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明身份便不必再遮遮掩掩了,邵庚公事公办地根据往日公文和两族证词捋清了狐狼族的渊源,这才发现狐狼两族着实有些冤。一个胆小甚微,一个一步一鬼,数十年的误会于老魔君薨逝后骤然爆发,这才造成了今日的悲剧。
此中还有渠州小族鼬鼠族在暗暗推波助澜,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两族的信任便是如此一步步瓦解的。柴琅听明原委,狠狠地捶飞了桌子上的茶器:“如此,我母王被害也定是他们下的手了。”
玲珑握紧拳头强压着悲愤道:“鼠族灵力低微,擅使些小聪明,只是仅凭这点本事怎能闯入戒备森严的王府刺杀了两王?”
邵庚看向今日十分乖巧懂事的邵玉,笑道:“依君上之见呢?”
邵玉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耗子擅长挖洞,我猜他们是挖了个洞偷溜进去杀掉狼王和虎王的。”
凤三瘪着嘴忍笑,凤一难忍地侧首看向地面,邵庚有些无奈地说:“鼬鼠族并不是市井常见的老鼠,更何况狼王狐王本身实力也算强劲,怎会被区区两个地洞奈何了?”
柴琅连忙道:“没错!现场没有发现有地洞,据幸存的亲卫道,他们是堂而皇之地从府外杀进来的。”
这可不能怪她,邵玉嘟着嘴不满地拉起邵庚的衣袖小声道:“是你非要我说的。”
邵庚没说话,只是目光柔和,嘴角挂起和煦的笑。邵玉被这一笑抚慰,后知后觉地腹诽他赖皮。这人仗着他模样生得好,无需多言,一颦一笑都能哄骗人心。
玲珑细思:“ 正面对冲意味着他们有十足的把握能一举拿下王府,这和往日懦弱的小族形象不符。难道说他们数十年来一直在隐匿锋芒,韬光养晦,等的便是今日?”
邵庚摇摇头,沉声道:“许是有高手相助。”
“狐狼两族多年来的误会在今日算是解开了,如今两族同仇敌忾,不如携手共赴鼬鼠族查明真相。”
柴琅嫌弃地看了一眼玲珑,玲珑也嫌弃地看了回去。两人瞪来瞪去也没个结果,柴琅不耐烦也不情愿地勉强答应:“行吧,遵右使之令。我们这便去了。”
邵庚颔首,玲珑低着头没提出异议,两族这便退出客栈两军并作一军的一同离去了。
两族风风火火地来了,这会儿只留下一室空空荡荡,城内的平民见硝烟已过,瑟瑟缩缩地出来摆起摊子忙活起生计,街道上逐渐恢复到往日庸庸碌碌的平静,只有几个好事者凑成一堆儿小声讨论着狐族和狼族的事。
庙堂之争其实离这些百姓很遥远,他们并不关心谁上位谁下台,只要不影响他们眼前的生活,谁在位都一样。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渠州城?这里有些待得无聊了。”邵玉趴在窗台上没精打采地瞧着街道上的乱景,皙白的手腕大方地伸出了窗外,缀着红线的血魔铃叮铃一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响动。她体内无灵力,血魔铃结不成术阵,在她身上只能当个逗趣的玩意儿使。
一道微不可见的蓝丝顺着风漫不经心地飘到她的手上,穿过血魔铃时却被血魔铃清声震开,蓝丝被音波弹到她的怀中陡然融入她的胸口,一种奇怪的感觉自胸膛蔓延,她不由神情古怪地捂住胸口,邵庚担忧地问:“怎么了?”
那货放下手老神在在地打了个嗝:“好像有些不消化。”
邵庚狐疑地捉起她的手探查灵脉,除了更加粗壮坚韧之外没什么异常,这说明她身子骨更强壮了,算是好事没什么不妥。他默默地看着她胖了一圈的脸,叹道:“君上圆润了不少。”也不知她是否还记得他们是来西北公干的,不是来养膘的。
她没什么所谓地说:“胖了也有胖的美。”
也是,她模样娇俏讨喜,长些肉也无损她的柔美,反倒显得幼态可爱。
说完这话没多久她竟破天荒地下起逐客令:“我有些乏了,你们都出去吧。”
离落日还早着,邵庚锁着眉头打量她,只见她神情格外疲惫,执起她的手灵力运转,也没发现她周身的半点异常。
双凤答了声是,贴心地为二人关上了门,徒留邵庚与她在榻前干瞪眼。不过这货眼睛一眨一闭的,瞧上去困得不行,邵庚也没多呆,在双凤离去不久后抱着满腹的疑惑也退下了。
夤夜时两族擒了几只鼬鼠声势浩大地从西边回到了客栈向邵庚复命,邵庚放心不下邵玉,派双凤到她门前守着才接见了柴琅和玲珑。
这回柴琅规矩了许多,同玲珑一齐向他跪下:“右使。”
邵庚坐上首:“如何?”
玲珑抱拳:“回右使,确有小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为鼬鼠族出谋划策,挑拨离间我族与豺狼族的关系。”
柴琅将手上两只瘦弱的鼬鼠掼在地上,鼬鼠盘成球在屋子里滚了一圈又滚回到邵庚脚下跪下:“求大人饶命,我们也只是糊涂,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啊!”
开口的正是鼬鼠族的现任族长,一眼便可瞧出他法力低微。邵庚挑眉:“哦?那狐狼族的水火不容可是你们亲手造成的?狼王和狐王可是你们亲手杀害的?”
鼬鼠王想矢口否认,刚一抬起头妄图狡辩便对上了他运筹帷幄的眼,他垂头丧气地承认:“是。”
柴琅和玲珑立即红了眼,对着邵庚一拜:“右使英明,请为我族报仇。”
鼬鼠王一旁的王后悄悄地凑近鼬鼠王和他抱成一团,嘤嘤啜泣了起来。鼬鼠王正绝望着,神思不属地抚摸起爱人毛茸茸的头。
邵庚端起茶盏轻嗅了一下,是那味道奇异的老茶,他抿了一口后淡声道:“实情究竟如何,招了吧。”
“是。不知诸位是否还有印象,多年前鼬鼠族突然迅猛地发展了起来,还在豺狼王手下谋得了一官半职。”
柴琅是城主狼王之子,对此事有些印象:“确有此事。”
鼬鼠王继续道:“这是因为那时从天而降了一位能人,名叫鸣沙。他仿佛知天晓地,无所不能,一心为我族筹谋规划,就这样我族势力越做越大,之后甚至隐隐能与狐族抗衡。”
“这样的荣光鼬鼠族从未想象过,如今竟实打实地坐拥了。此时我们都已经有些飘飘然,又逢老君上西去,他突然提出或许城主之位我们也可以争上一争,我们又由着他牵了鼻子开始搅乱整个渠州城。又在昨夜服下他特制的药丸,闯入王府杀了狐王和狼王。”
玲珑冷声道:“你这一番话还真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横竖全都那鸣沙的错了。”
鼬鼠王讷讷地缩了下脖子:“我也有错,是我犯了糊涂。”
玲珑咬牙切齿地痛斥:“一城政局,两族危亡,你一句犯了糊涂就想打发了事?”
“此人就该他娘的拉出去绞杀挫魂,以慰我两族亡魂。”柴琅紧接着道,“还有那个鸣沙现在在哪里?留下这么个狼子野心的孙子必有隐患。”
鼬鼠王立马以头抢地地失声痛哭:“我不知,我不知啊。昨日我们对狐王和狼王动了手后他就已经不见踪迹了,我想着左右大事已成,也没管他去了哪儿。”
邵庚淡声问道:“他可有亲属在鼬鼠族中?”
鼬鼠王后挂着鼻涕眼泪抢声道:“有的有的!妾身记得他有个小妾,那小妾还给他生了个孩子,只是那孩子出生时怪得很,通体都是蓝色,第二天他便恢复了正常,像平常的小鼠一样。满月时妾身还抱过。”说着说着她忽然又有些疑惑,哽咽着接着交代,“说来那鸣沙在鼬鼠族呆了五六十年,与那小妾恩爱十分,竟只有一胎孩子,这也算是顶顶的怪事。”
通体蓝色?千里之外,这似乎又隐隐约约地与那日的莳花君搭上了联系。
“那孩子和小妾呢?”
柴琅大言不惭地仰着下巴道:“被老子给砍了,尸骸正在老子弟兄手里呢。”
玲珑一脸怒色地指向他:“你怎的如此鲁莽?!”
邵庚皱眉打断:“把他们尸首带上来。”
柴琅的亲卫队奉命去取了鸣沙小妾和孩子的尸骸,待他们再次离去,孩子和母亲浑身是血地蜷成一团躺在地上。那小妾至死都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孩子,鼬鼠王后不忍地闭上了眼,将脑袋藏在了鼬鼠王的胸前。
邵庚起身快步走到母子俩的尸首前仔细查看,他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在了那孩子的尸首上。他施了术抹掉障眼法,果不其然那孩子露出的伤口变成了冰蓝色,与莳花君如出一辙。
他立即下了结论:半妖。但他身上所属的另一族的血脉他却是不曾见过。
三界还未平定,陡然又生出这样的祸事,这令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门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凤三在门外大声道:“不好了,大人,君上有危!”
这种不安在这一瞬裂开了,如破镜一般既惨烈又尖锐地涌出胸口。他推开门大步往邵玉房间去,只见她满头是汗地在榻上挣扎,但阵阵蓝光结成法阵束缚了她的四肢,她的模样瞧上去十分痛苦。
鼬鼠王被压在后面见到这副阵仗惊呼:“是鸣沙的法阵!”
作者有话要说:
无语,本来病快好了,又要开始挂水扎针了。
我超级讨厌吃鱼,但我爸特爱吃鱼,每次做了鱼还要逼着我吃鱼。
以前身体强壮没啥事儿,这几天他顶风作案,我成功又恶化了。
这一章写得我好痛苦,节奏拿捏不准,以后应该会大改一下。
第11章 那什么水母
一片黑暗。
比克化不了食物还痛苦的感觉侵袭着她,邵玉觉得自己像被人掐着脖子在水中挣扎。
不仅如此,身上的片片鱼鳞也在痛,像那时从邵庚的指缝中溜入小池塘后的窒息与疼痛。这种感觉像一把钥匙,突然就打开了她几个月前的记忆。
她还记得那日再次颤巍巍地睁开眼后,她见到了邵庚。他一袭白衣清隽,如同一手接她入凡尘的天神,初见她时皱着眉似乎还有些惊讶。
他的气息是她生平仅见的安定,她尝试着摆尾呼唤邵庚的名字,声带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漆黑的水波缓慢荡开没有一丝声音,她久违地感觉到了害怕与绝望。
她想起她平日仗着老魔君遗孤的身份颐指气使,从未埋怨后悔过的那人,更无比怀念那人低柔的声音与温柔的抚摸。
若是没有这重身份在呢?她不过仍是东海中一尾普普通通还未开神智的鱼,魔宫中的人不会对她毕恭毕敬,他亦不会再将她视若珍宝,她如今坐拥的一切都会转眼化作虚无。
她怎么会想到这些?她扶着头恍恍惚惚觉得有些奇怪。
一种阴寒之感悄悄渗入毛孔,她打了个激灵拂去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将自己缩成一团,意识总算稍稍恢复了些清明。
身上已经没有方才那般疼痛了,但是眼前依旧是无边的黑暗与寂静。在这陌生的黑暗中,她头一回觉得自己如此需要那个人。
她有些妥协地想:其实她已经没有那么讨厌做魔君了,甚至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用纤细的四肢去做人。她偶尔还会觉得做人也挺不错,没有约束,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广阔无垠的水域中再不会有天敌虎视眈眈,她光明正大地脚踩在曾经希冀又恐惧的土地上,无人能将她奈何。
她只要稍微地付出一点点便能每顿不愁吃喝,还有专人伴她吃喝梳洗。天底下最大的便宜都让她占了,她没什么不知足,除了那人偶尔会头疼,觉得魔君不应太容易知足。
想到那人无奈又拿她没办法的模样她有些想笑,虚空在这时传来悠远的呼唤“小玉……”
这道呼声由远及近,柔软又治愈,奇异地抚平了她内心的不安,连带的她身上怪异的疼痛也渐渐消失了。
她眨眨眼,皱着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发现方才消失的五感也回来了。她湿漉漉地从水中站起,眼前的黑暗逐渐被一阵淡蓝色的光芒驱散。
有人踏碎虚空清晰地飘到了她的眼前,再度温柔无比地轻唤起邵庚给她的名字:“小玉。”
她定定地看向此人。
唤她名字的人呈半透明的少妇状,肤白貌美,神情深情且专注,看向她时眼波似含春水,盈盈地只盛满了她一个人。
这样的眼神清澈,无辜,可是太静,她心里生出些不安。她的声音也如她曾在东海礁石边听到过的海妖的歌声一般,撩人心弦,却又迷惑危险。
半透明的美貌少妇打量了她一番轻笑:“小玉的灵根怎么还是如此脆弱?”
原本还觉得这少妇的气度令她有些迷恋,这下当面被人揭了老底,邵玉当下便冷了小脸:“关你什么事?”
她语气冷淡直白,那少妇也不气,嘴角仍噙着笑柔声道:“怎的就不关我的事了?你是我的血脉,我只消瞧你一眼便知道你是同我一般的修行的好苗子。那邵庚着实可恶,为了独揽大权,不惜使尽手段骗你扰你修行。”
“血脉?”邵玉狐疑地重复了一遍,“你是谁?”
“傻孩子,你瞧这眉如远山,杏眸樱唇。”那少妇一挥袖,以水为镜,带着她端详起她的眉眼,“我们少说有七分相似。”
说罢,她鼓励地看向邵玉,等着她说出那句她筹谋已久的称呼。
可惜,魔宫中伺候她的多是不修边幅的男官,平日里换好衣裳再随意地挽个发髻便下榻了,是以她鲜少瞧见自己镜中的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冷静仔细地欣赏自己的模样,不由临水自照着琢磨了好一阵。
那少妇在水边自信地扭了好几个姿势,结果左等右等也没等来她一声声情并茂的“母亲”,脸上虚伪的笑意都散了几分。
半晌,她终于听到邵玉惊艳地感慨了一句:“以前常盲目地自诩自己美貌过人,今日一瞧,才知道从前随口一说的话竟然都是真的。”
少妇在愣怔的间隙中还听见她还摸着下巴得意地补了一句:“邵庚都没我好看。”
果真愚笨,她费尽周折地将她带入这幻境是想听这些话吗?
少妇攥紧长长的指甲有些不耐地挑明:“小玉,以你的心性我就不再和你绕弯子了。我其实是你的母亲鬼母水姬,此次将你带来这里一是想重塑你的灵脉,二是想告诉你,你的真实身份。”
什么叫以你的心性就不再和你绕弯子了?这水姬嫌她愚笨,邵玉也正腹诽着她蠢笨,心想果然这海妖憋不住几句话便以为她好骗,露出了狐狸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