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乔道人脸上破相,心头火起,只想取那山贼头领性命,也不顾及官军所在,全力施法,也烧得己方人马损失惨重。加上之前和山贼的交手的伤亡,庞春手下的军士折了三四停,连都统制自己也险些葬身火海,这又如何不让他急火攻心,想要活吞了乔玄朴?
乔玄朴见这粗鲁军官出言不逊,隐隐怒气上涌,他一言不发,跳下房来,手持宝剑,在马头前两三丈处站定,冷冷看着对方。
“你这臭牛鼻子,撮鸟,腌臜畜生,”庞春依旧破口大骂,“一路上眼睛长在头顶上,对本官轻慢无比,要不是看着马公子的面子上,老子早把你剁了埋在荒郊野外!今天敢放火烧朝廷官军,其罪难容!老子就要把你宰了祭奠烧死的弟兄!”
第 11 章
“咦?”乔玄朴不怒反笑,说道:“想取贫道颈上人头的人很多,不差你一个,有本领的话,就过来试试。”
马京瑾见状,慌忙奔走过来,双手高举,嘴里喊着“二位且慢!”,想要拦着双方。杜猛和张西洛在一边站定,冷眼旁观。
庞春不待那马公子继续开口阻止,扬鞭策马,径直向乔道人冲了过去,驱马到他近前,大刀一抡,带起风声呼呼作响,一击之力足有千斤,简直要把乔玄朴当头劈作两段。
在场观战的人眼睛突然一花,不见了乔玄朴身形,然后只听砰砰几声闷响,庞春连人带马横飞出去。定睛再看时,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庞春人马横躺在地,胭脂马马头齐颈而断,血喷溅了一地,庞春的熟铜刀被砍断成三截,他自己仰面朝天,被乔玄朴用脚踏在胸口,那口名为三尺水的宝剑正指着庞春的咽喉。
庞春面如土色,勉强镇定,大喝到:“乔玄朴,你敢杀我?我是本州贺太守的小舅子!你杀了我,太守必定不会甘休!他定然引兵捉你归案,就算你逃到京城,我姐夫也定要上书告御状给我报仇!”
乔道人听了这话,将踏在庞春胸口的脚收了回去。庞春面露得色,正要翻身爬起,突然被乔道人一脚重重踩在脸上,一口血夹着几颗断牙喷了出来。庞春又惊又怒,呜呜喊道:“你这厮疯了是不是?贺太守是我姐夫,贺太守……”
“你那贺太守是什么东西……”乔玄朴说道:“贫道真不知道,不过他来了我也是一并痛殴。”
“你……”庞春惊的说不出话来,用力挣扎,却翻身不起。
“贫道是崇玄馆排名十二位的好手,”乔玄朴落寞说道:“直接受兵部节制,早年护驾有功,曾被先皇赏赐,朝中二三品官员见了我也要给上一分薄面,你说我会怕区区一个太守?”
此刻,那马公子奔到近前,气喘如牛,说道:“二位都是朝廷命官,皆为英雄忠义之辈,奈何相互掣肘,让贼人看了笑话?今日大胜,两位都有大功,改日我回到京师,必定向家父详细讲明,二位何愁不能加官进爵?乔道爷,您就怒火稍息,高抬贵手可否?”
一边的寺庙方丈也连声劝阻:“这位道友,上天有好生之德,佛门清净之地,切不可妄动杀心啊。”
乔道人撤了脚,说道:“今日是看在马公子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倘若再言语无状,休怪贫道剑下无情。”说完扬长而去。
那庞春挣扎爬起,满脸血污,他余恨未消,连声唾骂。旁边有牙将亲兵上前,给他清理疮口,敷上药粉。
那方丈和马公子商量道:“老衲看刚才官兵与贼人一战,死伤者甚众,适逢夏日时节,若听凭尸横遍野,时间一久,怕是引发瘟疫,能否请公子命人掩埋尸体,本寺僧众愿死者做法事超度,以免产生怨灵徘徊不去。”
马公子擦了擦汗,颇为不耐地说道:“你这老和尚,恁地啰嗦,你要埋就埋,要念经就念经,这些琐事也来问我。从早到现在,我这大半天了,尚未进食,肚子饿的难受,又担惊受怕,来你庙里一趟,怎地如此晦气!”
那方丈不敢多言,满脸赔笑,令知客带马公子下去用斋饭。他又去向庞春的偏将说了一番,也没人愿意理他,受伤的军卒都躺在地上哼哼,没伤的也在阴凉处歇息,说不定贼人尚在外面徘徊,哪个愿意出去掩埋尸体?
方丈叹了口气,只得喊了七八个僧人,让他们拿着铁锹锄头,准备开门出寺。众人先是在门口侧耳听了一阵,怕是外面还藏着贼人,外面悄无动静,半晌后小心翼翼打开寺门,先是开了一条缝,慢慢伸头出去四下张望,见并无危险,方才迈出门来。
几个僧人都出了山门,手持工具,四下探查,在四周却并无官兵贼人尸体。几人壮着胆子,走远了些,在山林草丛间四处寻找,仍然毫无踪迹。众人开始觉得不对,刚才杀声震天,祝融肆虐,尸横遍野,现在怎么一点尸骸都不见了?
有人用锄头翻了翻草丛叶底,一声惊叫,其余人等围了过来,但见黄土地里全是茵茵血迹,一路泼泼洒洒,径直通向密林深处,像是什么人将流血的尸首拖走一般。
旁人也翻开灌木,但见那叶子底下,白石黄土上也是遍布血迹,林中就像是下了一场血雨一般,但就是不见一具尸首。
众僧人惊得发了一声喊,一起奔回寺庙,慌忙关了庙门,面如土色,两股战战,口不能言。半晌之后,方才能向周围人讲述异状,一群官兵听了不信,拿着刀枪一起出门,果然没见到半具尸体,众人看着静谧四野,心里齐齐打了个冷战。
刚才贼人退去,众军卒都跟着都统制回寺,着急要结果乔道人性命,没顾得上带回战场上的伤兵,还有不少军卒躺在地上□□呼痛,怎么这一转眼间,活人连同死人全都消失不见?
有人通报了庞春,他换了新的兵器马匹,余愤未消地闯出寺来,喝到:“什么鸟人搞得奇怪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庞春带人在寺庙周围四处搜索,一无所获。庞春大怒,喝到:“给我沿着地上的血迹,进山去找!”有偏将策马上前,低声道:“此事颇为古怪,卑职看不像是贼人所为,要不要叫上那乔道人,以免在深山之中,遇到什么邪祟之物?”
“放你娘的屁!”庞春怒道:“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求那鸟道人!朗朗乾坤,哪里来的妖邪之说,若敢再动摇军心,把你按军法处置!”
众人驱马上山,沿着斑斑血迹追踪。天气突变,阴霾四起,浓云如墨,狂风大作,空中雨腥味渐浓。庞春喝到:“都给我快些,一会儿大雨来到,冲刷了血迹,如何还能追踪?”
众人边探查血迹边前行,渐渐深入山中,天气越发阴沉,白昼变得如同黄昏入夜一般,前面一个军卒突然一声惊呼,众人前去查看时,却见几根白骨横在路上,骨殖新鲜,上面还带着点点血肉。
第 12 章
众人面沉如水,有人低声说道:“这伙贼人恁地狠毒,竟将人割肉刮骨。”庞春怒道:“今天就把这伙贼寇碎尸万段。”说罢继续前行,一路上白骨渐渐多了起来,不用再探查血迹,众人看得心头火起,都存了为军士报仇之意,弯弓搭箭,刀枪出鞘,快马加鞭,一路狂奔。
突然间天空罩下一阵黑云,布合了上下,冷气侵人,毛发竖起,一个炸雷,倾盆大雨瓢泼而下,众人顿时觉得周围一片漆黑,无法视物。
庞春气的跳脚,破口大骂,众人正在踟蹰间,一个闪电撕破云层,照的四野如同白昼,刹那间众人看到数十几丈外,山坳处,堆着密密白骨,堆成小山一般大小,真是个骷髅若岭,骸骨如林,人头发粘成毡片,人皮肉烂做尘泥,人筋缠在树上,干焦晃晃亮如银。真如同尸山血海,腥臭难闻。
众人看得是目瞪口呆,片刻后电光消逝,复归黑暗,众人皆沉默无声,如坠冰窟一般,心寒胆颤。猛然间四处窃笑声响起,声音尖利,四周遍是猩红眼睛,沙沙声不绝于耳,似乎有物越迫越近。
众军卒间一人大喊一声,打马就朝山下狂奔而去,其余众人惊得屁滚尿流,也纷纷逃命而去。庞春大声喝骂,也禁不住众人奔逃,最后也只能随队撤走,坐下马匹如同受惊一般,撒开四踢飞奔,脚不沾地一样飞驰下山。
众军卒飞奔回寺,紧闭大门,淋成落汤鸡模样,个个脸上有惊慌之色,气息未定。
方丈和马公子听了消息,上前问询,庞春皱了眉头,半晌闭口不言。马公子不耐烦,催促再三,庞春方才开口道:“山上贼人将兵士尸首都拖了去,割肉刮骨,堆在一处,骸骨如同小山,腥臭扑鼻。我等却没追上贼人,端得可恶!”
马公子和方丈听了,脸上都变了颜色,方丈叹息道:“老衲虚度数十载,还未曾遇到如此心肠狠毒的贼寇。愿佛法显灵,助将军剪除此等恶人,善哉善哉!”
马公子慌忙道:“贼寇凶狠,我等不必就留此地,速速叫了柳小姐,快些动身。”随从去催小姐时,柳碧云正在母亲灵堂里哭得伤心,数度昏厥,一时不能起身上路。马公子听了随从来报,心烦意乱,低声乱骂个不停。
马京瑾正烦躁间,又有几个随从惊慌进屋,贴耳对着他说道:“刚才小的们看到进山回来的军卒脸色惊异,三五成群,窃窃私语,就过去打探了一番消息。没承想,那都统制竟然没说实话!”
马公子抬头怒道:“他这厮还敢有所隐瞒?小小一个都统制,反了他了,要不是这荒山深处,四下无人可以依仗,我早就狠狠鞭笞他一顿来了。”
几个随从面色惶恐,低声说道:“方才他们官兵进山,看到血流遍地,尸骨成山,的确不假。但众军卒都说那不是贼人所为,当场有人借着闪电亮光,看到那堆尸骸下面,还丢着山贼的衣服铠甲,任那伙山贼如何凶残,他们也不会把自己的人也剥皮抽筋!”
马公子一愣,说道:“不是山贼,那又是何人所为?”
几个随从相视而望个,踟蹰半天,方才有人说道:“上山的军卒说,这分明是妖物所为。有人看到暴雨漆黑里,团团妖怪将他们围住,那妖物血目巨齿,其状甚可畏怖!要不是他们军卒快马加鞭,逃出重围,怕是不能够活着下山!”
马公子听了一时惊呆,半晌无言。房间里甚是安静,唯有雷声大作,暴雨如注,雨滴敲打屋瓦之声。
几个随从垂泪大哭道:“本想跟着公子护送佳人回乡,哪想到在这荒山野岭遇到强人妖物,小的们就算有几条命也不够用的!小人们贱命死不足惜,但公子富贵风流,前途无量,哪能交待在这荒郊野外!”
马公子咬牙道:“你们这帮晦气泼才!都莫哭泣,本公子还未曾死!亏了我老爹派了乔道人护送我,那厮本领了得,你们方才也看到了。只要有此人在,我等皆能活命离开此地!”
随从们一起跪下,抱住马公子大腿,哭道:“苍天垂怜小的们,能让俺们跟了公子,侍奉左右,还请公子和乔道长火速动身离开,不然那一群妖物掩杀了过来,咱家怕是插翅难飞也!”
马公子说道:“我早就想动身离开,奈何柳碧云那娘们父母双亡,哭哭啼啼,不肯动身,这女子甚是晦气,将我拖累至此。也罢,大难来时各自飞,谁还有空管那娘们,就把她留给那伙贼人和妖怪吧。等她一死,京城里豪门富家女子,都排队遣人给我说媒呢!”
众随从喜笑颜开,齐声说道:“公子英明,那柳小姐带着她父母棺椁,一路啼哭,都是拖累,如何能逃得了这些凶险?不如俺们轻装上阵,走的便捷,小的们这就去收拾行囊,通知乔道长动身!”
几个随从开了门,正要往外奔走之间,突然看到柳碧云站在门口,脸上尤有泪痕,旁边崔花影一脸怒容,柳眉倒竖,伸手指着马京瑾喝到:“好一个有情有义,英勇盖世的马公子,临阵脱逃,背信弃义,抛弃妇孺,真不愧是兵部侍郎之子,好有将门虎子之风!”
那几个随从惊得后退一步,马公子老脸一红,旋即恼羞成怒,喝到:“你家小姐这晦气女子,简直是扫把星转世,先克死爹娘,现在又要拖累我,难道要我这大好男儿,放弃前程,陪你们死在这贼人妖物之手?”
“你也配称做大好男儿?”崔花影冷笑道:“软弱无能怎指靠, 总让泪流心自寒,我家老爷真是看走了眼,竟然将小姐许配与你这等膏梁纨袴之辈,若不是靠着你老爹,你就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肥胖痴儿,真是人头畜鸣!”
崔花影牙尖嘴利,骂的对方七窍生烟,马京瑾怒火上涌,奔上前来就要掌她的嘴,挥手就要落下时,却被一人抓住手腕,往后一推。马公子被这股巨力推后了数步,几乎站立不住,被几个随从勉强扶住。
第 13 章
马公子定睛看时,原来是杜猛健步上前,护着了崔花影,张西洛也跟了过来,扶住柳小姐。马公子怒火中烧,又忌惮杜猛身手,喝到:“好,好,好!你们这两对狗男女,竟敢如此欺辱于我,等本公子回到京师,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起来罢!”
杜猛也不多言,冷笑道:“刚才听得马公子和众人着急赶路,小人不敢多叨扰,还请各位赶紧上路去罢。天雨路滑,强人出没,公子一路小心。”
马公子哼了一声,领着众人从柳小姐身边走过。柳碧云突然说道:“马公子请留步。”
马京瑾一愣,回过头来,说道:“怎地?你心生反悔,要求着我带你上路不成?”
柳碧云擦了擦眼泪,嫣然一笑,说道:“碧云自小家教甚严,不敢违抗父母之命,不过对和马公子指腹为婚这件事,其实碧云心中腹诽良多。”
马京瑾怒道:“我也不想与你成亲,你这女子也太高看了自己!”
“夫妻以义合,义绝则离。”柳碧云笑道:“今日见到公子绝情绝义,碧云已经无意和公子有任何瓜葛,你我之间的婚约,就让变成一纸空文罢。”
马京瑾又是一愣,看了一眼张西洛和柳碧云,这两人不再理他,并肩而立,相互凝视,眼神之间柔情蜜意,全是欣喜之情。看得他心中妒火翻腾,大喝道:“你们这对狗男女,就留在这里喂妖怪吧,到阴间去做夫妻吧!”说罢,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马公子来到大殿,让手下分别通知乔玄朴和庞春,收拾停当,准备立即上路。回头间瞥见寺庙方丈正在和柳碧云张生一行人讲话,他只是冷笑。
方丈见他望向自己,向柳小姐告了个罪,走到近前,说道:“近日寺庙实在不甚安定,柳小姐父母双亡,需要为母亲守灵,一时知己又走不开身,老衲给柳小姐出了个主意,本寺其实在这后山之中还隐藏这一个后院小庙,地处偏僻,也算坚固,平时人迹罕至,如无指引,外人决难知道。老衲让柳小姐暂时去那里避避贼人,等庞将军将这伙贼人擒住正法,柳小姐再回来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