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语……”李若兰从镜子里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哀伤,“为什么你的运气总是差了点呢。”
说着,邢语有点恍惚回到了还在余家帮工的日子。那时的李若兰看着黄家的姐妹,也总是这么对邢语说。
“我有自己的活法。”邢语垂下了眼,把发髻放在梳妆台上,旁边的人催促着换衣服。
此时的他们因为要赶流程,都饥肠辘辘的,只简单地几杯茶下了肚。
李若兰还要说什么,外面有人敲了门,问着“好了吗?准备出来敬酒。”
房里的这头,连忙回答着,“好了。好了。”
被拖延了一个多小时的婚礼,赶着流程的每个人,显得忙碌。
邢语帮着忙,送走了换了轻便的传统红色旗袍的母亲。
“我就留在房间里了。”
李若兰回过头,匆匆地,“嗯。”不知道有没有听出邢语话里面的含义。
酒过了几巡,李若兰匆匆地回来,关上了门,“邢语,你在哪?快过来!”慌张地语气凌乱,唯有三个字邢语听得很清楚。
那就是邢再林。
能让李若兰如此紧张,语句里前后混乱的只有他。
邢语从梳妆台旁走到门口,正看见邢再林跟在李若兰的背后进了来,歇斯底里地砸烂了所有的东西,母亲瑟瑟在一旁,捂着耳朵。
外头的宾客正在开宴,她在人里见到了他,借口着身体不舒服回了房间,谁知道邢再林就进了来。
“就你活得舒坦了,我就像地底泥一样。”他说着又拿起烟灰缸砸在了地板上,房间地面上已是一片的狼籍。
李若兰的身份原本就尴尬,这一闹,她更加不敢声张。
见了邢语,邢再林指着她,“你们母女串通一气,当我好玩是吧,行啊,到时候鱼死网破,要死一起死啊。”他威胁着,把烟灰缸扔在了门框上。
邢语护在李若兰的前头。
“你不就是要钱吗?你开个价,到时候给你就是!你这样对大家有什么好处,你这样闹更一分钱也拿不到!”暗压着心底的慌张,邢语说,“顾家也不是好惹的,你这样让他们没面子,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你他妈的,我问你妈在哪,你给我打马虎。现在威胁我是吧!”
邢再林又扔下手中的东西,走前来就掐住邢语的脖子,完全不考虑任何的后果。
“你个死丫头,翅膀长硬了是不是。”
邢语憋涨了脸,李若兰在一旁上来拦,刚好那时门外有人敲着门,问李若兰的身体如何。
刚打开了门缝,邢语从嘴里发着不完整的声音,“你先出去,他也不敢对我怎样。”
李若兰看着眼前的景象,颤颤地从门缝边出去。邢再林顾得上一个顾不上另外一个,转而抓着邢语的头发,一脚踹上了门边。
刚关上门,只听房间的那头锁了门。
“你撞到了吗?我怎么听见砰的一声。”
“没有。你听错了。”
外头的人这么对话着,邢再林抓着邢语的头撞向门边,“你听听,你的好母亲,哈哈。”
邢语挣扎着抓着邢再林的手,“顾漫宁告诉你的吗?”
想让她看的好戏,就是这一出吗?
邢语刮了邢再林一眼,头已淤青肿胀了起来,晕乎乎的。
“你这小丫头片子能顶什么,你那孝敬来的钱还不够我塞牙缝。”
邢再林听见外面的声响,声音也压低了。“他们说我来了,就给我一笔大的。你看我能做出什么事。”语气里不似玩笑。
他抓着邢语起来,打开了门出去走廊里,那时的李若兰已经走开了。邢语眼前团成一片,站都站不稳,摔在了地板上。
“你少他妈给我装死。”他咒骂着,踢了一脚邢语,打算到礼堂里把事情闹得更大。
邢再林拉起了邢语,一巴掌打了下去,“还不醒是吧。”
邢语的记忆模模糊糊地,耳边清脆的一记响声,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暗无天日的时光,她只想着长大要长大的那段日子。
竟然又回来了。
“我让你再编!”邢再林的脸在她的面前放大,又放大。
邢语轻轻地喃着“不要。”却无济于事,很多时候她都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应对这些事情了。
到头来却是错觉。
……
稍微清醒的时候,她潜意识地想吐,她推开了那环着她的人,嘴里念着,踉跄着朝前。
余子厚轻扯着嘴角,没有温度,“别去了。”他拂着她的背“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
邢语推搡着,余子厚却抓得紧。
“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搂得牢,“没有人会去破坏,放心。”
“他再也不来打扰你们的生活。”
气依旧微弱,她问,“你怎么知道的?”
从邢再林接触邢语开始,他就知道了。他多次问过邢语是否需要帮忙,只是邢语从没开口求过他。
邢语站定着,望向余子厚,知道他想要知道的东西,绝对也会想尽办法去弄到,自己的话多余了。
“谢谢。”她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恨了那么多年的人说出这句话,而现在却是真实的。
她眼前迷蒙着,想要去确认婚礼的事。
“我要看看我……妈。”邢语话里带着点晦涩,强撑着自己的身体如紧绷的线断了,刚转了身,没有听到回答,便滑落了。
余子厚抱起了她,往远处里去,离礼堂越来越远,失去意识的邢语在恍惚间看到了林景略。
那修长的身影在拐角处眼角勾着,晦暗不明。
林景略看着她每一次的落魄无助,总是会有这样的表情。
她嘴角一丝讥笑,看着那人垂下眼眸,眼里的光暗了下来,如黑雾侵蚀了她,背脊寒凉。
第20章 ——
——总有人爱你如生命——
“邢语。”
面前的人正在叫着她的名字,把她从寒冷似冰的无底洞唤了回来。余子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又问,“维持原状不好吗?”
邢语摇了头,心里空荡荡的,某个角落像被无数的针刺着一样,微痒微痛。
过了这月,便已是年底。
一场雨带去了所有的温度,厚重的外衣重新上了身,每个人看起开都裹着厚重的壳,踏着沉重的步伐,要前进却小心翼翼。
“邢语。”不远处有人唤着她,小溪河边,那人拿着一木盆的菜心在清洗着,水冰凉如刀,她却像习惯了,没有知觉。
邢语回头应了,把手伸向了她,也入了水。
接近了年关,这个小镇便会挤满来购置菜心的人,李如梅一家都忙碌了一个多月,把一年的成果都卖了出去,剩下的一些成色不好的留了下来,打算当做今晚的晚餐,邢语帮着她的忙。
水声哗啦啦的,周围伴随着邻里说笑拌嘴的声音,热闹中独自安静。
“邢语,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回去的路上,李如梅问她,“你妈啊,总算熬到了头,嫁了个好人家。回去该有好日子过了,不像你阿姨我,一辈子就跟这亩地过不去了。”
邢语轻轻笑,“姨母,你在赶我走吗?”话里是玩笑。篮里的水滴答了一路,印下了水迹。
“当然不舍得,这家里难得那么热闹一回。我是怕你以后看不起姨母。”李如梅有自己的一番实诚,听在邢语的心里,略难过。
“当然不会。”怎么会呢。“姨母,其实……”邢语没说的话刚到一半,犹疑着,家门口便蹦跳着跑出了一人,脚上夹着拖鞋,嘴里报告着她的母亲。
“妈,有人来找邢姐姐。”说着,指指里面的房间。
透天厝是前人留下来的房子,没有翻新,依旧暗暗沉沉的。
李如梅看着自己的女儿不明所以,走了进大厅。
坐着喝着茶的人立刻站了起来,李如梅一见来人,心里知晓七八分,嘴里客气地说,“三婶,怎么有空过来。”
邢语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对着那人也微笑,进了厨房去,还未说的话来不及继续。
那个被称作三婶的妇女,挑着眉跟着她目光而去,拉过了李如梅低声耳语,脸上有丝丝的喜悦跳动。
饭桌前,品着那时蔬的甘甜,一家子围坐在屋内,说说笑笑的。李如梅看了几眼邢语,有话说却又几次隐了下来。
最后是最小的妹妹说话,“妈,那媒人婆今天来干什么啊?”
李如梅看看邢语,有些不好意思,但索性把话题接了下去,“邢语,三婶就是干这行的,见缝就钻,看你来了,这就张罗上了。别理她,团团,你吃饭。”
“我知道,邢姐姐都已经有男朋友了,上次我见过,很帅的。”团团放下了筷子,很自豪地说。
她见过有个很帅的哥哥来找过邢语,那哥哥还抱着邢语呢。
“吃你的饭。”李如梅看了眼邢语,脾气温和地难得骂了团团。她也知道团团说的是谁,于是才有了担心。
“姨母也觉得好的话,我愿意去看看。”邢语淡淡地说。
“是吗?哦,好,这样……我还想说就推了三婶呢,那吃完饭我去三婶家,跟三婶聊聊。”脸上是欣喜的表情,掩藏不住。
“好。”邢语帮忙收拾了碗筷,看得出李如梅演技的不自然。
“姐姐不是有男朋友了吗?”团团撅着嘴,不是很开心。
“吃你的饭,怎么这么多话说啊你!”李如梅又说了团团,团团不开心放下碗筷干脆就不吃了。
而一旁的姨父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声,安静地吃着饭。黝黑的皮肤如夜空无垠,晕出一片深不可知的静。
良久了,才说了一句,“小孩子家,闹什么脾气。”语句里没有起伏转折,却有威严。
邢语说,“我去看看团团吧。”
拿着她未吃完饭的碗,进了团团的房间,房门并没有锁,一张用旧的书桌边,她鼓着腮帮子看着自己的作业书,见了邢语进来,啪地一声和上,扑到床上用棉被盖住自己。
“你们大人都假惺惺,我知道,那人我在网上看过的!”
低闷的被子里传来清晰的语句,一字一句把邢语又拉回了一个月前的时间。
那时,他搂着她,对她说“留在我身边。”说的晦涩,并没有把一切都挑明,可有些事终究关不住。
原本应该结束的一切,因为这样而没有了尽头。
到最后,他只想给她个可以容身的地方,呆在自己的身边。
“或许你可以。”
他默然地一笑。邢语站在面前,仿佛又看见初见时的那个男孩,明眸皓齿对着她笑的模样。
回忆里更多的却是无以言壮的悲戚。
“我才不吃!凭什么我就不能说话了。你们虚伪。”团团的话还在耳边,邢语放在了那碗饭,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让她饿着好了。小孩子家闹什么脾气!”一向温和的姨父此时大声地说着,团团越缩越里。
邢语无奈地轻轻关上门,任由里头哭闹,无法插手,无法去解释她这个年龄无法理解的事,这场因自己而起的事为这个家带来了事端感觉抱歉,但更令她不安的是,无法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里究竟还有多少依赖的成分。
时至今日,她才慢慢地知道自己,原来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肆意。
夜凉得早,团团在棉被里窝着便渐渐地睡去,厨房里邢语跟李如梅在暗黄的灯下,用柴火煮了温水在洗碗,锅里还温着几个鸡蛋,等着团团明天早上能吃。
“姨母。”邢语叫了声坐在板凳上的李如梅。
“哎。”她应了,在衣服上擦拭了水滴,往炉灶里又添了些干柴,手干裂得有了痕。
“我不想回去。”
李如梅笑了,说,“姨母又没赶你,喜欢待多久就多久。跟你妈说一声就行,省的她惦记。”
要是她真的会惦记的话……
“如果能不回去就好了。姨母家我住的最舒服,最不愿走。如果不用工作就好了。”
手里的碗用丝瓜络洗着,周围安静着,隐隐有冬日里冷风刮过门缝的声音。
如果不用为了生活而奔波就好了。
“小城镇终归关不住你们这些年轻人。”她掀开了银锅盖,白烟缓缓地升了上来,雾成一片。
“都只剩下我们这些没有读过书的人咯,冷清啊。年轻人都喜欢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锅盖放在一边,她拿了个鸡蛋剥开。
新鲜的鸡蛋,是自家养的,平时一大半都是拿去卖的。
“姨母是说如果,明天要是三婶介绍的男的,还不错。小语不妨也考虑就留在这,别去太远。
姨母以后还能经常去见你,带些菜心啊,羊奶啊,这东西,城市里终归不新鲜。”
李如梅说着,一样一样地数着家里有的东西,把手里的鸡蛋递给了邢语。
邢语一时眼酸,转了头没去接。
李如梅走进她,“怎么了?”又往她手里塞去。邢语忍了下来,看着李如梅又开始准备起第二天牲口吃的东西,把原本要问的话,重新藏了回去。
为了邢语,她安排着一切,虽然笨拙有漏洞,但却纯朴单纯,足以让邢语无法放弃牵挂的心。
夜晚,李如梅进了团团的房间,掖了掖被子,摸摸她微烫的脸说,“傻孩子,千万不要再错了,就好。”
语调里轻柔,像夜里的月光,柔柔地铺洒一地银白色的爱护。
有些人弃你如泥,而有些人爱你如命,无关血缘,无关利益。
邢语在雕花的古床上侧身,拉着帐幕,一夜到了天明。
脑海里总有一脸庞挥之不去,让她心寒,让她害怕,又偶尔地暖,记忆里清晰,无法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