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把刀——一夜寒生关塞
时间:2022-02-11 08:29:03

霍时药骇了一跳,看到他身后没了气息的立秋,似乎一下子都明白了。
他慌忙走到青年身边,看到他左臂上扎着的匕首,拧眉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青年只是望着前方不动,连眼睛都未曾眨过一下。
霍时药没办法,点了他手臂处的几个穴道,拽他离开枫林往山下走。
青年此刻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愣愣由着他拉下山。
霍时药带着他来到一处小溪边,让他坐到一块青石上,一言不发地撕了身上的衣摆,又点了惊蛰的几处穴,将他手臂上的匕首拔下来,迅速用布缠好。
等勉强止了血,霍时药看着他怔忪的样子,蹙眉,“你先将脸洗一下。”
青年闻言,轻轻转了一下眼目,慢慢起身,走到小溪旁。
溪水清澈可见底部碎石,映照着一张半面染血的脸,惊蛰瞬间伸手拨开水面,那水中倒影碎裂波荡,模糊不清。
他闭了眼睛,慢慢用那只未曾受伤的手,将面上的血迹洗净。
溪流蜿蜒,血水弥漫后又很快消散。
惊蛰盯着渐渐澄清的水面看了一会儿,缓缓站起来,再转身,神色已经如常。
但霍时药却觉得,他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这些日子,霍时药虽然少与惊蛰联系,但他在京城各处也安插了不少眼线,惊蛰同平洲长公主在一起的事,本就不隐秘,他自然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就连方才立秋临死前的话,他也听到了一两句。
这不是惊蛰第一次听到别人的诅咒,比这更为凄厉恶毒的不计其数,可他过去从来都不曾有过半分动容,冷漠如那无心无情的杀神。
唯独这一次,他眼中多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霍时药抬步朝他走近了些,眸色微拢,“你往后的路是你自己的,旁人说了不算。”
惊蛰抬眼望他,却是一言不发。
霍时药亦觉得多劝无益,便道:“走吧,先下山。”
惊蛰便抬步,沿着那溪岸,同他一道往下游走。
待到了山脚,他望向一条岔路,那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驾车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渠门过去专司刑罚的立夏。
他依旧是那一套竹色衣衫,嘴角带着笑,文文弱弱像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书生。
见两人从山上下来,立夏跳下车辕走过来,敏锐地闻到一股血腥味,嘴角笑意微敛,“怎么了?”
这话问的是霍时药。
立夏是同霍时药一道来崎南山的,只不过没有一起上山去,只是驾着马车在山脚下等待。
眼下霍时药进山不久就又回来了,还带着明显有些不正常的惊蛰,他自然疑惑。
当着惊蛰的面,霍时药不好回答他的话,便引着两人往马车边走,边走边朝立夏道:“惊蛰受了些伤,你先替他看看。”
立夏见他不欲多言,便示意惊蛰一道上马车,换成了霍时药驾车。
像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出门在外难免受伤,故而经常备着伤药。
至于立夏,他过去掌管渠门刑讯,可不单单只会研究些皮肉上的刑具,手里更是什么药都有。
他从马车的暗格中取出两个瓷瓶和些许纱布,拆开惊蛰手臂上缠着的布条。
等见到那匕首所刺得伤口,立夏愣了一下,不由多看了几眼面前坐着不动的青年。
好在霍时药给他及时点了穴包扎了手臂,才没让他流太多血。
可这样的伤分明有些不正常。
创口被翻搅过,却丝毫未偏,很明显对方刺过来的时候,惊蛰并没有躲避,之后也没有动。
立夏低着头并未多言,迅速给他上了药重新包扎。
待处理完毕,他倒出另一个瓷瓶中的药丸递给惊蛰,“你这伤口伤到了手臂的经脉,这段时日需好好养着,左臂最好不要再乱动。”
惊蛰将他递来的药丸吞下,立夏忽而道:“你不怕我害你吗?”
青年偏头看了一眼巴扎好的伤口,没有回应他的话。
立夏便笑着抱拳道:“之前你在常闾手下救过我的性命,我还未曾好好谢谢你。”
他这样子,当真像极了温润有礼的书生,丝毫不会让人将他与那些手段狠辣的杀手联系到一起。
惊蛰依旧没出声,立夏也不觉尴尬,弯唇轻笑,掀开车帘坐到车辕上,换了霍时药进去。
天气渐渐暗下来,山间雾气缭绕,路也不好走,但对于他们这些经常出没于暗夜的刺客,这样的光线更像是一把保护伞,可以掩盖所有的踪迹与罪孽。
惊蛰倚在车厢壁上,听着霍时药同他详细说了常闾的消息。
到如今也没有人知道常闾究竟在哪儿,但霍时药发现了廿三踪迹。
车厢中光线不甚明朗,霍时药看不清惊蛰的脸色,只觉得他好像坐在那里之后,就没怎么动过。
“廿三你还记得吗?”
青年终于点了一下头。
常闾当初派去监视惊蛰的,一个是廿三,一个是廿六,内乱那天,惊蛰杀了廿六,却并未寻到廿三的踪迹。
而这两人,是绝对忠于常闾的。
霍时药见他终于有了反应,便继续道:“我安插在京城中的人,发现了廿三的踪迹,但未曾打草惊蛇。”
“你可知道他前些时候在哪里出现过?”顿了一下,他接着说:“在秋狝的围场附近。”
惊蛰抬头,手掌蓦地收紧。
霍时药又忙解释:“围场中有重兵把守,他没有进入其中,应不曾看见你,也不曾见过平洲长公主。”
车厢中的气压松了些,霍时药吐了一口气,望着惊蛰那隐匿在黑暗中的面孔,终究忍不住道:“我知道你不喜我重建渠门的决定,但是现在,我希望我们能联合起来。”
对面的青年闭目不语,依如山中安谧的夜色。
许久,等马车走出了崎南山,惊蛰终于轻掀了一下眼眸。
“你要我做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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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要走点儿剧情线,不会虐太久,触底反弹,蛰哥哥需要走出自身的阴影。
 
第62章 沉冤
 
同霍时药立夏分别之后,惊蛰来到了谢宪的将军庙。
这里依旧人迹罕至破败不堪,黑暗中草木弯折,已有衰败之像。
惊蛰绕到石像身后,撬开石板,取出了他之前埋在这里的弯刀。
缠裹的油布被他打开,露出里面纯黑色的刀鞘,惊蛰手腕微动,雪色刀锋出鞘半分,寒光泠泠,映得他的眉眼也变得肃敛冷峭。
惊蛰提着弯刀走出破庙,领口金光忽闪,那光仿佛化为了实质,刺到了他的心口上。
荒山上月明风清,寒鸦凄声,惊蛰一路轻功腾跃,从杂草满布的石阶飞掠而下。
等奔波到别院的高墙处,他却停住了脚步。
心脏跳动沉重,每一下却又那般无力,惊蛰将小臂撑在墙上,额头抵着手臂,月辉蒙蒙洒了他一半身躯,此刻竟让他看上去像个迷途的孩子。
那两年前,他早就快要遗忘的场景在脑海中重复着,一遍又一遍,仿佛用刻刀一刀一刀地镌刻,让那本来清浅的痕迹,变得越来越清晰。
雾气缭绕的篱笆小院中,素衣荆钗的女子,望着他举起的刀,问他。
“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是不是我就不用死?”
惊蛰未曾说话,他只是用一种漠视一切的冰冷目光,等着她的未尽之言。
那女子落了泪,却又忽然笑了一声。
“那若是我死了,他可以不用死吗?”
刀离她的胸膛一寸之隔,惊蛰没有想过要回答她,他能听她说完遗言,已经是极限了。
没有等来答案,面前的女子,忽而闭了眼睛,撞向刀锋。
弯刀很轻易地穿透了她的身体,惊蛰只顿了一下,便将刀抽了出来。
血液飞溅,周围的雾气都仿佛弥漫起了淡淡的红。
那飞奔而来满身是伤的青年,抱住倒在地上的女子,嘶声痛哭。
这样的场景,惊蛰见过无数次,早已变得麻木,有时候,他已经找不到任何感觉了。
雾气茫茫,一如他的心绪茫茫,他甚至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明白为什么立秋会那般痛苦。
耳边绝望的哭喊渐渐变得渺远,他再也看不清立秋的身影,只剩下那倒在血泊中的女子,素衣染成了红裙,眉眼渐渐清晰。
惊蛰猛然睁开眼,喉间腥甜,嘴角溢出一抹血迹,冰凉的手颤抖捂在了胸口的相思引上。
他是该……
不得好死。
不知过了多久,那被捂在手心的玉球终于不再发出光亮,惊蛰抬起头,从高墙处翻进去,避开了别院中的所有人,来到顾璟浔的房间。
他藏在暗处,看着拔步床上睡着的姑娘,袖下双手紧攥,牵动左臂的伤口,不断抽痛着。
许久,他终于走了过去,无声蹲跪在榻角,将顾璟浔握着玉球露在外面的手,轻轻塞进被窝中。
骨节分明的手触上她的眉眼,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栗,又很快收回。
他就这样蹲跪在榻角,怔怔愣愣地望着榻上睡熟的人儿,不敢让自己闭上眼。
直到天际破晓,顾璟浔轻轻动了一下睫,惊蛰才起身后退,迅速跃到了房梁之上。
他看着她翻了个身重新睡去,终究还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顾璟浔虽然答应了惊蛰白日里不去平南侯府,可晚上摇晃玉球,不见他出现,心里不由耐不住。
于是她第二天一大早,便令人备马备车,亲自去了一趟平南侯府。
还没等她走到地方,半路便遇到了前来别院的霜降。
霜降倒也没有近前,只是立在一边,同顾璟浔的侍女说了句,“劳烦与长公主殿下说一声,荆祈出京办事去了,近来不在侯府之中。”
顾璟浔听了这样的传话,更是满肚子疑惑。
蛰哥哥就算要出远门,为什么不同她说一声啊。
她气哼哼地捶了一下旁边的靠枕,想着等他回来找她,她就把他关屋外不让他进门,也让他尝尝苦头。
可这才一天没见,她就想他想得不行,别说把他关门外了,到时候她还不是见了人就扑上去腻歪。
顾璟浔对自己有深刻的认知,她太知道自己在惊蛰面前是什么德行了,但理性上她又觉得生气,生气他就这样不告而别。
好似在他心里,她无关紧要。
陷入情爱的人,总是容易胡思乱想,顾璟浔一边闷着气,一边又念叨着人到底去做什么了,什么时候会回来。
想了一路,到最后她也觉得自己没救了,歪在车厢壁上,捏着相思引唉声叹气。
车驾之后,一身普通灰布衣衫的青年,远远跟了一路,直到那辆马车重新驶到皇家别院门口,他才终于无声无息地离开。
……
秋夜微凉,一道黑影飞落如鸦,悄悄落到了一处府邸之中,片刻从房中出来,肩上已经扛了一个昏睡不醒的人。
惊蛰几乎来去无痕,扛着肩上的人,避开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和巡逻的卫队,来到一座酒楼的后院。
这里是霍时药在京城的其中一个据点,惊蛰推开其中一间房门,走进去将肩上的人往地上一扔。
房中没有掌灯,从黑暗中走出两个人,正是霍时药与立夏。
霍时药先是上前看了看惊蛰的左臂,问:“伤没有扯到吧?”
惊蛰扯下脸上的面巾摇摇头,霍时药把地上趴着的人翻了个面,转头同立夏对视一眼,立夏便将人拎起来,往里间的暗室中去了。
房间中再度安静下来,霍时药到书桌边点燃了蜡烛,展开一张稍大些的宣纸,上面画着渠门专用的符号。
他唤惊蛰近前,指着左上角的一处字迹道:“这些,是由渠门出手过的官员,两年的时间,光是我知晓的,已经不下十人。”
惊蛰垂眸看着烛火下的宣纸,抿着唇没说话。
他曾也接过其中的刺杀任务,但渠门杀手之间不得私下互通消息,故而他根本不知道竟有这么多的人由渠门经手。
霍时药并未抬头看他,而是又展开了两张宣纸,道:“这些刺杀任务,都是由常闾亲自指派,现场也做成了意外或急症去世,渠门过去虽也接过刺杀朝廷命官的任务,但从来没有这么集中过。”
惊蛰想起当初渠门内乱那天,谷雨为了让两人出手救她,扬言说知道朝中与常闾勾结的人是谁,那时候霍时药的表现,似乎格外激动。
而今,他一样在意着这些事情。
惊蛰眉心轻蹙,望着书案旁低着头的人,忽而道:“当初在玄悲寺浮屠塔中,你说会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原本他是不在乎的,但现在他却想知道。
因为比起常闾,霍时药好像更想揪出常闾背后的人。
他既答应与他合作,自然不能再这样对他一无所知。
霍时药正仔细比对着几张纸上的信息,闻言愣了一下,慢慢直起腰。
他脸上的表情还算平和,甚至轻笑了一声,指着自己道:“我嘛?”
“我若说我是皇帝的外公安插在渠门的暗探,你信吗?”
惊蛰只愣了一下,虽觉得意外,又好像没有可震惊的。
霍时药又道:“以前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曾经的主人,申老国公,当今太后的亲爹,曾与渠门第一任门主公孙伊是至交好友,公孙前辈忽然失踪,门主之位由常闾接任,老国公起了疑心,便令我混入渠门暗中查探。”
他说着,自嘲一笑,“也是我倒霉,一向与国公爷单线联络,我在渠门什么都还没摸清,老国公和那与我接头之人,便相继离世,我无从像国公府的人证明过往身份,便这般在待渠门待十几年。”
霍时药似陷入了什么回忆中,半晌,他忽然缩了一下瞳孔,低头在桌上翻找,摸出一本册子打开。
那上赫然写着,怀平二十一年夏,郜洲谢宪里通南襄,叛国投敌,帝密令副将谭正明借兵越充道,围谢宪于九环山,戮叛军三千……
霍时药捏着书页的手,不断收紧,一字不落地将上面所书所写的内容看完,许久才放下那本册子。
怀平二十一年,也是老国公猝然离世的那一年,没几个月,郜洲便忽然出了动乱。
若不是人逝去的匆忙,也不至于连些该交代的事都没能交代,连他也是因此,留在渠门,再也无从证实身份。
而这一年,常闾挑出了二十四杀其中的十人,往郜洲封家为他盗取兵器千仞。
之所以派去这么多人,一则意在试探,让他们互相监视,好比惊蛰与霜降,常闾就分别给两人委派了杀掉对方的任务。二则封家为武学世家,仅凭一两个人,是不可能从那龙潭虎穴一样的地方,盗出千仞的。
只不过他们刚刚得手,便传出了谢将军通敌的消息,不到一日,南襄的铁骑,便踏入了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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