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你就不想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吗?”桃欢凑进,小手往我的瓜子抓了一把。
“你是不是又想说据可靠消息……”我将剩下的瓜子一股脑塞给她。“你先磕着,时间有的是。”
说实话,她要乐意讲,哪怕天天都讲,只要她开心,我可以磕着瓜子听一辈子。毕竟咱也不能打人是吧。
正当我想要闭目养神之际,一双芊芊玉手覆上眼。
“猜猜我是谁?”是皇后的声音,带着点糯糯的感觉。
“哎呀,猜不出来呀,谁知道是玉露姐姐呢。”我与她嬉笑着,伸手去挠她痒痒。
皇后被挠的忙松开手,我才看见,一旁的朗贵人正捂着嘴偷笑,哦不,现在要称朗贵嫔了。
在我养伤的这段时间里,朗家好几个青年才俊入朝为官,还帮小皇帝做了不少实事,因而小皇帝爱屋及乌,升了她的位份。
哦,对了,在这些时日里,皇后和朗贵嫔没少来看我,起初来的时候还会偶尔遇见小皇帝,再后来就没见过了。
桃欢好几次回来埋怨银风夏蒲仗势欺人,挖苦嘲讽乐明宫,自此我才方知,辛贵妃又得宠了。
我的左肩实在疼得厉害,一听这些事,已全然无心顾及。只盼着御厨每日能多做点好吃的,补偿补偿自己。
在这种每日吃饱了就睡的环境下,加之皇后和朗贵嫔时不时的投喂,我那脸庞肉眼可见的圆了不少,身子也娇贵了不少。
以至于伤好后,也总是躲在屋里躺着,任凭外面大好风光白白浪费。
“娘娘,你就起来走走嘛。”桃欢拉着我的手往外拽。
“唉唉唉,我可是病人。”我死活不肯迈出去。
“娘娘伤的可不是腿。”桃欢显然不吃这一套。
“可你拽着我的手呀。”我装作吃痛。
桃欢吓得连忙收了手,“娘娘没事吧!”言罢,还小心翼翼查看我的左肩。“可别真动着伤口了。”
阿散站在一旁,笑意盈盈,“主子别吓唬桃欢了。桃欢也是为主子好,这几日清闲,外头天气又好,正是出门的好时候。”
她这一声倒是引起了我的注意,现在小皇帝还在辛贵妃那呢,倒是个好时机。
“成,阿散,我们出门去。”我揽过阿散的肩。
“娘娘不带我吗?”桃欢委屈巴巴地说。
“今儿去办正事,你在家等着,改明儿再等你出去。”我摸摸她的头,哄着,“好桃欢,听话。”
出了门,阿散不解,“主子,我们这是要去哪?”
“你没听桃欢说据可靠消息刺客一个已被贬谪官员的门客,咱们这宫里,有这号人物背景的,不都在那嘛。”我越走越急,走向了一条小道。
阿散了悟般点点头,引我改道走向了另一边。“主子,走这条更近些,也极少人能看见。”
我望了一眼,是了,小道通向御花园,指不定能遇见什么人,而那条,想来应是绕过了哪处死角。
弯弯绕绕的路上,一路不见人影,越走路越窄,尽头那端已经只能容许一个人进出了。
从小道走出来,视野开阔了不少,一间荒凉的院落,堆满了枯叶,许久未擦的门窗上,结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蜘蛛网。
阿散推门,一个瘦弱的背影出现,一身素衣,墨发披肩,未着半点妆点。
回眸,是一张清丽的脸庞,杏眼,朱唇,玉容,面色惨白,活脱脱一个病美人。
她瞧见了我,微微一笑,淡淡地说,“你来了。”
“我来了,陈妃。”我点点头,走上前,一双眸子落在她脸上,竟无半点江澜的模样。
她不像她,却因何得宠?后又是如何失宠的?这一切,到底是怎样的故事。
“谢谢你。”那冷面美人冷不丁说出这句话,谢我,因何谢我?
眼前人扑朔迷离,真叫人看不透……
过往
“谢我?”我顺势坐下,“此话怎讲?”目光落在已覆上薄薄一层尘土的石桌上。
“自我进冷宫,就极少有人愿意来看我了。”陈妃捂着心口说,时不时还咳嗽了几声。
“这倒是不用谢我,反正我平日无事,待在宫里也是无趣。”我淡淡地说,心中思量着。
她身上有一种熟悉的味道,是玉檀香,加之那一颦一笑,那捂心口的动作,与阿散教我的别无二致。
原以为小皇帝也有偏爱,未曾想,又是廉价的滥情。
陈妃莞尔一笑,那惨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生气,“哦,是吗?那我倒要问问宁妃今日来所为何事?”
“你见过我,对吧?”我也不卖关子了,“你叫阿散向我投诚,理应是认识我的吧。”
“其实先前我并不认识你。”陈妃回答道,“是阿散见过你,她说你很像她。”
“像谁?”我看向了她。
陈妃并没有回答我,自顾自地说:“今日一见,果然长得像,只不过你和她不一样。”
“这世间每个人都不一样。”我没有追问下去。
“是的,我们都应该是独特的,而不是别人的替代品。”陈妃明显激动了,咳嗽了好几遍。
“你慢些说,我听着呢。”我轻轻拍拍她的背。
“宁妃,你想不想知道皇帝为什么那么依赖江澜?”她捂着心口,勉强笑了笑,一双渴求的眼睛格外亮。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似乎无法将曾经骄横跋扈的陈大小姐,与眼前这个病美人联系在一起。
“嗯,我想知道。”我点点头,坐直了靠近,示意我在听。
陈妃缓缓开口,“你知道吗,江澜是皇帝的表姐,江澜生母孟氏与已故的太后是亲姐妹。孟氏出身并不好,但江家在当时也算是名门望族,因而嫁到江家只能做妾。”她顿了顿。
“同样因为出身的问题,太后入宫位份极低,皇帝那时虽为长子,但却当不了太子。真正让皇帝得以成为太子的人,其实是江澜。”
我错愕着,听她继续讲,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故事。
那年,江澜才十二岁。她自小生活在嫡出姐妹的打压下,本就觉得不公。大姐虽无长处,但父亲早就为她许了一门好亲事,下半辈子无忧无虑,二姐模样平凡,但也因为倍受宠爱,上门提亲的人多得踏破门槛。
江澜什么都没有,可她又不甘心,不甘心就此度过一生,因而她把目光落到了宫前之内。得宠的皇子难以接近,不得宠的皇子也看不上她。
而太后这个姨妈,倒给了她一线希望。太后很是宠爱江澜,时不时召她进宫。可位份低又有何用?
直到有一天,小皇帝的出现让她看见了希望,或许,他能够帮她。那年小皇帝才九岁,懵懵懂懂地遇见了江澜,对于这个表姐很是信任。
江澜教他如何表现自己,树立自己的形象,还教他如何讨好皇帝,假装在某一天偶遇皇帝,让皇帝注意到他这个优秀的儿子。
小皇帝很快得了皇帝的欢心,自然母凭子贵,太后的位份也升得快了些。
可是光做这些还不够,她鼓动太后暗地扶持母族,培养自己的势力,一步一步将孟氏那些新一辈推向朝政。
出身高了,位份自然也跟着高了。再后来,就是陷害,栽赃,各种恶毒的手段,被拉下水的妃子不在少数。
但是,她把自己伪装得很好,人前柔弱善良,哪怕是给小皇帝出谋划策也状似无意,因而也没有人去质疑她。
小皇帝当上太子那一年,已经十五岁了,在江澜的培养下,已经渐渐有了帝王之势。为了固权,他娶了秦玉露为太子妃,而江澜只落了个侍妾的名分。
但是,只要小皇帝的心还在她那,还怕没有出头之日吗?晋和四年,边疆大乱,突厥意图攻占西北部边陲城镇,为了巩固在朝地位,太子主动请缨,带兵出征。
可未曾想过,他竟偷偷将江澜也带去了。夜夜郎情妾意,好不甜蜜。而远在京城的秦玉露却一概不知。
终归是命,江澜自小患有心疾,行军过程中生活条件又艰难,加之夜夜笙歌,不过半月就病倒了。而后又因远离京城,一些药品无法买到,江澜两月后就香消玉殒。
晋和六年,小皇帝登基,他将仇恨转移到了当年所有领导参战的将士上,甚至认为就是因为他们的照顾不周,才导致了江澜的死亡。
第一个下令诛杀林副将,只是因为他在朝中无势力,没有身份背景,最好任人拿捏。
林家一百余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至于季家,几代为官,小皇帝动不得,但不代表他不想动。
陈妃说完长舒了一口气,而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唯一让我感到庆幸的是,当年父亲没有完全去迟,至少救下了桃欢。看来今天没带她来是正确的。
“那辛贵妃是哪来的?”我说出了我的疑惑。
“你说辛可人呀。”陈妃轻笑了一声,“一个宫婢罢了。不提也罢。”
与陈妃聊了一会天,忽觉天色已晚,正欲辞去,她突然塞给我一封信。
“今日你来看我,就帮我个忙吧。”她郑重地握了握我的手,“请你派人带到长安道东街十八号,交个一个白衫老头。”
我接过信,点点头,应允了下来,“还需要说什么吗?”
“以你之名或以季家之名,就随你便吧。”她像是脱力了一般,身体看起来虚弱得很。
正当我要走出去时,她叫住了我,“宁妃,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还当真是不认识我,我笑着告诉她,“我叫季舟,与我亲近的人都叫我阿舟。”
“那,阿舟。”她试探地唤了一声。
“唉。”我看着她,她眸子像突然有了光,“下次见面可不可以帮我带包芙蓉酥啊。”
“好。”我点点头,“我下次一定带来。”
言罢,便转身离开了,只听见她弱弱的一句,“谢谢啊!”
芙蓉酥
自伤好后,小皇帝还是会时不时地来看我,虽然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偶尔吹吹枕边风,可每当一提到季家,他都警惕着,不肯说出半个字。
小皇帝这种猜忌的性子,是注定问不到些什么的,幸好阿隐每日都能收集到些情报,因而也不算被动。
不过奇怪的是,最近好像总是能看见无存站在宫门口,说不上多奇怪,但每次找桃欢的时候,手里都拿着些东西。
怪不得这些天桃欢总拿着些物件来哄我开心,其实好像也不太需要,但就是想要。
这天,无存又来了,但他没有进来,因为他是跟着小皇帝来的。
小皇帝看起来很高兴,没进院子就开始唤,“兰儿兰儿。”
那一声兰儿,从宫门传到寝宫,阿散当时正在帮我梳头,小皇帝走到我后面,从阿散手中接过梳子,接着帮我梳头。
他的手法很生疏,扯的我头皮生疼,若不是他面带笑容,眸子里尽是深情,我都快怀疑,他是故意的。
“皇上今日怎么想着来看兰儿了?”我回身抱着他。
“朕今天高兴,就想过来看看兰儿。”小皇帝摸了摸我的头。
我看向他,柔声说,“那兰儿可不可以知道皇上为什么高兴?”
“当然可以。”他轻笑,带着撩拨的意思,用手缠着我的头发。“南蛮那边投降了。”
我心头一颤,投降了?那爹就可以回来了。
“那兰儿就恭喜皇上了。”我抱紧了他。
“今儿朕高兴,许你一个愿望,可好?”小皇帝更高兴了。
我囔囔道:“可是兰儿不知道要什么呀。”
“咱们生个小皇子吧。”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不知所措,这哪是愿望啊,这是噩梦。
他浑然不知我的恐惧,开始畅想小皇子的名字,样貌,甚至将来娶怎样的妻子。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没有应答,也不敢应答。
这时,无存匆匆走进来,说是丞相觐见,小皇帝一脸扫兴而去。
也幸好,小皇帝后来没有再提。
日子还是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了,直到有一天——阿散突然消失半天,而后又出现在院里。
桃欢发现时她正呆呆地看着地面,没有说话,就连桃欢过去与她嬉闹,她也一声不吭。
“阿散。”我唤她,她动了动,来到我面前,我竟然看见她眼里有泪。
“怎么了?”我把她拉过来,柔声道,“可是有什么难事?”
“陈妃薨了。”阿散的泪珠一颗一颗掉。
薨了?陈青莲没了?我跑回房里,拿了个包袱,拉着阿散,柔声道:“我带你去见她。”
阿散愣愣地,点点头,跟我一起走向了那条小道,陈妃是在冷宫死的,自然是葬在冷宫后一座墓园。
进到那座墓园,需得穿过冷宫旁的小路,待我们走近冷宫时,却看到了辛贵妃从小路走了出来。
我忙拉着阿散躲在一旁,她身边没有一个宫女,神色暗淡,但打扮得却极为精致,手心里还攥着一朵桂花。
待她走后,我和阿散就走了上去,穿过小路,就只有一座小山丘和一山的墓。
那些在宫里死去的宫人也会埋在这里,只不过与被废妃嫔不同的是,他们死后没有墓碑。
江南徐氏,姑苏黄氏,兰陵赵氏,一个个墓碑上写着寥寥几字,一排望过去没有尽头,却是不知多少女子不为人知的一生。
走到一座碑前,阿散噗通跪地,碑文上仅留有陈妃陈青莲的名字,墓碑表面没有尘土,看得出来是新碑。
我忙将包袱打开,是两盒芙蓉酥,一盒一口酥,一盒豆沙糕,每一盒都用精致小巧的木盒装着,原先想着她一定会喜欢的。
待要放下时,却看到阿散从怀里掏出了一包芙蓉酥,用油纸包了好几层,封口处还有一个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