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要说的是桃欢姑娘的事。”阿散开口,我微微一愣,忙问:“什么事?”
阿散缓缓开口道:“桃欢姑娘近几日多次前往永宁宫,去见一人,娘娘可知?”
原是这事,我放下心来,她瞧我神色放松下来,开口道:“想来是娘娘是知道了。”
“哦?本宫若说不知呢?”我瞟了她几眼,却见她神色自若。
“娘娘说不知那便是不知。”阿散又开口道,“此事不光我知,永宁宫的人或许也会知道。”
她虽然没道出厉害,但却无不提醒了我。这个人,是在暗示我什么,心中不免多了些想法,故而欲试她一试。
“阿散,你原是哪里人?”我突然开口。
“奴婢生于江南,因着家中贫穷,故八岁入宫做了宫人。”她眸光微动,尽是坚定。
八岁?竟然不是跟冷宫那位主子一起进来的。
“阿散,你原服侍的是哪位娘娘?”我突然开口。
见她没有一丝慌乱,反而淡淡地说,“如今我侍奉的是宁妃娘娘,前尘往事,恕奴婢不敢再提。”
“哦,是吗?”三言两语既示了忠诚,又避开了利害,倒是个聪明的人。更何况我自知冷宫中的事,没必要揭开,思索片刻后,唤了桃欢进来。
“娘娘这是何意?”阿散不解,困惑地看了看我。
“娘娘。”桃欢跪在我面前,显然是不知发生了什么。
“桃欢,阿散是自己人。”我向她投去肯定的目光。
自己人,想来阿散也明白了了用意,郑重地磕头,“谢娘娘抬举,奴婢必当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起来吧,往后在我面前,你无需磕头。”我上前扶起她。
“娘娘?”在一旁的桃欢显然是愣住了。一下子身边就多了个自己人,怕是这丫头也没缓过神。
正当她还发愣之际,我却起身走了出去,“去鸾鸣宫。”我幽幽丢下一句话,阿散连忙跟了上去。
桃欢见状,忙不迭地起身,一边还喊道:“娘娘你等等我。”
自乐明宫到鸾鸣宫,需途经御花园,一片姹紫嫣红之中,传来一声张扬尖利的女子声音。
“哟,这位妹妹是新来的吧?”循声而望,却是一双十年纪左右的美娇娘,凤眸朱唇,眼含秋波,杨柳腰,芙蓉面,张扬而妖艳。
那美娇娘身旁跟着俩个宫女,一左一右,拿着轻罗小扇为她扇着风,直至走到我面前,我方看清了那张脸。这般熟悉的面孔,想来就是那个人了。
“原是贵妃娘娘到来。”我轻笑,目光直直对上她的视线。
俩个宫女面色不善,有意刁难,冲我们喊道:“既知是贵妃娘娘,为何不行礼?”
就算我是低位妃嫔,按规矩也无需宫人来指责,想来她俩也是跟在辛贵妃身边蛮横惯了。
“大胆,我们宁妃娘娘……”桃欢愤愤道,但话未说完,就被那贵妃娘娘打断。
“银风,夏蒲,不得无礼。还不快给宁妃娘娘道歉。”她瞧见了我的脸,眸子里的轻蔑却少了几分。
“无妨的。原是我的不是,还望贵妃娘娘海涵。”爹娘自小教我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种时刻,该避则避。
“宁妃倒是个识时务的。”她的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我身上,随后又皱了皱眉。“皇上今儿又要去本宫那了,时候也不早了,本宫就先走了。”
轻飘飘一句话撂下,那美娇娘迈着莲步,往长乐宫走去。她无疑是想打击我,只可惜,这样却只让我看出她的慌乱。
“阿散。”桃欢拉了拉阿散的袖子,小声嘀咕,“你说咱们娘娘怎么长得和那个贵妃娘娘那般相像?”
“哪里像?主子才不是与她相像。”阿散撇撇嘴。
桃欢见她不开心,忙说:“是是是,是她跟咱们娘娘张得像。”
回想那张与我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我不由地笑了。她刚刚的慌乱,源于即将失宠的恐惧。一张比她更年轻的脸,一个比她更乖巧的人,小皇帝怎会不爱?这也是我入宫来的原因之一,我要得宠,甚至于专宠。
侍寝
“阿舟,我爹娘没了。”少女在我面前抽噎着,乱蓬蓬的头发沾着些许路边泥土野草的气息。
我坐在她面前,也跟她一样哭了起来,到底为什么而哭呢?我也不知道。
画面骤然翻转,却是军营前的一幕。
“林副将是个好人。”一群士兵抗议着,拥着那即将奔赴刑场的林副将。
可下一秒,天旋地转,万籁俱寂,世间的一切在我眼前变得虚无缥缈。
只是恍恍惚惚看见那个为我摘花,为我弹琴的大哥哥离开了,那个摸着我的头,哄我开心的伯伯也消失了,只留下个儿时的玩伴,林家唯一的女儿——林桃欢。
晋和六年,少帝登基,同年,林家获通敌之罪,满门抄斩,林家兄妹外逃,不见踪迹。
忽而一阵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之间,却见金戈铁马,血光四起。硝烟弥漫之中,却见一冷面君王挥手,热血洒地,一颗人头狰狞地掉落,那罗刹将军倒地。
我猛然从梦中惊醒,心情久久无法平静,惨烈模样似乎还在眼前。前面的事,我早就梦过不知几回,而后面父亲人头落地的场面却是第一次。
待到阿散前来伺候洗漱,我才回过神来。
“阿散,你说我像她吗?”我缓缓开口。
阿散伸手的动作僵住了,而后避开了我的眼神。
“主子在说什么呢?”阿散低下头不去看我。
“你入宫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一双凤眸,紧盯着她。
“像。”阿散眼神严肃起来,瞧着我惊讶的神色,又开口道:“但又不像。”
“你果然知道我说的是谁。”我收回手。
“主子说的不是贵妃吗?”阿散退后了一步。
“哦?”我低下头,“阿散,你现在是我的人,而非冷宫那位的人。”
“阿散明白。”她顺从着我却又保持了一定距离。
“那你说,我们怎么不像?”我抬头问。
“娘娘比她聪明。”她低低地应,“但她比娘娘再会装着柔弱些。”
柔弱?很明显,她说的不是辛贵妃,而是那个人,是这张脸真正相像的人。
“那我和她哪个更像她?”我收回凌冽的目光。“这里没有外人,你放心说。”
“屋顶上那个也是主子的人吗?”阿散平静地说。
屋顶上?是阿隐!她怎么知道?
“娘娘不必担心,奴婢一直是娘娘的人。”阿散看着我,目光诚恳。“论长相,她比你更像。”
阿散说的没错,若论长相,我只与她有七八分相似,但若言谈举止……我挥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若论言谈举止,主子学得远远更在她之上。”阿散淡淡地回答,“主子甚至能学得更好。”
“看来在陈妃那你学到了不少呀!”我起身,伸手理了理衣衫,“更衣吧。”
陈青莲,原小皇帝的另一位宠妃,据传闻他爹户部侍郎陈勇贪污被捕,陈青莲去求情,口无遮拦,因而惹恼皇帝,被打入冷宫。
“娘娘今日沐浴再加点桂花吧,这玉檀香太重了。”阿散替我穿上外衫,掖了掖衣角。
“她也是这般?”我笑得灿烂,看着她。
“是。”她颔首,“不瞒主子,我原是她的人,后来才去了陈妃那。”
“哦?”外头传闻陈妃张扬跋扈,又娇生惯养,日子想来也不好受。我略微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主子不用多想,陈妃对我很好。”阿散回避我的目光,但这话着实让我意外。
“那你是觉得她对你不好?”我看着她,疑惑写在了脸上。
阿散拉开一截袖子,一道道不知如何造成的伤痕在我眼前展开,不似刀伤,不似箭伤。但像极了儿时拿小木片刮墙的痕迹。
“用钝刀刮的?”我心头一惊,阿散却面不改色,收回了手。
“让主子见笑了。”阿散低头赔礼,“主子与她不同的地方,多是主子学不来的。”
我无法想象,一个八岁入宫的小丫头,在这宫里遇到的第一个主子,是外表光鲜亮丽的太子侍妾,那小皇帝的青梅竹马,已故的江家庶女江澜,而后的八年该如何度过?
“所以,你离开冷宫,是陈妃帮你的吧?”或驱逐,或逃离,面前的少女来到我面前,不是意外,是蓄谋已久。
“是。”她没有掩饰。
“那我如你所愿。”如你所愿,帮你,帮她。
“多谢主子。”阿散正欲下跪,我扶起她,“我说过的,你无需跪我。”
“是。”是一滴泪,从阿散眼框留下,泣而无声。
盛夏,暑日炎炎,每年一到此时我的胃口就不太好,故而一道菜我夹了没几口,就望而生厌。
“娘娘!”桃欢从屋外跑来,把地板踏得砰砰发响。
“何事?”我放下筷子起身,却见屋外来了一群人。
无存领着几个小太监,入了乐明宫。进殿,对我行礼,“娘娘,今夜皇上会来乐明宫,请娘娘先行准备吧。”
“有劳公公了。”我抬头望着无存,他神色还算淡然,只是再无喜色。
“桃欢,送公公。”我不再去想前尘往事,只是心中多少有些难过,可惜了当年折花的少年。
桃欢终是迎了上去,送走了无存。
玉檀香绕着浴桶,幽幽弥上了发梢,阿散撒着几朵桂花,淡淡的,却又有意无意地撩动着心弦。
挽发,青丝绕在阿散手心间,她轻柔地抚着,盘成飞仙髻,又在发间斜插一支玉簪,素净娇柔。
点绛唇,画蛾眉,阿散轻轻地,将我眼尾一丝尖利之色勾去,转而成了楚楚可怜的模样。
一切就绪,阿散将我扶到锦榻上,身下还铺着块锦缎白布。
未等片刻,那人的脚步近了,启门,是一身材修长的男子。
无存低着头,替他关上了门。
“你就是宁妃?”那人的声音极好听。
我握紧了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微微抬头,是一张俊眉修眼的脸,可谓丰神俊朗。
他微微一愣,继而笑意盈盈,看向了我。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我,顺势坐上了床,一双手拉我靠近。
“臣妾叫季舟,小名幼兰。”我咬了咬下唇,像一只惊慌失措的野兔。
“幼兰,幼兰。”小皇帝呢喃着,笑得更加好看。“那以后朕就叫你兰儿好不好?”
“好。”我娇娇地点头,往身后挪了挪。
“别怕,小兰儿。”小皇帝再把我拉近了些,顺势吻上了我的唇。
“兰儿,兰儿。”他在我耳边低低地唤,那声音勾人极了,像来自阴间的欲鬼,使人又惧又爱。
“唉。”我应着,被他拉入温柔乡。
他极温柔地摸着我,唤着我,抚慰我的不安与恐惧,我捂着胸膛告诉他,“再慢些,我怕。”他大喜,继而变成了数不清的狂吻。
一夜云雨过后,蜜意似乎还在漫延,小皇帝自清晨醒来,就一直抱着我,同我说了很多话,或爱意,或挑逗,或是怜我娇羞状。
直到无存在屋外唤了一声:“皇上,该上早朝了。”他才缓缓起身,命宫人替他更衣。
只不过,上了早朝过后,他又回来找我,正巧我刚起身,在用早膳,他瞧见了,也要跟我一起吃。
乐明宫的早餐比不得永宁宫的,可他却吃得津津有味,还给我舀了碗莲子粥,像哄小孩一样喂我喝了几口。
看我将那碗吃了差不多了,才又满意地离开了乐明宫。
我嘴中微微泛苦涩,心中却明白了不少,那碗莲子粥里,有避子药。
棋痴朗贵人
小皇帝一连在乐明宫里宿了五天,辛贵妃。坐不住了,三番五次请我过宫闲谈,我拒了一次又一次。
可谁都没想到,五天过后,小皇帝不来乐明宫了,反而去了鸾鸣宫。一连半月,辛贵妃那边倒是消停了不少。
没成想,没等来辛贵妃,无存却找上了门。
他神色暗淡,眉心皱得紧,进宫,没从正门入,而是由桃欢带着从偏门进来。
桃欢火急火燎地叫我去见无存,我问些什么,她也不回我。
待真的见了无存,桃欢却偷偷溜了。
“怀……”我张口,顿了顿,“无存,找我何事?”
“你以后别再跟辛贵妃争宠了。”他薄唇微启。这一次,没有尊称,以一种平和的语气,在说着另一个的事。
“为何?”我不解。
“总之就是不要再这样下去了。”无存眸中尽是无奈。
“请给我理由。”我淡然,“我入宫,不为争宠,难道为了在此处等死吗?”我反问道。
他的眼中具是震惊,愣愣道:“你真的想要得宠?你可知伴君如伴虎?可知若行差踏错会有何后果?”
“知道又如何,若不得宠,怎保我季家?”我摇摇头,纵使知晓他是为了我好,可若我不保季家,还有谁来保。爹爹戎马一生,保家卫国,又怎甘要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我拉拉他的袖子,像小时候那般撒娇,“怀期哥哥,你再依我一次吧。”其实就算他不依,又能怎样呢?只是求个心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