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刻,我才发现,那墓碑前还有一包芙蓉酥,与阿散送的应是同一家的。
因着来时匆忙,阿散捧了几把黄土堆在墓前,权当几柱清香。
我把芙蓉酥带来了,我没有食言,也不知道陈妃看不看的见。
第三年
后宫里的春夏秋冬过得很快,特别是秋天,飞得似的就入了冬,而后就是添火加碳的火炉,无休无止的飞雪,以及屋檐上怎么都下不来的垂冰。
到了年关,一切就如倒带重演,还是如去年一般,欢声笑语之中,草草结束一年。
除夕夜无存又来寻我,同我说了好多话,解答了好多儿时未明了的疑惑,他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交织在时光的尽头。
“无存,第三年要开始了。”我笑着看着他,“生辰快乐。”
他也看着我,说:“谢谢你。”只是,没有唤我的名字。
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觉得莫名的遗憾。
无存还是会笑的,只不过他以前笑起来眼睛很亮,嘴角也有梨涡,浅浅的,现如今他坐在我对面,笑容就像覆在皮上般,但是还是依旧很好看。
那一夜我们没有聊很久,因为下半夜,有一个不速之客出现。
“兰儿。”小皇帝从身后环抱着我,双手放在我腰间。
“皇上怎么来了?”我故作羞涩,“今儿不是要去鸾鸣宫嘛?”
“朕一会就去。”小皇帝将下巴抵在我肩上,“兰儿陪陪我好不好?”
不好!我心中埋怨着小皇帝,嘴上却还要装作开心,“皇上能来看我,兰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听完后大喜,一片冰冷覆上我的唇,那双眼眸泛着勾人的光。
就这样纠缠了半个时辰,小皇帝才肯松手,走之前情意绵绵地让我早些休息,那些情话,一字一句,落在我耳边,心中却惊不起波澜。
“朕要走了。”小皇帝揉揉我的头。
我忙上前,“那臣妾送送皇上。”
他摇摇头,“不必了,兰儿身子骨弱,还是早些休息吧。”
身子骨弱?是了,他的兰儿的确身子骨弱。
送离了小皇帝,我一下子疲倦极了,阿散和桃欢各自已经回房休息,想来已经准备睡了,再把她们揪起来,实在不太人道。
想到这里,我起身去了书桌前,拿起信纸。
砚台上的墨被狼毫轻轻沾起,一种独特的墨香在纸上漫延开来,顺着笔尖所触,浸透了宣纸。
一封家书抵万金,字字金贵,重得下笔都难。
本想写些心里话,却担心家人看了伤怀,欲说还休,大概便是如此。
将信折好后,我走出门,试探性往屋檐上喊一声,“阿隐。”
果然,阿隐很快从屋檐上飞下,站在我面前,“主子有何吩咐?”
“将这封信送到季府。”我将信递过去,阿隐收下后,又飞回了屋檐。
那一夜,总算是踏实了不少。
初一至初七,小皇帝还是依照惯例,宿在皇后那里,这期间,他也偶尔会来看我,只不过我并不想见他。
可是元宵过后,他时不时会提起季家,还告诉我要给我爹加官进爵,事出反常必有妖,小皇帝才不会那么好心。
但就在此时,内宫传来消息,皇后有孕了!
孕
自皇后被太医诊出有孕后,朗贵嫔闷闷不乐了一个月。
倒也不是因为皇后有孕这件事,而是因为辛贵妃听闻这个消息后,日日闹脾气,把整个长明宫搞得鸡犬不宁。
这不,被殃及池鱼的朗贵嫔,只得天天往乐明宫跑。至于为什么不去鸾鸣宫,这就说来话长了。
起初,我和朗贵嫔去鸾鸣宫时,皇后娘娘总是身体不适,但还是时常与我们逗趣。
我们让她去休息,她又不依,非说我们是想疏离她,这可属实冤枉啊。
别人我不知道,坐在我身边的朗贵嫔自从知道皇后怀孕后,可是日日夜夜念叨。知道皇后怀孕后不能久坐,连棋瘾都收敛不少。
其实这也只是一方面,主要原因还是出自小皇帝。
皇后肚子里怀的不仅是他的孩子,还是未来的小太子或长公主,其意义对于整个国家来说的十分重要。
因此在一段时间里,小皇帝日日都会去鸾鸣宫,我和朗贵嫔每每遇上他和皇后在一起时,总归是有些多余的。
特别是当皇后依偎在他怀中,与他一同畅想未来时的温馨模样,让人不忍去打破。
该说不说,小皇帝的那双眸子着实会蛊惑人心,当他仅仅望她一眼时,皇后的脸上,那种娇羞无措显露无疑,仿佛将□□裸的爱意捧到了他面前。
在那一刻,我和朗贵嫔都忍不住捏紧了拳头,鸾鸣宫的宫人都以为我们在为皇帝争风吃醋,纷纷表示女人太可怕。
不出所料,小皇帝的爱意停在了半个月后,他去鸾鸣宫的次数逐渐少了,再后来几乎就几乎再没涉足过。
与此同时,阿隐传来消息,小皇帝派了我爹出征。
在经历了十月怀胎之后,皇后的临产期终于提上了日程。
而那一天,小皇帝显然还沉浸在温柔乡里不肯离去,他先是去了长明宫看了已然为爱痴狂的辛贵妃,而后还是回到了乐明宫来看我。
他搂着我的腰,说道,“兰儿,你想不想离朕再近一点。”
我故作无知,笑着说,“皇上已经将兰儿搂得那么紧了,怎么还能再近呢?”
“傻瓜,我是说,朕在高位上太孤独了,朕想给你个恩赐,让你能够与朕再近些。”小皇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调慵懒又认真。
再近些?再近些能护住季家吗?还是仅仅有资格成为她的替代品?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跑进来,在小皇帝面前跪下。我抬眸一看,是鸾鸣宫的人。
“皇上,皇后娘娘即将临盆,娘娘派奴才来请皇上过去。”小太监一直喘着气,头也不敢抬。
原以为小皇帝会着急忙慌跑出去,没想到他仍有闲心搂着我,在我耳边轻轻说,“兰儿,我们的孩子来了。”
我心中猛然一惊,我们的孩子?该不会……
我的拳头已经握紧了,关节被按得生疼,如若不是为了皇后,想来我爹教我的拳法应该会派上用场。
“皇上赶紧走吧。”我推推他,他冲我笑着,大摇大摆走出去。
我快步紧跟其后,心中忐忑不安,刚才那个小太监这般慌乱,想来皇后那边情况不容乐观。
到了鸾鸣宫,就看见数十个太医在门口候着,为首的太医见到了小皇帝,忙上前搭话。
从他们的对话之中,我大概了解了情况。早晨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宣了太医前来诊脉,太医发现她身体实在虚弱,若此时生产必然是容易一尸两命。
可好巧不巧,太医前脚刚走,皇后的肚子就可是疼,宫里几个比较有经验的嬷嬷看见了,知晓这是要生了,忙派人去请稳婆,可这稳婆已经进去一段时间了,还没有动静。
在人群,我看见了朗贵嫔的身影,她反复徘徊不前,看上去着急又无奈。
这时,一个稳婆出来了,朗贵嫔忙上前询问,稳婆却摇摇头,只道是皇后的情况很不好,朗贵嫔听完后,更是急的不行。
我将她拉到一边,宽慰她道:“玉露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的。但是现在能帮她的,是那个人。”
朗贵嫔是个明白人,知晓留在此地也无益,在我的宽慰下,去了旁厅候着。
我去找了小皇帝,好说歹说将他劝进了产房,现在能救皇后的,想来只有他了。
像
待小皇帝进了产房,我去了旁厅找朗贵嫔。在一树玉兰影间,我看见了她,一个真真实实的朗满月。
她哭得梨花带雨,泪流满面。我走近她时,她的抽噎还是没能止住。
“阿舟,我怕。”朗贵嫔靠在我身上,泪水挂在眼眶。其实,我也怕。
我拍拍她的背,告诉她,“会没事的。”
幸好她情绪很快平复下来,我才得以坐下来与她说话。
可她一开口便把我吓住了,“其实你不知道,这不是玉露第一个孩子。”
“那时玉露还是太子妃,就怀过两次孕,但是孩子都没了。”她缓缓开口。
“所以,这个孩子是她的希望,她跟我说过,无论如何都是要把孩子生下来的。她很傻,但她的确爱皇帝。”
那两个被剥夺生下来的权力的孩子,怕是江澜的手笔吧。我心中一阵疼痛,那个在鬼门关前为他生下孩子的女人,可知道他心中所想?
我沉默了片刻,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我一直以来的疑惑,“朗姐姐,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像谁?”
“如果是没有觉得,那是一定是骗你的。”朗贵嫔低下了头。
朗贵嫔都看得出来我像她,那么我想,皇后应该也早就看出来了吧,那为何她不说……
亦或者她为何不想说?那一张张与她模样相仿的脸得宠时,皇后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吗?
不,她知道,那她为何还对我那么好?她明明那么爱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玉露她没讨厌过你,我也没有。”朗贵嫔看向了我,“你不是她,你也不像她,阿舟就是阿舟,我们都清楚。”
阿舟就是阿舟,所有人都清楚。
眼泪不知为何在眼眶打转,最后化为一声长叹,我看着朗贵嫔,嘴角挤出一抹笑,“朗姐姐,我可以知道你和玉露姐姐的故事吗?难不成你真是为了与她下棋才进宫来的?”
朗贵嫔闻言一愣,像是真的回想。
“我到底是为什么入宫的呢?”她抬头望向屋脊,“好像我也不太记得了。”她的目光很深邃,仿佛历经沧桑后许多的感叹。
最后所有的感叹还是凝成了轻飘飘的一句,“反正自那一年遇见她,我就没后悔过,大抵也与她棋下得不错也有些关系吧,仅此而已。”
一句仅此而已落下,另一位故事的主人公有了人生的另一个身份。一声婴儿的啼哭传来,故事有了新的开始。
满月宴
皇后生了个小皇子,小皇帝高兴极了,提拔了秦家好几位官员,还下令大赦天下。
但作为这最大的功臣的皇后的身体却每况日下,时不时地发烧咳嗽,她身子骨本就弱,一病下来,就跟没了半条命似的。
看着皇后的憔悴模样,朗贵嫔心疼得不行,可光心疼还不够,还得有些实际行动。
这不,朗贵嫔正跟我宫里那几位御厨求教如何煲一锅好汤。但味道嘛……重在心意。
哦对,差点忘了,有个问题至今未解决,那就是小皇子的名讳。
起初小皇帝请了好几个老道,个个张口闭口就是小皇子有龙虎之像,起的名也是五花八门。
可小皇帝哪里瞧得上那些个名字,因而对外宣称准备在满月宴上再昭告天下。
这期间,就连皇后都不知道是个什么名字,但管他什么名字呢,我们都叫他小阿玉。
小阿玉的眼睛很像皇后,秋水般的眸子,透亮又明媚。
待朗贵嫔的汤煲好后,我与朗贵嫔一同去了鸾鸣宫,皇后看起来精神好多了,面色也红润了不少。
只不过嘛,在喝完朗贵嫔的汤后,眉头紧皱,“朗满月,你这是炖的什么汤?”
朗贵嫔显然没有察觉到什么,回答道,“乌鸡汤啊。”
“可怜那只乌鸡了。”皇后放下碗,笑着说。
“唉你什么意思啊?是嫌我的汤不好喝是吗?今儿我还不信邪了,你给我喝,喝光为止。”朗贵嫔说着又舀了汤往皇后嘴里送。
皇后别过头去,求饶道:“朗满月你放过我吧。”
朗贵嫔不依不饶,怎么着也非要她喝下。
最后,皇后还是只能妥协,喝了那么一小口。
看着那锅乌黑的汤,我叹了口气,还真是浪费了那只乌鸡。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日子终于到了小阿玉满月宴那天。
小皇帝抱着小阿玉,满脸的慈爱溢于言表,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特别是皇后,她眼中那种爱意,赤诚不避讳。
在众人的期待下,小皇帝如沐春风般,站起身,向所有人宣布,小阿玉的名为念澜,字景玉。
这一句话出,我愣住了。念澜,念澜?
小皇帝还在侃侃而谈,说到小阿玉的字取了他名字中的一个景和皇后的一个玉。
所以呢?那念澜又是怎么回事?先有名而后有字吗?
在我视线望去,皇后那双眼睛,由起初的喜悦到后面的渐渐暗淡,继而笑容都变得勉强。
他不是在讥讽谁,他是在恶心人,是在恶心所有活在江澜阴影里的人,也是在伤害那个爱他到愿意自我欺骗的人。
气愤,恼怒,我已经无法表达那种感觉。
“皇后,朕敬你一杯。”小皇帝笑得张扬,笑得薄情。
只见皇后颤颤巍巍地拿起酒杯,在众人目光下,饮下那杯苦酒,那杯酒,如鱼刺般梗在喉头,难以下咽。
皇后还是以身体不适之名提前离席,同去的还有朗贵嫔和辛贵妃。
小皇帝盯着我,那双眼,有着十足的虚情假意,那抹笑,面目可憎。
我就这样坐到散席之后,喝得酩酊大醉。小皇帝从来不喜醉鬼,也没有留我,叫了几个人送我回宫。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几个人变成了一个人,再后来,那个人扶住我,任我吐得天昏地暗,也没有推开我。
其实他也推不开,毕竟我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襟。
今夜注定无眠。
她走了
皇后自满月宴后身体每况日下,多少太医开了药都无济于事。但她也不忧不愁,倒是看得开,时常与朗贵嫔说说笑笑,像个没事人一样。
可事实就是每日吃不下睡不香,面色惨白,哪怕济世良药入口,也挽救不了日渐消瘦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