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看着我,心中纵有千千万万个不舍,总还是松了口,“自己看着办吧。”
林家灭门,兄妹逃亡,一个被收留,依旧天真烂漫,一个入了宫,与那虎狼为伴,苦痛与悲惨,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烦请季小姐好好照顾桃欢,怀期就此谢过。”他郑重地向我鞠了一躬,此礼,是代表林怀期谢的。“往后,也请娘娘记住,世间只有无存了。”
左右在这世间与林怀期缘分已尽了,往后再相见,也只是陌路人。
话既已经讲清楚了,无存就由着桃欢引出了宫,我回到寝宫中,呆坐了不知许久,阿散在一旁,见我不说话,反先开口了。
“主子,进了宫之后,有些该舍的情分,就随它去吧。”阿散端了杯浓茶,递过来我。
我一饮而尽,长舒了一口气,茶饮下,人倒是舒坦了不少。
“这茶倒是挺好的。”我端着茶杯回味。
“那是刚刚皇上差人送来的。”阿散回答,要去给我再倒一杯。
“一杯就够了,我也喝不下了。”我起身,伸了个懒腰。“去鸾鸣宫吧。”
“是。”阿散瞧我又恢复了往常神色,忙跟着我。
待我跑到鸾鸣宫时,皇后正在跟另一个宫妃下棋。
“玉露姐姐!”我小跑着,来到她面前。
“嘘!”那个宫妃看着我,比了个手势。
我忙闭上了嘴,瞧皇后手中棋子在棋盘上放下。那双手骨节分明,那局棋精妙绝伦,那人微微一笑,眉目如画。
“你输了。”是皇后的声音。
“又输了,再来再来。”那宫妃将棋子一颗一颗挑了回去。
“不玩了。”皇后看向我,“我们阿舟来了。”随即起身,拉着我的手。
“玉露!”那宫妃起身,颇为不满。
“朗贵人?”我猜测地问。那贵妃闻言看向了我,笑了。
“你认识我?我什么时候这么有名了?”朗贵人像是得意极了。“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年纪只大我4岁,叫我小妹妹,着实是不合适。更何况,她的身材娇小,与我相比甚至于矮上半截,颇有些人小鬼大的意思。
“我叫季舟。”我冲她甜甜一笑。
“原来是季家的姑娘呀,什么时候进宫的?今年几岁呀?家中可有兄弟姐妹?”朗贵人一下子就拉住我,开始查户口似的盘问。
“满月!”皇后嗔怪一声,声音娇娇的,听起来就像小猫在人心中挠痒痒。“你可别把阿舟吓跑了。”
“怎么会呢?”朗贵人白了她一眼,“那个……阿舟呀,你会下棋吗?”
我噗呲一笑,“会一些,但肯定比不上玉露姐姐。”
“谁能比得上她呀?”朗贵人话中带着点酸味,“来来来,正好陪我下一局。”
“成。”我顺势坐下,“谁先?”拿了枚黑子。
“你先吧,别说我不让你。”朗贵人拿起白子。
几十局来回,棋势已定,朗贵人看着棋面上的白子,极为满意。
“终于赢了一局,再来再来。”朗贵人又收起了棋子。
“朗满月,阿舟是来看我的,你今儿都在我这待了半宿了,该回你那长乐宫去了。”皇后叉着腰,冷冷地对朗贵人说。
“谁乐意会那破地方,就辛可人那张臭脸,说的谁稀罕似的。”朗贵人将棋笥愤愤一丢,棋子四散弹了出去,再瞅,大多都不知所踪。
“得,不用玩了。”她摊了摊手,看向皇后,皇后皱了皱眉,轻声道:“那是我的棋。”
“很贵吗?”朗贵人看向我。我点了点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是玉棋子吧,每一颗都是上好的玉。
朗贵人连忙岔开话题,拉着我,“阿舟,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京城第一棋痴朗满月,曾为棋差点与家门决裂,爱棋不爱财权,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更何况这后宫之中,也只有这么个角色吧。
当然,这话不能全说,“朗姐姐的美名何人不知。”我笑着回答。
“何人不知你朗满月没脸没皮,三天两头往我鸾鸣跑,不知道顺走我多少盒琉璃棋子。”皇后坐下来,把我的手往她这边拉。“阿舟可不要跟她学坏。”
“唉唉唉,秦玉露,这你可就过分了哈。”朗贵人把我揪了回去。“什么叫学坏哈?季家姑娘上房揭瓦的事谁不知道?还用我教。”
等等,什么时候又扯到我了。
朗贵人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什么,继续说,“再者说,我教她怎么了,谁像你,满脑子情情爱爱的,胸无大志,呸,你就没胸。”
得,上升到人身攻击了,下一步应该就是动手了吧。
“你你你……”皇后被气得话都说不完。
“停!”我伸手拉住她们俩,“两位姐姐,麻烦尊重一下我成吗?”
“姐姐听阿舟的。”皇后扯过我来,朗贵人又把我扯了回去。“朗姐姐也听阿舟的。”
“要不你们继续?”我缩了回去。
“可以。”朗贵人点点头。
“那我走?”此刻的我果真如小兔子般,瑟瑟发抖。
“朗满月,我今天不想跟你吵。”皇后说,然后起身拉走我,“咱们去赏花。”
“那个,玉露姐姐,外面很热。”我摆了摆手,“要不,大家坐下来聊会天?”
“我没意见。”朗贵人撇撇嘴。
“我听阿舟的。”皇后也表示赞成。
就这样,我们三人,从山水风光聊到花鸟鱼虫,再由花鸟鱼虫聊到烤鸡烤鸭,最后成功把自己聊饿了。
妒忌
“娘娘。”桃欢又一次火急火燎地跑上来,可还没等她说完,就见那人摇着折扇,款款而来。
“臣妾参加皇上。”我忙起身行礼,那小皇帝见了我,嘴角的笑意漾起。
“爱妃免礼。”他扶起我,一双眼睛似含了水般晶莹剔透,直勾勾往我身上看。“这口脂看上去怎生这般好看?”他的手指贴上了我的唇。
“皇上,这儿还有人呢。”我故作娇羞,将头低下。
“不逗你了,朕来看看你的,看完了就走。”小皇帝牵着我的手,仔仔细细打量了几番,而后又搂住我的腰,说道:“太瘦了点,爱妃近日可要多吃些才是。”
“那皇上可不要怕臣妾把后宫吃穷了。”我打趣他道,他笑得更开心了,搂着我不放。
直到好一会功夫过去了,他才转身离去,次日一早,乐明宫就来了几位御膳房里厨艺顶好的师傅,说是小皇帝派他们来给我做菜。
御膳房首席师傅的手艺果真不错,一连几日山珍海味吃下来,我都胖了好几斤。
小皇帝来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虽说不上专宠,乐明宫倒也成了他近一两个月来,最常落脚的地。
起初辛贵妃那,小皇帝还是去过一两次的,再后来,就再也没涉足过。为此,也没少听见阿散向我汇报银风和夏蒲在后宫说多少我的闲话。
这不,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那日我与桃欢在御花园闲逛时,就遇见了正在万花丛中过的辛贵妃。
她看见了我,先是一愣,随后见我欲转身离开,喝住了我。
“宁妃怎么见了本宫就走?”辛贵妃手中还拿着一朵花。
“哪有的事?”我站着不动,瞧着她那张好看的脸上,骤然多的几分怒意。
那叫嫉妒,是一种极其幽怨的嫉妒。
“宁妃,你可真教本宫开眼了。”她狠狠地捻搓着花瓣。
“哪里哪里,只不过是凭本事罢了。”跟朗贵人待久了,说话都带着刺。
“好一个凭本事。”她怨气更盛,“你以为皇上喜欢你吗?他不过是爱这张脸。想来季夫人没有教给你女子当以德行为先,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我娘教得好着呢,我心中一阵恼火,不过转念一想,她不也是骂在说自己吗?
“那又怎样?我年轻貌美,人人都爱,怎么?容貌是天生的,贵妃娘娘若想要,再投个胎,看看老天爷给不给这个机会。”我看着实在厌烦,一股脑地骂了回去。
辛贵妃被气得够呛,召着那两个宫女回去了,两个宫女不禁庆幸,幸好上次没有得罪这位宁妃娘娘。
桃欢见辛贵妃落荒而逃,噗呲一笑,“娘娘真厉害!”
“小事一桩。”我转身离开 深藏功与名。
生病
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就到了九月,而一进九月,宫里便忙活了起来。
九月十五,适逢皇帝二十三岁生辰,后宫的妃嫔纷纷备起寿礼,有的自年初便开始准备,有的自月初还一无所知,很显然,我就是后者。
直至同样没有准备朗贵人,匆匆来找我参谋参谋的时候,我才幡然醒悟。
“阿舟,你准备送些什么?”朗贵人拉拉我的手,晃啊晃。
“没想好。”我实话实说,“小皇帝什么都不缺。”话一说出口,我就猛地意识到什么。
“也是哈,小皇帝那有什么要什么。”朗贵人显然没有感到意外,一口一个小皇帝,“小皇帝怎么这么爱找事做,是一个辛可人不够他烦的吗?”
“那个,朗姐姐,你知道玉露姐姐送什么吗?”我放下她的手,转身面向她。
“这个就不清楚了,玉露她每年送的不一样,还神神秘秘的,哦,对了,去年她送了副刺绣图,还绣了大半年呢,那阵子我都快以为她要跟针线过一辈子去了。”朗贵人陷入回想。
“那去年你送了什么?”这话一说出口,朗贵人就喋喋不休了。
“这你倒提醒了我,去年我用草绳给小皇帝编了个棋笥。”她像是找到出气口,愤愤不平道:“你猜后来怎么着?”
“怎么着?”我瞪大了眼睛表示我在听。
“他竟然看不出来那是什么!还说我这是破草绳罐子!”她一下子怒意更盛。“破草绳罐子,亏他想得出来!”
“你知道吗,我编了整整一天,手都磨破了,他竟然说是破草绳罐子!”她拍拍大腿,力道大得很。“还有更过分的事……”
“还能更过分?”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他居然把那宝贝送给了辛可人!”她一下子就止不住了。
“这可是朗姐姐的心意呀,太过分了。”我也跟着她一起讨伐。“不过,你是怎么发现的他送人的?”
“这还是我在辛可人养的那只狸猫那看到的,那天我路过,就看到那小东西用爪子扒着我的棋笥。”朗贵人说着说着就哭了,“我爹都不敢这么糟践我的心意,他也配!”
“好了好了,他不配。”我忙抚慰她半宿。
结果,一个下午,愣是什么也没准备,光听她在那义愤填胸了。
“阿散。”我唤,阿散上前,问:“主子有何吩咐?”
“她会送什么?”我玩弄着手指。
“这个,奴婢只知以往都是皇上自己来讨的,有时是玉佩,有时是荷包。”阿散回答。
“就这些?”我愣愣地问。
“还有就是……”阿散那张沉静的脸有几抹红晕,“皇上会留宿在宫中。”
接下去的内容想来也不必听了,净是些没羞没臊的话。
小皇帝近些时日比较忙,来的次数也少了,可每回来,都要拉着我赔不是,他也不说爱,就是一口一个兰儿兰儿地唤。
日子终于到了九月十五那天,可我却因为一场秋雨发了高烧,故而侥幸躲过了一劫。
庆典是在长顺殿举行的,离乐明宫远得很,因此也没有宫人经过来打扰清闲。
“娘娘,你可感觉好些了?”桃欢担忧地摸了摸我的头,还烫得很。
“好多了,你先下去吧,免得把病气过给了你。”我浑身无力地摊着,只觉天昏地暗。
“娘娘。”桃欢又心疼又无奈。
“阿散,我想吃蜜饯了。”我虚弱地说。
“我去拿。”桃欢起身,“阿散,你照顾好娘娘。”往屋外奔去。
“主子是何用意?”阿散替我掖了掖被子。
“你又猜到了。”我笑着,“把那绣棚拿过来。”
阿散没再问,把那绣了一半的鸳鸯戏水着拿了过来。
“你猜他会不会来?”我虚弱地起身,捧着绣棚,将针线拿在手里。
“主子说会来就一定会来,我信主子的。”阿散没有制止我,只是看着我眼色。
屋外先是传来一阵急躁的脚步声,后又有一阵缓缓的脚步声,一人原是要说些什么的,却收回了声音。
我朝阿散使了个眼色,阿散随即拉住我,“主子,别绣了,您还生着病呢?”
“无妨的,阿散,你把窗子打开,亮堂些。”我一手拿着绣棚,一手拿着针。
门被推开了,伴着清脆的声音,绣花针直直扎进手指,我疼得叫了一声,流了不少血。
那人快步冲上来,瞧我的手指,我将手收回,故作慌乱。
“皇上来了。”将手背过身后。
小皇帝极心疼地拉过我的手,展开手心,盯着各个手指上的针孔,“怎么这么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