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伸手帮她理正了腰带,拉着她走到镜子前,“你看看这身怎么样。”
裙子是惊蛰从顶柜中挑选的,也是顾璟浔最喜欢的红色,缎面上绣着缠花,料子虽厚,穿在她身上却一点不显得臃肿,反而勾勒出了身段柔美的弧度。
顾璟浔左右照照,又退开几步转了一个圈,笑容如水潋滟,“蛰哥哥,你是不是故意选了这条裙子。”
她说着,挺了挺自己的胸脯,又捏了捏自己的侧腰。
鲜艳的裙摆落到青年眼中,好似有一角拨动了深潭,涟漪斑驳染上浅红。
他喉结动了一下,不敢再细看。
他只是觉得这件衣服她穿上一定好看才选的,断然没有别的心思。
顾璟浔问完也没打算听他回答,又开始转圈,瞧着也是极喜欢这件衣服。
冬日的阳光映着窗外的雪,越过窗棂照到流云般浮动的裙子上,仿佛镀上了一层光芒。
惊蛰朝她走近,一下抱住她,像是抱住了满怀的阳光,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带着她转起了圈。
姑娘猝不及防被搂住,惊呼一声,双脚离地悬空,身体荡了一圈,忙搂住惊蛰的脖颈。
她反应过来,笑得比方才更明媚了,眉眼鲜活飞扬,“转快点!”
惊蛰亦是跟着她扬起嘴角,依着她的吩咐抱着她打转。
欢笑之声钻出窗扇,沿着屋檐爬到树梢,惊得鸟雀惊飞,翅膀扇得枝丫上未化的积雪簌簌抖落。
顾璟连刚刚迈入院门,便听到了屋里传来的笑声,脚步不由顿住。
这是……妹妹?
他有多少年,没有听见过顾璟浔发出过这般欢快纯粹的笑声了。
顾璟连抬手止住准备通报的侍女,走到廊下,手刚碰到门框,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他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清凌凌的双眸。
若非那眸中此刻还沾着未褪的欢欣,化雪天倒真叫人看的发冷。
门内的青年只一眼便别开目光,往一旁退开一步。
从他身后冒出个红裙的姑娘,丝毫不避讳地扒在青年背上,扬着小脸,“哥,你怎么来啦?”
顾璟连有些晃神,这般清脆带着惊喜的声音,他上次听还是母亲未过世的时候,后来顾璟浔虽也真心实意的叫他大哥,可再也没有过小时候那种依赖撒娇的感觉。
顾璟连不由将目光撇向惊蛰,心里一时有些复杂。
他能重新在妹妹身上看到过去的小女孩情态,莫不是还托了他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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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变局
顾璟连这次来皇家别院,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前些日子卫初琳当街拦顾璟浔车驾的事情而来。
当日顾璟浔觉察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归府后便传了消息给顾璟连,让他派人去查查卫初琳,毕竟如今各种矛头结合到一起,渐渐地指向了裴家,而卫初琳又一直同裴彻搅和不清。
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倒还真叫顾璟连发现了不少猫腻。
卫家底下有一座祈凌庄,一直是东琉有名的学府,裴彻之前在那里求学,结交了不少青年才俊,他认识卫初琳,其实比顾璟浔知道的要早。
顾璟连又查了卫家二房父子下狱之后卫初琳见过的人,基本上都是求到哪里哪里被拒,唯有她的堂姐卫初禾,曾在她求告无门的时候来探望过她。
依着卫初琳的脾气,她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应该会去找裴彻,可她却莫名其妙出现在大街上,拦了顾璟浔的车驾,差点将卫家二房下狱的事儿,归咎成了顾璟浔公报私仇。
此一举若成,只要再稍微推波助澜,便可引百姓怀疑顾璟连所办之案是否有徇私之处,再而将这一场肃清朝局的战争,搅和得乌烟瘴气。
卫初琳定是没有这种脑子,可她的行为却太过古怪,顾璟连查来查去,最有机会教唆她如此行事的,只有卫初禾。
接着他派人又去祈凌庄仔细探查了一番,从那里得到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卫初禾与裴彻,比卫初琳和裴彻相识的还要早许久,且曾有过一段不寻常的关系。
即便现在仍未能找到确切的证据,但种种迹象,种种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已经说明了定安侯府有问题。
当初画舫之上救下谭随文的是裴彻,围场中针对容越的惊马之事,牵扯出殷家贪墨,最后殷侍郎供认的是裴家,如今卫初琳闹得这一出,查来查去又绕到了裴彻身上。
一次是巧合,次次如此,便已接近真相。
顾璟连这次过来,除了同顾璟浔商量这些日子的进展,也在惊蛰这里问了不少渠门的事情。
从霍时药联系他之后,他便知晓了这些渠门逃出来的杀手的身份。
但顾璟连同样知道顾璟浔当年在郜洲经历的事情,知道她找那个击杀南襄士兵的少年找了多久,更知道凭她此刻对惊蛰的感情,任谁都没办法动摇一点。
故而即便是知道了惊蛰曾经是那样的身份,顾璟连也没置喙过什么。
比起如今让人焦头烂额丝毫不敢行差踏错的局势,惊蛰过去不见光的身份,好像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只要他往后不再做那些勾当,只要他真心实意地对待顾璟浔,顾璟连并没有想过要为难他。
如今他同霍时药合作,一个在朝堂,一个在江湖,配合着调查,几乎可以确定,门主常闾并没有死,且极有可能在裴复手中。
若是能找到常闾,一切便能拨云见日,而了解常闾的,无非是霍时药和惊蛰这些渠门的杀手。
但越是快要摸到确凿的证据与真相,顾璟连越是不安,这种不安源自哪儿他又说不上来。
同顾璟浔惊蛰在房中攀谈至傍晚,顾璟连才起身离开,回了大理寺。
……
初雪化尽,悄无声息带走了万物鲜亮的色彩,石枫桥头的垂柳,只余干枯的枝条萧索轻摆。
顾璟浔牵着惊蛰的手从桥头走过,在一处膝盖高的青石旁站定,指着不远处的画舫道:“蛰哥哥,咱们上去看看吧。”
惊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那一艘停在水中央的画舫,握住顾璟浔的手下意识收紧。
他摇摇头,拉着顾璟浔离开。
画舫上的那次相遇,对于惊蛰来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他那时被裴彻的人刺伤,闯进顾璟浔的房内,还挟持了她,害得她落入水中。
这么一想,他之前好像一直对顾璟浔挺粗暴的,没少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似乎发觉了蛰哥哥的情绪有些低沉,顾璟浔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戳着她的嘴角,“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了?”
惊蛰回笼思绪,抽出被顾璟浔抱住的胳膊,看看四下无人,便张开双臂将她搂抱住,“浔儿,谢谢你。”
谢谢他的姑娘,在他满身是刺的时候,义无反顾地拥抱他,将他从那阴暗的角落,拖到了阳光之下。
顾璟浔熟练地回搂,小脸一扬,明媚又娇俏,“谢谢我喜欢你吗?”
她的话,就像这寒冷冬日里温好的酒,入喉带着让人不曾防备的微呛,下肚渐渐由里至外烧暖了整个身子,喝得多了,人便醉了,喝得久了,便再也戒不掉。
“是。”
青年只答了一个字。
要不是怕有人路过,他大概要忍不住亲亲怀里的姑娘,这般抱了一会儿,惊蛰松开胳膊,牵住顾璟浔的手下了桥。
这时间不早不晚,街市中倒还算热闹,待走到街口,惊蛰便拉着人往那处卖糖人的摊子走。
挑了一个麦穗状的糖人,直接往顾璟浔嘴边一塞,等她咬掉一点,便转而拿着叼在自己口中。
顾璟浔含着糖块,懵懵瞧着他,反应过来伸手去抢,“不是给我买的吗,我好没吃够。”
惊蛰偏头退了半步,没让她抢到。
两人追逐到一个无人的小巷子中,青年忽然转过身,一下将身后追来的姑娘抱起来,抵在了墙壁上,俯身将最后一块糖,渡到了她口中。
唇舌一扫,糖块化在口腔中。
顾璟浔咬了一下他的舌尖,离了他的唇,头埋到他的侧颈,嗔道:“你变坏了。”
惊蛰就这般抱着她,喉结滚动,带着甜意的津液仿佛流淌到了胸腔中。
他的手垫在顾璟浔的后脑,揉着她的发,没有回应,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前二十年加在一起的笑,大概都没有这段日子多,满心都是甜蜜,比他过去偶尔多吃的饴糖还要甜。
顾璟浔觉得蛰哥哥不止变坏了,他还变幼稚了,这会儿光抱着她,都能蹭来蹭去地半天不撒手。
她觉得这应该怪她,因为她之前在蛰哥哥面前,一直都像个遇见肉骨头的小狗一样,嗅个没完,咬个没完。
果然两个人待一起久了,行为就会越来越像对方。
等他终于松开了她,两人口中麦芽糖的甜意也吞下去大半了。
顾璟浔伸出食指抵在青年滋润的唇间,笑得眉眼飞扬,“贪吃。”
惊蛰果然很快红了脸,握着顾璟浔的手走出小巷。
不远处的茶楼的招子迎风飘荡,两人走到门口,正打算进去,身后忽然有人唤了一声。
“荆祈。”
两人回头,见春分正从马车上跳下,裹着披风跑来。
惊蛰下意识挡了一下顾璟浔,将她护到身后,轻轻拧眉,心中疑惑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唤得是自己的名字。
春分到两人跟前,拱了拱手,压低声音道:“殿下,我有急事,您能让荆祈同我走一趟吗?”
他神情焦灼,似乎在这闹市中不好说明缘由,故而欲言又止。
这些年的合作,顾璟浔对春分还是了解的,虽然如今已经生出龃龉,但见他露出这番情态,便知道应当是出了紧迫的情况。
她抓着惊蛰的手,没有应答,只是走到了马车旁,道:“我跟他一块去。”
春分只怔了一下,便重新跳上车辕,正要去拉顾璟浔,惊蛰已经将人抱了上去。
他望着伸出去的空荡荡的手,无声苦笑,接着坐定了驾着马车,往音华楼的方向而去。
等到了戏楼,春分将马车驾到了后院,撩开车帘请两人下来,进了一间厢房。
顾璟浔知道这是一间藏有暗道的厢房,见纷纷进来后便将门窗通通关上,不由蹙起眉头。
她和惊蛰虽是临时出来逛了一上午的街,但带的有不少暗卫,自然不觉得也不怕春分要害他们。
春分关了窗户走过来,朝着顾璟浔行了一个只有过去才会行的暗卫礼,直截了当道:“属下方才是从大理寺过来的,渠门的事被人捅了出来,顾大人和文丞相,刚刚都被召进宫了。”
顾璟浔惊愕,“什么意思?”
春分抬起头,望了惊蛰一眼,“属下不清楚具体为何,只知道有人告发平南候容长樽勾结渠门,构陷谢宪将军,残害朝廷命官,意图谋反。”
停顿了片刻,他接着道:“惊蛰和霜降的身份,也被查明了,他二人都曾为平南侯府的侍卫,这便是证据。”
顾璟浔听完,脸都白了,“胡说八道!”
她气息不稳,退了一小步,身后的青年及时揽住她,往怀里带了带。
春分目光轻动,默默垂下了眸子,又道:“文丞相入宫之前,已经派人兵分三路,一路去了平南候府,一路围剿霍时药等人,还有一路,去了殿下的别院。”
他说着,抬头直直地迎上惊蛰的目光,青年只短暂怔了一下,便依旧是那副冷淡缄默的模样,像是没听懂他所说的,最后一路人马是去做什么。
春分又将视线移到顾璟浔身上,姑娘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手抓着惊蛰的袖子,攥得骨节泛白。
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过去哪怕再凶险的局面,顾璟浔都能镇定面对,可眼下她却像是彻底乱了方寸,冷静全无。
春分心口漫起一股难言的酸苦。
关心则乱,也便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他看着惊蛰侧着头在顾璟浔耳边安抚了一声,姑娘的脸色,很快缓和,只是手还紧紧抓着对方的衣袖。
春分别开目光,听到惊蛰要同顾璟浔回去,便立即驳道:“你现在回去,便是自投罗网,这屋里有暗道直通城外,你不若先出城再说。”
渠门中人刺杀朝廷命官,本就是事实,如今被捅了出来,任惊蛰如何辩解也不可能再取信于人,更何况,眼下朝中已彻底乱了套。
怕惊蛰不肯,春分又补充:“如今出事的不止渠门,还有平南侯府,殿下的大哥,是容侯爷的女婿,你曾是容侯爷的侍卫,如今又是殿下的……”
默了片刻,他继续说:“你可有想过,以你如今的身份,牵扯到的已经不止平南侯府,不若就让别人以为你畏罪潜逃,到时候殿下配合着做一场戏,尽量避免之后有人拉殿下和顾大人下水。”
顾璟浔和惊蛰听完,也都明白了春分意思。
在那些人还没能找到惊蛰的时候,做出惊蛰望风而逃的假象,顾璟浔回去后,只要装作遇人不淑遭人蒙骗抛弃,至少可以避免后续有人借惊蛰和平南侯府的关系,攀扯她和顾璟连。
一时间三人都没有再说话,春分只等着两人决断,惊蛰蹙着眉陷入沉思,顾璟浔则望向了门外。
不多时,便有暗卫匆匆忙忙进来,将刚刚得到的消息对顾璟浔禀报了一遍。
与春分说得一般无二。
顾璟连和文丞相如今在宫中情况不明,官兵从平南候府带走霜降,甚至,连霍时药也被抓了。
春分看着暗卫进来又出去,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末了却只是叹了口气,“殿下不信我?”
他原本还以为顾璟浔迟迟不做决断,是舍不下惊蛰,原来是在等消息,等暗卫报来的消息。
她对他的一面之词,已经不再毫不怀疑了。
春分确实打算往后一心一意唱自己的戏,今日去大理寺,也只是有些以前的事,要亲自同顾璟连交代一下,不曾想到会遇到这一场突发的状况。
他是得了顾璟连的授意,趁乱悄悄从大理寺跑出来的,早那些官兵一步,找到了恰好出门的顾璟浔和惊蛰。
顾璟浔没有答复他,只是拉着惊蛰往里间走,“蛰哥哥,你先出城去,这里交给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顶柜旁,打开柜门,却被惊蛰按住了手。
“我不走。”
顾璟浔一急,以为惊蛰不愿意留她一个人,开口正要劝,对上惊蛰的眼神,又忽然咽下了快要脱口而出的话。
青年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春分,目光似无风的潭面,清澈的倒映出了诸多繁杂渐渐清晰的脉络。
他道:“霍时药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抓到,我需要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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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