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笑着抱住他的胳膊,又摇又晃。
“傻姑娘……”
“嗯?阿芒说什么?”
宋芒低头一笑,清清嗓子,转而道:“你方才不还在问我这处怎么能做房子吗?”
“对哦,阿芒快告诉我啦,不要绕来绕去卖关子。”
“今日听过王监工与刘监工提及有工匠会以石材建屋,较土砖木材更坚实耐用,原本是想将此处作居住之用,但我回来一想,觉得作训练之用或许更好。”
他随意在旁边空处画上几笔,一边继续道:
“驽马多平原,野望无际,故而善骑射,论骑兵实力当属上乘,论战术、攀岩则相对较弱。眼下已然入冬,加之诸多原因,驽马暂时不会有动作,即便有也要四月开春后,仍要早做打算。”
“现今夕水城墙全为土墙,年久失修,实在经不起半点火力。我想,既然石材可以筑房,自然也可以做城墙。”
宋星阔然眼前一亮,“寨子上别的不多,石头最多啦!堆都没地方堆!”
“不过若是要修城墙,应当还是不够的。”宋芒笑眼看她,“考考你,那这处地方做什么?”
“这处……不会是要训练攀爬吧……”
看宋芒笑意越深,她惊讶,“真的?真的是训练爬墙?”
“也不一定,还是个设想罢了。”宋芒不再卖关子,“城墙加固,夕水便易守难攻,外敌不得不将重心转移到攻墙上,短时间提升应战能力、培养出领兵将才应战经验丰富的驽马不容易,但是守城应当要容易许多。”
“那我们一直躲城里也不是个事吧。”
“谁说要躲在城里不出去?驽马辛辛苦苦来一趟,不亲自给他们送点什么再让人家走,实在是过意不去。”
“送?送什么?”
奈何这次怎么问,任由她好奇得挠心挠肺,宋芒今天这个关子还就是要卖下去了。
“快些洗涑睡下,一觉醒就没什么事了。”
“哪里睡得着呀?都怪阿芒,话总说一半,害的人家心里总想着。哼!”
“怕你了……”
看着宋星眼巴巴等他揭底,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果然她都只差把馋字写在脸上了。
“现在说意思就没了,怎么?肚子不痛啦?”
“阿芒真讨厌!”
宋星气得涨红了脸,又觉得被戏耍了很是没有面子,左看右看,抱起桌上的五红汤咕噜噜喝了个干净,一把重重放下碗,凶巴巴瞪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宋芒。
“我要睡了!你快走!”她一骨碌爬进被子里卷成一团,没过一会儿又从被子里探出头,说完一句“明天我要吃城里的饼子!”就又缩了回去。
宋芒笑着摇摇头,替她掖好被角。
“睡吧,等你睡着我就走。”
……
一切准备就绪,眼看着月起长空,众人难掩激动地坐在原地,只等着一声令下便朝山下出发。
二更天一到,宋芒便率先站起来,左丘生也紧随其后,道:“诸位,时辰已到,我们出发。”
“出发!”
浩浩荡荡五百余人,按照预选组好的队伍——半大少年、学子、农丁,身后背篓里的浆糊纸张还新鲜热乎,每个人都步伐坚定、秩序俨然。
任凭西风紧北风刮,浑身热乎乎,他们压抑着心里的激动,安静下山。
留守寨上的人在他们身后无声挥手,有的悄悄抹去眼泪,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
夜半三更,最适合避人行事。
听见五声节奏的声响,早等在门后的人连忙凑上前,拉下铜环。
城门悄无声息地撇开一道缝,杜衙役探出头来。
“万事俱备。”
“一切无虞。”
原有的两百人加上新下山中的一百人,三百人不动声色,兵分三路,杜衙役与左丘生、齐松与徐良、宋芒与胡队头各领一队,分别朝东、西、北三门出发。
剩下的四百人留在南城门,只待一声令下。
宋遇礼有些紧张,实在坐不住,干脆站起来,跑到城墙上跟着段老二他们一起守着信号。
一边抱着胳膊来回走动,一边还时不时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
“一定要成啊,一定要成……”
其余人虽然没有同他一般来回走动,也都各有些紧张张望。
“早子时了……”
“看!”
“是烽烟!”
“成了!成了!”
不仅是东城墙,几乎同步的,其余二城门的方向也相继升起了烽烟。
尽管这长烟乍然冒了个头就断了,也不妨碍他们最小声音地欢呼雀跃下了城墙。
“我们快出发!事情成了!”
第48章 人间地狱
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北城门当值的二十五人便叫宋芒等人全部拿下。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里闷棍敲人的事情干多了,无需吩咐,其余人便手脚麻利地将地上横七竖八的人捆了个严实,另一人便手急眼快,拿着背篓里的布团子塞人嘴里。
打包好一个人,就两人协作将其拖到马车上,一个个摆好。
摆的整整齐齐一车,这才反应过来。
“等会儿拖哪去呢 ?”
方才还不知何处搭把手好的胡忠一下子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忙道:“夕水府衙光是地牢就能装上千余人,肯定能装下!”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能不知道吗?我可是夕水百晓生啊!”胡忠昂首挺胸,“再说了,总不能都拖到咱寨子上去吧。咱寨子本就缺衣少食的,都把这些大爷请上去,还要专人伺候着,麻烦得很。不如都给关到地牢里头去,反正空着也是空着,还能省的咱专人看顾,多划来!”
宋芒略一思索,感觉确实可行。
“府衙地牢是个什么情况?”
“还是好些年前重修府衙时新挖的,据说能容纳千余民犯人,只不过这些年,怕是也没装满过。”
“平白无故,挖个这般大的地牢做什么?”
宋芒也只是随口一问,看胡忠也不太清楚,便没有再多问。
“就按你说的办。”
他抬手一挥,对着城墙上的人道:“点火!”
按照预先约定的信号,一旦拿下城门,便以烽火示意,看到烽火后,留驻南城门的人便可以进城开始下一步。
烽火乍然冒出个头,宋芒便道:“扑灭!”
烟雾缭绕着,一点点被呼啸的长风吹散,直至毫无痕迹,原本都神情庄重看着上空的人们这才看向宋芒,难掩激动。
上头城墙的人趴在城墙边,喊道:
“成了成了!东西方向也看到烽火了。”
“好。”宋芒长舒一口气,脸上也少了些凝重,“三十人人留守原地,剩下七十人与我同去拿下连营。”
冬夜犹旧漫长,今夜更然。
今夜城中巡卫更显频繁,列队扫过街角时的脚步声都叫人听着浑身一颤。
巷子深处一溜黑影缩在一处,等列队脚步声渐渐走远,这才钻出来,悄无声息地钻进另一条巷子。
……
夕水府衙与将军府比邻而立,若是不说,还以为是皇帝的前朝后院,可见其富丽堂皇。
夜色愈深,本是正懈怠犯困的时候。窗外的寒风一刮,就能叫人下意识地一哆嗦 ,恨不得赶紧将脖子全部埋进领子里头去。
今夜却很是不同,许是前两日的事情闹的,如今三更半夜,戒备还很是森严。
府兵严正以待,在各处反复巡视,但凡有半点风吹草动都叫他们个个如临大敌。
听着里头一声盖过一声的惨叫,檐下穿着利落骑装的女侍严肃着脸,压着声音对着一旁的军将发着脾气。
“都一天了,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不仅没将夫人找回来,还闹出那么大动静,今日光是找上将军府的就有五六家!将军府,难道是养你们这般闲人的吗!”
“隼姑恕罪!”军将连忙拱手,“实在是一时事急,且不便声张,我等只来得及将城门封锁,故而起了摩擦。”
“便是如此,你们为何还要闹出这么大动静来,你信不信,今日来告状的任何一家放到将军面前,你脑袋上这颗东西都要搬家!”
“还望隼姑再宽限些时日,我等定将夫人找……”
“宽限!宽限!”被唤作隼姑的女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子,眉眼里都淬着狠辣,“我告诉你,夫人你找的回来,那是万幸,夫人你找不回来,你就是全家陪葬都死不足惜!你最好给我越快越好。”
“属下已命人在城中巡查,只差没有翻个底朝天出来,实在是没有发现半点线索……”
“都是借口!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隼姑抬手便是个响利的耳光,保养得当的指甲在军将脸上留下三道血痕,对方低下头,不敢应声。
她眼不见心不烦将他甩到一边,掐着眉心来回踱步,甚是不耐道:“我再给你一天时间,最后一天,明日若是再找不到人,你就自裁,用你这条命亲自向将军请罪做交代!”
说完,脚一抬走下长廊,越过二道门直奔着一巷之隔的将军府,将惨叫全数抛在身后。
军将抬手一擦嘴角,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推开门进了地牢。
西风卷过,混杂着几声凄厉的哀嚎,很快便随着门扉掩合低了下去,仿佛方才只是一声幻听。
任谁也想不到,夕水府衙中的地牢,竟是通过一栋高耸的塔楼直通地下星罗密布的牢室。而这几千个牢室早已在短短几年时间里,被装了个满满当当,关押的人员早就超过胡忠等人认知里的一千余人。
这座庞大的地下刑宫,早在设计之处就为它未来的使用者们提供了将近五千个牢室。
外人眼中恢宏广阔的夕水府衙,甚至都无法完全将其覆盖,为了遮掩这个掩藏地底的庞然大物,甚至还不得不在地牢上方建立起另一处宏伟建筑——将军府。
光是当初参与挖掘地牢的人,就能围绕夕水城外城三圈,可见其规模之宏大。
他拾阶向下,余光扫过旁边刑室,尽力屏息,便是这样,也无法彻底屏蔽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鞋面踩过阶梯转角时,一滴血珠溅在了脸上,他抬手抹去,指尖尚能感觉到一丝余温。
这般想,浮动的空气便越发腥臭难闻了起来。
他偏过头去,一旁刑室里,手里握着鞭子的行刑人侧着凶神恶煞的脸对他歉意一笑,身侧握着鞭的手还在往下淌血。
“弄脏您的脸真是不好意思了,温副将,不知怎的,今天的这些嘴格外的犟。”
话落,顺着他的视线,他不可避免地留意到了刑架上的人——一个勉强还看得出“人”样的人。
他瞬间像吞了只苍蝇一般,快步往下走去,将一切抛在身后。
第49章 辛秘往事
闻崇掐住自己的喉咙,忍受着肚脏里头翻涌不止的酸水,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但不管他如何用袖子擦拭,那种若有若无的黏腻始终贴合着他的肌肤,鼻尖还有刺鼻的血腥气久久不散。
偌大的地牢之中,远近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这格外死寂的昏黑里叫人无法克制的胆寒。
他花了一点时间适应黑暗,尽力不去看那些栅栏后团缩的身影,好像避而不见就能减轻心中的负罪感一般。
。……
趁着天还未亮,半数人带着“俘虏”押解上山,其余人则穿着夕水守城的衣服伪装成城卫。
宋芒则另作伪装,在将军府周边晃悠。晃悠半天,坐在茶馆里看着巷子口鱼贯而出的巡军,他装作不经意地同添茶的跑堂搭话。
“这是怎么了?这般多的军爷?”
“嗨。”许是闲得慌,跑堂也乐得应和,“小哥你不知道,这两日都这样了,也不知道是干些什么。连带着咱店里生意都跟着冷清了不少,往日那都是坐的满满当当,腿都给我跑断,哪还有这般清闲啊。”
说罢,他又上下打量下宋芒,问道:“小兄弟,一瞧你这就是外地来的吧?”
“正是,我这是从辽城来的,预备要去若兰州,途径这夕水,且先停留个时日,看看各处风光长长见识罢了。”
“辽城?那是个好地方啊。”跑堂小哥咋舌,“那难怪了,你不知道也不出奇,你瞧,前头那巷子直通着将军府,这些巡卫都是打那出来的。平日也没这么大阵仗,这两日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弄的哟,简直是鸡犬不宁。”
“原来如此,竟是半点消息也无么?城里这么些个商家,这生意不是很受影响么?”
“嗨,这些个兵痞子,谁能拿他们有办法?远了不说,就说这近的豫园,昨日里才闹过,听说是好几个跑堂的都给打吐血了,人老板还去府衙闹老大动静呢,愣是半点公道也要不来的。人家那边显赫,尚且要打落牙往肚里咽,咱这些个小本生意的,拿什么跟人家硬碰硬。”
宋芒若有所思地点头,那跑堂小哥许是存了几分卖弄的心思,故而道:“依我看啊,这事儿怕是跟咱将军脱不得干系。”
看见宋芒果然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他左右扫了一眼,确定私下无人便放下茶壶,凑过来小声说起了辛秘。
宋芒也甚是上道,不动声色地让出半截板凳,又拎起他放下的茶壶给人倒了半杯茶水。
“要说早些年,咱这夕水城里头谁不知道将军同他那个夫人间的那点子事儿啊。”
“将军夫人 ?这事难道同那些宅院妇人还有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