忙淌水奔向后门。
马公子带了乔道人和一队军卒,急急忙忙追着柳小姐等人的踪迹。天色昏暗,阴雨路滑,道路泥泞,正行走间,树林里杀出一伙强人,嘴里喝到:“休走了那胖公子!”弓箭漫天般射了过来,唬得那马京瑾魂飞天外。官军举着盾牌,接住贼人一通厮杀。马公子等人拼了命地奔逃,路上又遇到几伙强人,还好有乔玄朴在身侧,数次做法打退贼人,保住马公子没中流矢,也算是有惊无险。
马公子一行人在风里雨里躲避贼人,苦不堪言,人马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就剩下乔玄朴两个随从跟在身前。一路狂奔,气喘如牛,最后终于在山间小径处赶上了披着蓑衣的柳小姐一行人。
那杜猛原是在山林间健步如飞的人,又懂得行伍行军之法,绕开了强人的埋伏,带着柳小姐和张生在林中悄悄潜行,偶尔遇到几伙小股贼人,也都叫杜猛搭弓射倒,一行人离得那后山小庙是越来越近。
但柳小姐和崔花影毕竟是女流之辈,脚力匮乏,还是叫马公子他们赶了上来。杜猛手握熟铜锏,回身站定,盯着马公子和乔玄朴,说道:“二位放着阳关道不走,要和俺们争抢着独木桥?还说乔道长要来追杀俺们?”
马公子狼狈不堪,哼道:“少说废话,谁有空离你们。那老和尚也曾让我去小庙躲避的,你们去的了,我又凭何去不得?”
崔花影笑道:“那我们几人就在这暂且歇息,让马公子先去探路如何?”
马公子和乔玄朴一窒,方才形势紧急,也没来得及问那方丈关于那小庙的方位,他们又如何得知去路?
乔玄朴咳嗽了一声,说道:“诸位,贼人当前,理应同心戮力,多个人手也就多一份倚靠。我不知你们和马公子有何过节,但此刻却不是相互拆台的时候,咱们还是同舟共济,赶到那小庙,暂避贼人,方能渡过难关。”
杜猛和张生相互一望,又冲着柳小姐点了点头,乔道人本领了得,是一个强援,能得他相助,逃生希望大增。于是两伙人暂时抛去芥蒂,一并走在这山路上。
第 14 章
柳小姐想到逃离恒法寺时匆匆忙忙,父母的棺椁还在寺中,担心贼人对父母遗体不敬,悲从心来,忍不住落泪,张生在一边连声宽慰。杜猛也道:“官兵人数众多,贼人也难取胜,等那都统制打退了贼人,我们再回去便是,小姐切勿忧心过度。”
马公子想着刚才逃窜狼狈,这一路官员孝敬自己的金银细软,奇珍异宝都丢在路上,也着实心痛了一阵,口中喃喃地骂着庞春不抵用,又怪柳小姐拖累了他,碍于形势,忍着不敢说出口,心里憋气满满。
一行人走了几个时辰,感觉又饥又乏,也不知还有多远的路途。正焦虑间,突然望见前面山间有间小木屋,马公子顿时大喜,说道:“有房舍,定有人家,去讨些饭食来吃!饿死老子了!”
马公子和那两个随从朝着房屋飞奔过去,乔玄朴喝到:“小心有诈!”众人赶到房屋前,驻足不前,小心查看。
那房屋破败,窗棂破损,年久失修,一股阴森之气迎面而来。一阵阴风扫过,门板吱吱晃动,声音渗人。院子前面石阶磨损,杂草丛生,木柱上漆色斑驳,还泼洒这点点黑褐色污迹。
众人等许久,不见人声,马公子饿的着急,哪还管的这么多,指挥着两个随从,径直闯了进去。屋里光线昏暗,桌椅板凳上蒙了一层尘土,不似最近有人居住的样子。马公子让手下四处乱翻,从地窖里翻出数条腊肉,一摞大饼,若干鱼干、干菜和半袋大米。这些食物封存的还算仔细,也不曾受潮,看上去也尚能食用。
马公子高叫道:“有充饥的了,上天可怜我,果然命不该绝!”两个随从在屋里生了火,接了些雨水,用着一口鏊子,就着菜干煮粥,将肉干鱼干串在树枝上,靠着火堆热了。马公子想了想,方才叫了柳小姐等人和乔道人一同过来,众人围着火堆坐定,躯赶身上的潮气,舒缓筋骨,每人先拿着一块烧饼充饥,等到粥熟了,肉干滴出油来,人人都是狼吞虎咽。
马公子吃到撑方才听了下来,他拍拍肚皮,说道:“此时方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众人默然,一连几日和贼人交战,担惊受怕,方才又在泥泞山路亡命而逃,饥寒交迫的,也就是靠着火堆饱餐一顿,少些片刻,方才身上有了些暖意。
乔玄朴站起身来,缓步走动,就着火光,他四处打量屋里。这屋子颇为奇怪,不似寻常山野樵夫的房间,墙上挂着刀枪铁叉,还有几个鸟兽干尸,其中一个兽首甚大,在暗地里影影绰绰,牙尖齿厉,乔玄朴看了一阵也没分辨出是何种动物,不由地微微心惊。
乔道人无意中仰头往上一看,不由地吃了一惊,这房间的房梁绝不类似寻常房屋,竟是按照九宫八卦图案建成。突然间他心头一凛,背上寒毛竖起,右手向身后一探,青色灯笼探出,身子瞬间爆退了一丈,口中喝到:“甚么人在那?”
杜猛见状,一个纵身跳了起来,抽锏在手,挡在二位女眷前面,张生忙不迭地放下粥,站了起来,急急抽出宝剑,指向前方。马京瑾一个激灵,身子就地一滚,躲在随从身后,探头向前望去。
青色灯笼烛火莹莹,一寸寸向前探去,犹如蜿蜒的游蛇,片刻之后,屋子角落一处阴影晃动了一下,如同一块墙皮脱落掉一般,一块黑暗突然凝结成人形落了下来。那黑影足不点地,一溜烟地奔袭向众人。
马公子见来着姿势怪异,不似人类,忍不住叫道:“有鬼啊!”
转瞬间那人迫近到灯笼前面,径自立住,众人借着火光,方才发现来人是个老者,头发灰白,一身黑衣,右目已盲,脸上皱纹犹如刀刻。他一手反搭在肩上,像是背后背了什么事物一般。
乔道人喝到:“来着何人?躲在那里装神弄鬼?”
那老者用左眼盯了众人好久,嘴里在咀嚼什么东西,冷笑道:“不请自来,取我食粮,占我房舍,用兵刃对着此间主人,还说我装神弄鬼?这又是何等道理?”
那老者声音高亢尖利,中气十足,全无老迈之态,他目光阴冷,姿态高傲,竟似全不把众人放在眼里。随着此人的笑声,房屋的木门和屋外的树枝竟一起摇晃起来,仿佛在应和他一般。
众人皆感到诡异,杜猛和张生不由地向门口处望去,乔玄朴耳朵动了动,眼睛却没离开黑衣老者半分,手中的灯笼仍然高举。
那老者肩上的手一甩,背后的那团东西砸在乔玄朴脚下,马公子急忙偷眼看时,却吓的险些呕吐出来,那团东西血肉模糊,竟似一条剥掉毛皮的狼犬。那老者右手一转,一把三寸长的小刀在他手里溜溜旋个不停,他斜眼看着乔道人,嘴里仍然嚼个不停。
崔花影看着气氛僵持,再等片刻怕是双方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样子,急忙道:“这位老丈,我们没有不敬之意,只是借宝地暂且休息片刻,方才吃掉的粮食鱼肉,我们一起算了钱与你便是。”
那老者用独目看了看崔花影,眼中全是不屑之意,他收起小刀,一口唾沫吐在地板上,众人借着火光,竟发现他这一口吐沫鲜红如血,除了乔道人,其余人全都骇然退了一步。
那老者也不理众人,径直来到火堆边上,坐下伸手烤火。
杜猛问道:“老丈,我们几人要赶往附近陷空山的白马庙,你知道那小庙离这里还有多远的路途?”
那老者用刀尖挑了块剩下的肉干,放在嘴里大嚼,含糊地说道:“从这里继续向北五六里,有条隧道,穿了那隧道,过了一座斜桥,便是白马庙了。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张生道稽首道:“实不相瞒,我等一行为了躲避山中贼人侵扰,受了恒法寺方丈的指点,才到那庙中暂避的。”
第 15 章
“恒法寺方丈?”老者冷笑道:“现在又是哪一任和尚主事了?我认识的那任方丈,怕是早归天了罢。”
“你认识恒法寺的和尚?”乔玄朴问道。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看着人来来往往,死离死别,又哪里记得每个和尚的名号?我从战乱时候就住在这里了。”老者背对着他,漫不经心地道。
“老丈说的是哪一次战乱?”崔花影疑惑地问道。
独眼老者勃然作色:“你他娘的当然知道是哪场战乱!”
崔花影吓的往后退了一步,杜猛上前将她挡在身后。
张生上前,笑着问道:“难道你说的是本朝开国不久,平定七王之乱那次?”杜猛会意一笑,那次动乱已经过去两百余年,那老者自然不可能有这般年纪。
那独眼老者从地上倏地站起,面孔扭曲,喝到:“你在消遣我吗,竖子!”
张西洛冷笑道:“你方才对我的朋友很粗鲁,老丈。”
那老者又吐出一口血水,笑道:“你说那个贱婢?”
杜猛脸上一寒,握着熟铜锏跨上前一步,喝到:“你胆敢再说一遍?”
那老者嘴角一撇,满脸不屑之意,迎着杜猛走了上来,眼看两人就要冲突起来,乔玄朴身形一闪,拦住杜猛,沉声说道:“吃饱喝足,也问明了去路,我们还是早些动身吧。”
“吃饱喝足,是够上路的了。”独眼老者嘲笑道:“却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还能回来吗?”
众人听他语气古怪,身上悚然,纷纷离开火堆,朝门口走去。杜猛回过身来,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在手中一握,扔在老者身上,喝到:“这是补偿你食宿的花费,别说我们占你便宜!”
独眼老者盯着他笑,任凭揉成一团的银票落在他脚下,他伸脚一拨,那团银票飞入火中,烧成灰烬。
众人望着这古怪老者面容凶狠、言辞乖戾,心里感觉尽是说不出的怪异和难受,忙不迭离开屋子。外面暴雨已经停歇,一行人在黄昏夜色中朝前走去。
马京瑾走了几步,回头望去,却见那老者立在门口,一动不动望向众人,火光在他背后闪烁,也看不清此人面孔。马公子觉得心中厌恶,喃喃骂道:“糟老头子,满嘴都是丧气话,竟敢咒我,等本公子回京让这里的县官把你捉起来,吊着打!”
身旁一个随从指着远方高呼了一声,众人朝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竟看见山坳中的恒法寺,里面火光闪闪,隐隐能听到有厮杀声。
众人站在高处望了一阵,议论道:“这已经数个时辰了,还在厮杀,想必是官军仍然在,贼人还未把寺庙攻下。”大家心里稍稍宽慰,期盼着那都统制能带队抵挡贼人,自己便可趁机顺利离开此地。
众人又走了一段路程,来到一个山洞前,洞口上方有块石碑,上面提着“般若栈道”四个字,铁笔银钩,字体气势凌厉。洞口高一丈,宽三丈,里面吹来沉沉凉风,叫人汗毛竖起。
杜猛看了看洞里面,黑黝黝的,不知道深浅,他点燃一根火把,用左手高举着,右手提了熟铜锏,对众人道:“那个隧道应该就是这里了,穿过此处,离那小庙也不远了。”
正在此时,忽听到旁边树丛中沙沙之声响起,众人吃了一惊,不知是贼人还是猛兽,往后退了几步,擎着兵器在手。却见树丛中钻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和尚,身上还扛着一副枷锁。
众人方才认出他是那乔玄朴押解的妖僧,杜猛和张生还以为他叫乔道人用雷法劈死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此人,不由地惊得目瞪口呆。
乔玄朴见到这妖僧,也是大吃一惊,喝到:“你怎到了此地?”
那妖僧却是不答,单腿跪在地上,气喘吁吁,乔玄朴看见那两柄刀勾还在他琵琶骨上,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问道:“你是一人在此,还是引了帮凶助你?”
对方连声喘息,体力耗费甚巨,并不回答,良久之后才说道:“你们几人,切莫入内,这隧道进不得!”
众人听他如此说话,都围了上来,问道:“你此话怎讲?”
那和尚半跪在地上,用枷锁指着后面的洞穴,说道:“这洞中恶气重重,颇为不详,里面悲风阵阵,我听得风声中隐隐有诅咒之意,人若是进了里面,怕是凶多吉少,有去无回!”
乔玄朴冷笑道:“你这厮又在妖言惑众了,这一路之上,我押解着你,这番话也不知听了多少次了!”
那和尚苦笑道:“足下本领高强,但只是凭着符咒,袭取一时,盗窃天地之精英,假借鬼神之运用,在佛家谓之金刚禅邪法,在仙家谓之幻术。若认此法便可凡入圣,岂非毫千里之谬?”
乔玄朴被他说道恼怒,青筋暴起,右手一挥,一道符箓射向和尚背后,贴在他后背的一把刀勾上,那金色刀勾当即变得如火烧般炽热。和尚脸色一变,闷哼一声,险些要晕了过去。
杜猛和崔花影上前拦住乔道人,责怪道:“道长你且让他把话说完,如果不去这隧道,咱们几人又该去哪里躲避?”
和尚双膝跪地,汗如雨下,身子几乎弓成一个大虾,断断续续说道:“快回头走,赶回恒法寺,现在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