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着他的手,摸上了自己的眼尾,不知为何忽然笑了一声,“那你剜掉我的眼好了,我看不见了还管谁跟谁像不像,这样,你也要一辈子留在我身边……”
许是姑娘眼眶中积蓄了热意,也许是他的指尖太过冰凉,惊蛰烫着一般收回手,在她还要继续说那些钻他心的话之前,上前抱住了她。
他落了泪,却忽然笑起来,哭哭笑笑地抵住她的额头。
他们果然都在骗他。
这一切才不是他偷来的,不是不属于他的。
顾璟浔从来没有在惊蛰脸上看见过这么多的表情,他像是个被抛弃了又重新回到家中的幼兽,眼中全是激动欣喜,只有贴着她,才能平复在外面遭受的那些辛酸。
顾璟浔也终于平静下来,鼻尖碰着他的鼻尖,不再做多余的解释,只是轻轻开口,“没有裴彻,没人任何人,只有你一个,我爱你,只爱你。”
惊蛰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蓦地收紧,神魂皆颤,目眩心悸,在她说完话的下一瞬,俯身将压到床榻间,吻上她的唇。
他的手从她的肩头缓落,游走到了各处。
顾璟浔身上单薄的寝衣,在颠倒中寸寸脱落,艳色兜衣被撕碎了一角,松松垮垮得遮不住身体。
天旋地转间,她看见了青年贴身系在腰腹上的玄带,她的手摸上桔梗花的纹路,轻飘飘地扯落。
屋外又开始飘起了雪,一开始是孤飞一片,落于青瓦朱檐之上,被风一吹,霎时坠到原本的一层厚厚积雪之中。
顾璟浔好似听到了檐下铜制风铃的叮咚之声,和着耳畔逐渐沉重的呼吸,分外不真切。
等她听得真切的时候,却又不得不随其轻吟。
铃儿被那一根绳系着,摇摆浮荡,叮叮咚咚无法安停下来。
寒风愈作,脆弱的细绳终于断了,跌落长廊石阶,一声响动高亢又沉闷,接着再无动静,只剩下肆虐的风卷着雪,吹到了无人的巷口,飘飘洒洒的试探,又忽然闯入。
临街的窗子被这强悍的力道拍打开,雪花翻搅出成团成片,一股恼的涌到屋中,经久未动的梁柱摇晃欲倒,颤耸不支。
雪过门户,一路钻向山间,擦着弯折枯草,惊起岩下如尘,在高丘上饶了几圈,将林中苍劲的松柏,裹上一层晶莹洁白,又于野径转圜,返入城池,飘落在石枫桥旁的河面,随水而化,波荡而流。
玉宇石阶上,风铃无依无靠,任回旋的风吹着翻滚,撞于墙角,又是一声不可抑制的吟唱,余音袅袅。
屋外风雪如晦,屋内火热一片。
拔步床间传来的声音,比那铃儿还要悦耳,断断续续,高高低低,几乎不曾停歇,到最后已经无力发哑。
拨雪寻春,烧灯续昼,待天光大亮之事,已是层云埋万里,霁雪压满城,天地彻底改换了颜色。
凌乱锦褥间,姑娘如沾雪红梅,在枝头颤栗,承受着肆意了一夜逐渐温和的风,任它轻轻吹拂。
惊蛰亦不敢再看,拉着被子给她盖上,草草套了衣服在身上,正要撩开床帐,外面恰好传来侍女的声音,听着有几分忐忑,“殿下,热水已经备好了。”
这时辰院中的侍女们早就起来了,原本是要掐着点进来伺候顾璟浔梳洗,哪知道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不该听的动静。
屋里的两人闹得实在厉害,侍女们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一个个面红耳赤,被姚嬷嬷安排着离远了守着,直到没什么声音了,才敢进来问。
惊蛰撩帐的手触电般收回,此刻终于生出窘然失措之感,眼瞧顾璟浔已经昏昏沉沉睡过去,他只能硬着头皮让外面的人出去。
等侍女都走了,他才下了床榻,用被子将顾璟浔整个裹住,抱到浴房。
中途怀里的人醒了一次,睁眼看见是他,又放心睡过去,等惊蛰给两人都清洗好,抱着她回到房间,顾璟浔的脑子才终于清醒了些。
拔步床上已经换了新的床单被褥,用熏笼熏得暖烘烘的。
惊蛰的手下意识收紧,面色有一瞬的僵硬,刚将怀里的人放到床榻上,姑娘又打着哈欠,撑起身体,没骨头似的趴回他身上,双眼濛濛半睁半闭,纤嫩的手捏了一下他的耳朵,轻笑出声,“都做了还怕人知道啊?”
惊蛰狂跳,忙拉下她的手,将滑落的被子重新捂到她身上。
顾璟浔咯咯直笑,说出的话却满带幽怨,“我身上哪哪没被你碰过,你现在倒装起正经来了。”
这话说得实在旖旎,惊蛰呼吸微窒,不可抑制地想起昨夜,片刻后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压下那又要涌上来的热意,眸光碎落涟漪,带着些愧色。
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大悲大喜,早就让他失了理智,起了一个头,豁开一道口,就彻底如泄闸之水,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冷静下来,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干了什么事。
他甚至都不敢想,自己怎么变成了那样,他怎么会那般对她……
眼瞧蛰哥哥被自己说得面色发红,又羞又惭,顾璟浔便也没再逗他,打着哈欠躺回被窝中,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蛰哥哥,睡会儿吧,你不困吗?”
惊蛰下颌绷得冷硬,眼却跟蒙了一层霜糖一样,随时要化开。
他不吭声,钻进被窝轻手轻脚地将人搂到怀里,却一点睡意也无。
耳畔传来清浅的呼吸声,惊蛰微微偏头,盯着她,一会儿觉得满心欢喜,一会儿又觉得分外不真实。
……
等顾璟浔再次睁开眼,已经是半下午,蛰哥哥正坐在榻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见她醒来,立刻靠近问道:“我煲了鸡汤,你要不要喝点儿。”
他的样子,藏着难以言喻的紧张。
顾璟浔双眼发懵,正要坐起来,硬生生又跌了回去。
她表情有一瞬的扭曲,咬着牙“嘶”了一声。
睡着前还只是累,累得没力气动,怎么一觉醒来,跟遭了顿毒打似的,哪哪都酸。
“怎么了?”惊蛰上前扶着她,看起来更紧张了。
他知道自己力气大,昨晚那般放纵,莫不是把人伤到了?
顾璟浔摇摇头,“没怎么,纵|欲过度而已。”
惊蛰:“……”
姑娘从被窝中伸出手,抬起来去拽他洒落肩膀的头发,惊蛰立刻低下头,顺了一撮发塞到她手中,任她揪。
顾璟浔噗呲笑出声,当真使了劲去拽。
青年的神色,丝毫未变,别说是让她揪揪头发,就算她现在说要削他身上的肉,他都能立刻递刀给她。
顾璟浔揪了几下就松手了,忽闪着眼睛,柳眉一挑,表情多出几分不正经来,“蛰哥哥,昨晚舒服吗?”
青年的脸轰得涨红,好在一向冷着面极能隐忍克制,才险险没有破防。
顾璟浔哪那么容易放过他,松了他的头发,又去勾他的腰封,不依不饶,“舒不舒服呀?”
“……舒服。”
两个字,如同从嗓子眼里卡出来的,极度艰难。
顾璟浔爬起来,这回起得不猛,身上的酸疼,倒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她换了个方位,躺倒了惊蛰怀里,有些不满道:“你舒服了,可苦了我。”
顾璟浔幽幽叹了口气,“之前日日想着吃你,可是我现在,我觉得我好像被你给啃了一遍,骨头都散架了。”
惊蛰抱着他,尾音打着颤,“那……那你哪疼,我给你揉揉。”
她之前吵吵嚷嚷着腿疼肚子疼,都是惊蛰给按摩的,如今已经学出了几分心得。
顾璟浔又笑出声,伸着食指戳他,“昨晚还没揉够?”
惊蛰整个人一激灵。
他原本没那个意思,听她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放在如今情境里有多引人误会。
青年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回答怎么办才好。
顾璟浔便拉着他的手放在了小腹上,“你揉吧,我这儿怪难受的。”
惊蛰双眼发昏,虚虚搭在上面愣是不敢动了,半晌,才在顾璟浔一脸期待的注视下,轻轻按揉起来。
到了最后,他就真的如同那推拿的老师傅一样,心无旁骛地帮顾璟浔松乏,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都捏了一遍。
等顾璟浔觉得差不多的时候,便下了床榻唤侍女进来为自己更衣洗漱。
惊蛰跟到妆奁前,先一步拿起梳子,往那一杵,抿着唇也不吭声。
侍女满脸无措,看看顾璟浔,又看看抢了梳子的惊蛰。
镜前的姑娘噗呲一乐,摆手道:“你下去吧,让他来。”
侍女这才匆匆忙忙告退,出去后还很小心的把门给掩上了。
顾璟浔有些好笑的转过头,“这样的活儿你也要抢,那以后伺候我的事儿全包给你怎么样?”
“好。”身后的青年毫不犹豫回答。
顾璟浔一愣,“你可想好了,我平日里吃东西,甜不得,咸不得,冷不得,热不得,我要是上妆打扮,至少两个时辰,你要是梳头时弄断我的头发,我会罚你的。你也知道我起床时心情不好,你要是给我更衣时叫我不满意,我也会罚你,这样你也愿意?”
“愿意。”
惊蛰答复的声音,依旧没有丝毫犹豫。
顾璟浔站起身搂上他的腰,仰着头,下巴磕到他的胸膛上,“骗你的,你可是我的心肝宝贝儿,我恨不得把你供起来,哪能舍得使唤你?”
青年的耳朵,肉眼可见的红了,低下头在顾璟浔额上亲了亲,声音低低的,有些模糊,“你不要使唤别人,你说的那些,我都可以学。”
顾璟浔还第一次见有上赶着伺候人的,抬手勾住了惊蛰的脖颈,原本带着几分调笑的神态收敛下去,“蛰哥哥,你不用为了我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
“可是……我喜欢……”
这一声,比方才还要轻。
顾璟浔对上他满带纯澈的目光,看着他一副明显还不适应说这种话的样子,莫名生出了些隐晦的念头。
可惜,身体不允许,昨晚已经快要了半条命。
她吞了一下口水,转移话题:“还是让侍女给我梳妆吧,你不是煲了鸡汤嘛,还没煲好吗?”
她这么一说,惊蛰才想起来,“在小厨房温着,我给你端去。”
青年放开她闪身就出了门,顾璟浔瞧他轻功都用上了,掐着腰直乐,乐完又重新唤来侍女,帮自己梳妆更衣。
外面的雪早已经停了,路面被清扫的干干净净,青年端着瓷盅进门,身后还跟着几个提食盒的人,不多时就将饭菜摆了一桌子。
顾璟浔穿戴好了,走过去看到一堆大补的东西,顿时头大。
不用猜她就知道是姚嬷嬷干的。
这回没等她吩咐,屋里伺候的人已经自觉退了下去。
惊蛰自动站到她身边的位置,持起公筷弯腰帮她布菜。
“你还真学啊?”顾璟浔要笑不笑,拉着他坐下,“好了,我跟你玩笑的,哪有那么多规矩,你要是想叫我多吃点,坐我旁边就行,我看着你吃饭比较有胃口。”
她真是,句句不忘撩拨他,惊蛰面上微赧,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过去同她在一块,确实也没那么多规矩,但为她做些什么,他心里也是高兴的。
两人吃过了东西,刚打开门就见向如醒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正央着院里的侍女陪他堆雪人。
顾璟浔对他倒几乎是有求必应,只要不乱跑乱跳,随他同别人如何玩耍。
惊蛰便趁着天还没黑,搬了躺椅在廊下,陪着顾璟浔一起看院里的人堆雪人。
向如醒想拉着顾璟浔加入,刚上了台阶被惊蛰寒着脸给赶回去了。
院中逐渐欢闹起来,玩到后面侍从们见顾璟浔神色温和,甚至带着笑意,也都放开了些,互相嬉笑追逐着。
顾璟浔则被惊蛰裹得严严实实,慵懒地窝在躺椅中,看着逐渐成型的雪人,视线又落到了向如醒身上,忽而开口道:“蛰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带向如醒进府吗?”
青年偏头,见她微微仰起头望向天际,目光似乎飘远许多,便沉默着等她说完。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小巷子里,他身上都是血,眼看就要被人打死。”
“那时候,我就想起了我自己。”
惊蛰乌眸骤缩,薄唇微张,还未能问什么,顾璟浔忽然转过头看向他,眉眼皆是温柔笑意。
乌发间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着,姑娘小脸堆在松软的狐裘间,娇媚明艳。
惊蛰听她用平和的声音道:“六年前,我随母亲去了一趟郜洲,被攻入城中的南襄士兵追杀,逃到一处小巷中,我躲在柴堆后面,看见你从墙头墙头跳下,杀了他们。”
“我一直在找你。”
惊蛰怔怔然望着她,对上她始终带笑的眉眼,心头涌上源源不断的热意。
原来一直是他,她要找的,她心系的,她喜爱的,全都是他。
太早了,太久了,他当初若是回头看一眼,会否察觉她的存在?
“你还记得画舫上你劫持我的事儿吗?”姑娘还在低低同他叙着话,“那时我便认出你了,我想着将你带走,无论你是谁。”
顾璟浔轻轻吐了一口气,眼前飘出一团白雾,她瞧着惊蛰呆滞的模样,从大氅中伸出手,抚上他布满伤疤的手背,“我若是,早一点找到你,该有多好。”
她又抬起了头,弯起红唇,“索性,现在还不算太晚。”
顾璟浔从躺椅中偏过身体,抱住了惊蛰的脖颈,引着他侧身过来,用只有两个人声音说:“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
“其实,我从画舫落水到醒来的那段时间,就藏在你的那把弯刀之中,我说被你抱过摸过,都是真的。”
若说先前还只是讶异,惊蛰眼下已经震惊到痴傻了。
在……弯刀里面?
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顾璟浔很快又松开了他,对上他此刻完全不会转的双眸,“蛰哥哥,你害怕吗?”
“怕什么?”惊蛰依旧不曾回神,却下意识奇怪地问了一句。
“你不觉得我是妖精吗?”
青年沉默良久,似乎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去消化,导致他此刻像是个呆呆的木头人。
院中远处,雪人已经成型了,又是一阵笑闹声,可廊下的两人,却好似隔出了一道与世界不相容的屏障,什么也听不见,只是注视着彼此。
许久,青年终于眨了一下眼,抖着鸦睫站起身,打横将顾璟浔抱起来,大步进了房中。
顾璟浔听见他几乎从牙缝中磨出了一句话。
“确实是个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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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