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就说，为什么我来求援，他顾左右而言他，一直不肯出兵，偏偏那日，一拿到信，他就那般激动的亲自带兵出去。”
众人不知那两日的情形，乍然听他这么一说，还很是震惊。宋芒本也只是推测，见他神色愤然，又拉他坐下。
“左大人，你慢慢说。”
“好……”左丘生也只是激动了一会儿，等冷静后肃然衣冠，“那时我连夜赶往夕水，明明第二日上午便到了，可是任凭我好说歹说，他都没有出兵援助，反而推辞说需要时间做准备。见他好生招待，我也只能等待。”
“那日，他手下人送了一封信，当看过信后甚是高兴，当即就要出兵。我当时也只是觉得有些怪异，奈何并不知道那信上的内容。出城没多久，便遇到你们，再然后就是许冠阳带人去追击驽马……”
在座的，正好齐松同王平是许冠阳从驽马人手中救来的那一批里的。
齐松眉头紧锁，“那时我们第一批按计划走索阿布，结果刚进峡谷，就被驽马人包围，我还记得当时他们是从峡谷上方突然冒出来的。我们被抓到后，都被捆起来堵住了嘴。大概过了不到两个时辰，第二批进谷也都被抓住。”
“ 呀！”徐良一拍手，“那我们岂不是只差一点，当时我在第三批里面，不知是哪个小姑娘的簪子掉了，我们那队伍刚到峡谷口子就出来了。”
王遇才一笑，没放过这个为宋芒正名的机会。
“徐兄弟，你有所不知，当时其实是宋芒发现了不对劲，料到是驽马人埋伏于峡谷之中，这才找了个借口，让我们成功脱险。你瞧，这不是就将驽马人跟你们都给瞒过去了吗？”
他好歹也算是宋芒半个叔叔，虽然这小子从来没叫过他，但他还是见不得人家小瞧了这个宝贝大侄子的。
果然，他这话一出，在座的看宋芒的眼神都多了几分震惊。
“什么？你竟然是那时就有所察觉了么？”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当时与你们在按道上相遇，后来还改道走万青山。我还想着好端端的干嘛绕远路，没想到竟然是驽马人在路上埋伏，还被你给发现了。”
“不过是耳聪目明罢了。”宋芒一拱手，“当时情况紧急，不得已出此下策。”
“这哪里是什么下策，分明就是妙计呀！”左丘生一拍他的肩膀，“你还跟我们几个谦虚起来了。若不是你年岁太小，我都恨不得要与你结拜兄弟了，你实在是太叫我佩服了，不知道你还能有多少惊喜。”
不知怎的，大家看着他那神采飞逸的脸，总觉里面得带点有与荣焉的味道。
“这样一想，会不会，是许冠阳他与驽马人早就有了勾结……”齐松沉吟，“我记得当初，我们在索阿布等了差不多半日，驽马人就带着我们这些人往夕水赶，正好撞上了援军。当时我还只以为是达成了什么交易才放人，现在一想，我怎么觉得是早就串联好的呢？”
“对啊，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很古怪。不说那许冠阳，就说驽马人，我们落在他们手里，竟然还有命活，这简直不敢想象。”
“小宋兄弟，你还真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对对，料事如神啊！”
“就是啊，这些我们几个都想不明白的道理，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诸位能信我几句童言，我已感激万分。”
宋芒垂眸，接着道：
“世人常常以貌取人，年小者，轻之慢之，位卑者，更是绝不放在眼中。今日我一无权势，二无阅历，诸位肯坐下来听我一席话，已叫我感怀至深。我心中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他这话说的郑重，慢条斯理，反倒叫几个大人不免羞愧。
来的路上，听左丘生说今日要见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郎，谁心里不是轻蔑好笑。甚至往严重了说，都是带着几分怒气来的。
谋划这样的大事，大家个个都是拿命来搏，愿意一试，也是因着县令大人过去的名声声望，大家是信得过你那才来的，哪知道你竟是要咱们与一个十一二岁的黄毛小子打商量。
初时，大家面上虽然和和气气，但心里怎么想，就只有大家自个清楚了。
确实是他们小瞧了人，没把这孩子当回事儿。如今见识了他的本事，知道他是个能耐的，又听他说了这么一番话，心里那些芥蒂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你确实是有大本事的，我信得过你，从今往后，我齐松听你办事。”
齐松乍然一开口，就有种在办实事儿的感觉，听他拍板，其余三人也没了话说，纷纷点头应下。
“你若是能带着我们出头，我们都跟着你干。”
“左右不过是一颗脑袋罢，我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拼一拼也不会再差了。”
“我这人没什么志向，就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人家把咱当泥人捏，咱也得让他们瞧瞧，咱塞北没一个孬的。”
宋芒一一对上这些人的目光，郑重起身，拱手一拜。
“今日我宋芒在此，愿以我身家性命，成诸位所求之事。如若不成，我以死谢罪，绝不辜负诸位之信任。”
第35章 头脑好用的宋芒
“何必说这样重的话。我们几个选择信你，那自然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
王遇才轻笑，他惯常是冷着张脸的。拿王婶子的话说，他就是个木头雕的人，平日里惯会假正经。
乍然露出这样亲厚慈爱的神色，不免叫人抖抖身子。
“我倒是羡慕宋洪，女儿乖巧懂事就罢了，还能有你这么个好儿子。”
闻言，宋芒也只是谦和淡笑，“一码归一码。我们言归正传，大家都说依我办事，那我也不跟大家说客套话。”
“你只管讲。”
宋芒拿出三张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布防图，一一摊开陈列在桌子上。
“这两张是内应拿给我的布防图，另外一张，是这段时间我们将寨落内部的结构摸清后所绘制的。”
于是大家目光纷纷落在图上，尽可能寻找突破口。
“我猜想，届时许冠阳必定结合他党入攻麟州。若我没有猜错，夕水铁矿，不仅是他为夕水城军打造的武器库，还是他结党营私的开门石。”
“那与这布防图有何干系？”
“恕我笨钝，这图我左看右看只知道这里有城门，那里有城门，还没看出别的什么名堂来。”
“诸位莫急。”宋芒一指落在图上某处，“这一张，是西水城的城池图，我所指的地方正是南城门，也就是那日我们所通过的那道城门，如果驽马人来攻打夕水，只能经由此门。”
“驽马人和许冠阳有合作，他们会攻打夕水吗？”
“塞北子民为驽马人一一杀尽，那么驽马人自然也可以趁夕水城中空虚进犯。”
几个人还有些没听明白，左丘生突然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以驽马之名，占了这夕水么？”
“正是。”知道几人心中还有疑惑，宋芒没有继续卖关子，“许冠阳刚愎自用，我料想，他就算要杀我们灭口，也是入主麟州之后的事。等他进了麟州城，我们就发动，假装是驽马人占了夕水，他远在麟州，但凡多一点疑心，不怕他不信。我们只需先混淆他的视听，趁他忙于麟州大业，斩断他的粮道，再拿着他的武器库，招兵买马。”
说到这里，他素来沉静如无波井水的清俊面容，展露出一些慑人的锋芒，带着必胜的决心，虽不张扬但也绝不内敛，仿佛一切都是他囊中之物。
“既然要做，就要做大事。南昌不再，我们也要为自己谋划。如果无人为塞北昭雪，我们靠自己也不是不可以。”
他停顿一二，又加了一句。
“若是虞朝可信，我们就做及时雨。”
众人看着面孔稚嫩而身长八尺的少年，心中无不有惊涛骇浪，但是大家都默契的选择将那句“若是不可信呢？”咽回肚子里。
仿佛每个人都心有预感，任何惊世骇俗的话从少年的嘴里说出来，都是风轻云淡的，同吃饭睡觉一般，算不了什么。
“届时如何夺取夕水，我自有对策。如今，尚需各位配合。”
“你且说，我们一定好好配合。”朱荣神色中难掩激动。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近段时间，主要是将各队伍内部的人底细秉性摸清楚，看哪些是可堪用的人。”
“可是要拉拢？”
“暂且不到时候，故而一切照常即可。”
“好。”
宋芒见夜色已晚，且今日的事已经谈的差不多了，最后道：“那今夜就是这样，诸位回去后早些休息。”
“好说，我们一定放在心上，好好将事情办妥。”
将几人送出院子，待四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宋芒又同左丘生及王遇才告别。
“今日已晚，两位也回去休息吧。”
“好，你也早些歇下，到底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莫要太操劳了。”
待到目送两人离开，宋芒关上院门，不想声音却吵醒了一边打着瞌睡的宋星。
她揉了揉眼睛，将手中的火钳放下。
“阿芒，你们事情谈完啦？”
“嗯。”
他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轻轻给她揉手。
好在她一直坐在火边，倒是不冷，不然这大晚上的在外头吹冷风，肯定就冻着了。
看她还朦胧着一双眼睛，眼下是遮不住的乌青，他又替她心疼。
“下次不要在外面等着了。”
“不行啊。”宋星强撑起精神，“万一有人过来了怎么办？我得替你们看着。”
对上宋芒面露心疼的样子，她不禁露出笑容。
“总不能你们都包揽了吧？我可是阿芒的姐姐，虽然没有你这么厉害，但好歹也该替你做些什么呀。再说了，你瞧，我在这还能烧火呢，暖烘烘的，一点儿也不冷，冻不着我的，你就放心吧。”
看他还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宋星连忙打断。
“你快些去洗漱，我这水早就烧好了。阿父回来脚都没落地就出去忙活了，我还得趁这会儿再烧一锅，等他回来让他好好热热身子。”
宋芒说不过她，干脆依他。
等到宋洪回来时，已经是夜深。他进了院子，宋星都已经洗好睡下，只有宋芒守着火。
灶火边的宋芒闻声回过头来，一头长发散在脑后，已干了大半。
“怎么还没睡？”
“想事情。”
火光照得他面色愈发白透，分明还是那个神色寡淡的人，但总算带了点暖，有了些烟火气。
宋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莫要累着自己，你还是个孩子。”
待宋洪收拾东西去洗漱，宋芒才一手盖住了双目，对着明灭的火光无声轻叹。
不是所有人，都有权利慢慢成长的。
……
朱荣走在路上，他住的地方恰好是反方向，离这边最远。
就着月色穿过树林，他的脸上还带着笑意。
忽然间，他听见身后枯枝断裂的脆响，一阵毛骨悚然间，他猛地转过身来，一手则悄悄摸上了腰侧。
“是谁！”
寂静得听不见虫鸣的树林里，只有风声做回应。
看来是自己多疑了，他略松了一口气，提起步子继续往前走。
一道黑影从他身后探出，在树林阴翳的掩盖下，悄无声息地向他靠近。
第36章 东窗事发
也许是这两日相继挖出矿脉，冶铁锻铁的事情也很快被提上进程，就连那日跟着许冠阳的杨寻杨副将，也亲临寨子督工。
原本五支队伍加起来也不过几百人，其余的几千人都被安排去泥铸、伐木以及烧炭。
如今铁矿已经成功挖到，冶铁一事也立马紧锣密鼓地展开，人员也跟着打散重组。
所有的青壮力都被安排去冶铁打铁，剩下的不论老弱妇孺，都被安排去做其余的事务。
离五个矿洞的地方，有两间规模甚是宏大的木头工棚，一间冶铁库，一间烧炭库。
冶铁库虽条件简陋，但一应俱全。角落里堆的都是近日里挖出的铁矿石，中间是五个窑炉，一边还堆着小山似的木炭。再往里走，就是好些个排列紧凑的锻造台。
两个穿着短打的男人早就等在那里，一个叫王监工，一个叫刘监工，都是冶铁锻器的老师傅。两人将四百人都分配好若干事务，按两班倒，白天黑夜都不停工。
冶铁技术并非人人都会，故而宋芒也是头一回看到。
所有生铁会被投入人高的窑炉，和木炭混在一起煅烧，铁水再顺着下半部的导管流进模具，生成熟铁后再经过不断锻打、淬火，最终成为可以投入使用的兵、器。
所有锻造好的兵、器都会一一核验、记录，再统一入库，当天运走。每个人离开冶铁库时，也会有士兵搜身，绝对带不出半块铁片。
这样一来，就算有人想要从中做一些手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宋洪跟宋芒漫不经心地对视一眼，很快又移开。
矿洞那边，有王婶子他们照应宋星，还有胡队头随时待命，他们倒是不担心。
王监工点到宋芒，不由得皱了下眉。
“怎么这般瘦弱？看着还是个孩子啊，这能打得了铁吗？”
这话他是对着一边的士兵说的，等他说完，士兵也看了看宋芒，发现这么仔细看着，他确实显得面容稚嫩。
他也只是带人过来，人员这块都是各队的队头在管，他也搞不清楚情况，只好又问本人。
“你多少岁啊？”
“入冬有十二了。”
那就是才十一岁，王监工面色难看。
他跟老伙计都是许冠阳给威逼利诱来的，这活不干都不成，干不好，家里人都得跟着遭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