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把刀——一夜寒生关塞
时间:2022-02-11 08:29:03

来监视惊蛰的人其实有两个,轮流蹲守,从他们偶尔的交谈中,顾璟浔得知,最开始那个瘦小些的,叫廿六,之后来的身形壮硕额头有疤的,唤廿三,两人皆是门主派来的。
且,惊蛰其实知道两人的存在。
顾璟浔一开始发现惊蛰每天都被人监视,浑身都不得劲,这种在别人眼皮底下活动的感觉,如芒在背。
可惊蛰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每天过得老神在在。
下午太阳不是特别毒的时候,他便按时去瀑布那里练功,于青石上打坐半个时辰,然后跳到水潭中,四处游潜。
顾璟浔也跟着他下水,却再没有过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她不得不歇停要回去的强烈念头。
这般过了有半个多月,惊蛰的伤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如往常一样的一天,顾璟浔和青年一起窝在躺椅上午睡,还没等进入梦乡,身下的青年忽然坐起来,飞身出了院门。
顾璟浔被晃荡醒,刚睁眼就发现身体凌空,赶紧跳到青年背上搂住他的脖子。
她也不知道今日怎么刚入睡杀手哥哥就醒来了,看架势终于是要外出了。
反正问了也没人回答,顾璟浔干脆趴到他背上继续睡。
没多久她便被什么声音给吵醒了,皱着眉头睁开眼,这才发现,此刻自己与惊蛰,正在一棵树上。
青年屏息凝神,透过枝叶往下方看去。
顾璟浔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了远处的一男一女。
那男女不是别人,正是立春和谷雨,这处十分的隐秘,顾璟浔还以为两人是过来偷情的,毕竟前一次见着,就发现两人有猫腻。
结果,这两人似乎是在……吵架?
谷雨哭红了眼睛,扒着对方的刀就往自己身上刺,嚷着“你杀了我算了”,把一哭二闹三上吊演得淋漓尽致。
立春则手足无措,眉头打结,死命想把刀抽回去,结果用力太过,直接把人胳膊给划伤了,他赶紧收刀,想去查看她的伤,又被推得一个趔趄。
两人你来我往又拽又推又抓又挠,好半天,才终于消停了。
谷雨抹着泪跑远,立春也提着沾血的刀追上去。
顾璟浔一场戏看得目瞪口呆。
那谷雨生的妖艳,就算哭闹起来,也不惹人厌烦,至于立春,显然这回是被捏得死死的。
身体自动飘起来,顾璟浔这才发现,惊蛰已经从树上下来了。
都怪狗血剧情太吸引人,害她连蛰哥哥走了都没注意到。
顾璟浔由着身体飘到惊蛰身边,扭头观察他的表情。
依旧啥也看不出来的死人脸。
她倒是有些疑惑,惊蛰为何会躲起来看这么一出,难道他对这种狗血情感虐心场面感兴趣?
还是说,因为谷雨不找他,转身投入立春的怀抱,他不平衡了?
顾璟浔气哼哼跳起来搂住青年的脖子,勒得死紧,磨牙咬他耳垂,“你是我的。”
惊蛰不知怎得,忽然觉得耳朵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又热又痛,他伸手去碰,又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顾璟浔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一瞬间以为他发现了自己,才消停老实下来。
她其实没有真的气愤,但当发现惊蛰的目的地时,登时气炸了。
当然不是气惊蛰,因为他们来到的不是别处,正是门主常闾的阁楼。
顾璟浔当即把常闾骂了几个来回,抱着惊蛰嗷着让他别进去。
她看见那老蛤|蟆就恶心想吐,老蛤|蟆找蛰哥哥来,肯定没什么好事。
惊蛰站在廊下等了一会儿,进去回禀的护卫便出来了,顾璟浔紧张兮兮搂着惊蛰,生怕进去后门主那个死变态会对惊蛰不利,上次被千仞伤到的脖子,疤痕虽然愈合,但她一想到当时的场景,就觉得一阵窒息。
顾璟浔喜欢把所有事情都掌握在手中,少有这样无能为力的时候,这些日子却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一切都不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外,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干着急。
护卫出来,递了一个巴掌大小的薄木片给惊蛰,惊蛰一言不发,接到手中转身就走。
顾璟浔见他没进去见常闾,松了一口气,好奇那木片是什么东西,就扒着去看。
那上面写着很小却勾画清晰的字,有些是专用的符号,但有一部分顾璟浔能够辨认,她根据自己的了解猜测了一番。
那上面,好像是门主派给惊蛰的任务,让他到玄悲寺,取一样名为雪作的东西。
雪作世间只余一块,不是别的,就是一种打造千仞的材料,就藏在玄悲寺的高塔内。
顾璟浔不明白,那老蛤|蟆已经有了一把千仞,还要雪作做什么,难道他想再打造一把不成?
木片上面还写了一个任务,让惊蛰出渠门后,顺便帮他寻些少女来。
顾璟浔心中更怒,可不管她如何生气,都改变不了惊蛰下山的事情。
她看着惊蛰神色毫无波动的样子,仿佛这样的任务对他来说,早已见怪不怪,一瞬间心跌落谷底,空落冰凉。
因为见到了他,顾璟浔才会让自己不要自暴自弃,始终心怀希望,保持着乐观的态度。
这半个多月与他相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顾璟浔甚至快要忘了他还是一个杀手。
可是现在,她猛然醒悟,她根本一点都不了解惊蛰。
她总是给他蒙上一层美好的面纱,不知道时间和经历,可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
他也许早不复当初,灰暗吞没了他眼里的光亮,苦痛也磨碎了铮铮傲骨。
顾璟浔觉得难过至极,抱着他的脖颈,埋头在他脸侧,“蛰哥哥,你不要去,你不可这么做……”
她声音微哑,被呼啸的山风吹散,碧树乱石,飞掠后退,顾璟浔不再说话了。
她怎么阻止他,如果不去完成任务,死得也许就是他了。
顾璟浔疲惫闭上眼,抱紧他似取暖一般。
她真的,心余力拙,束手无策。
……
入夜后的玄悲寺隐没在黑暗中,周围的房屋如众星捧月一样托着中间的七级浮屠塔。
玄悲寺中多是武僧,几十年前,时逢山河动荡大厦将倾,寺庙住持了渊带领众弟子下山,褪僧衣披战袍,平动乱灭西兆,为东琉立下赫赫战功,后来凯旋案例封赏,了渊婉拒了封侯拜相,重回寺中参禅礼佛。
而雪作,取自北地雪山,共有两块,一块被前人熔炼成了兵器千仞,一块现世便如同天然佛像,时人惊叹,便将它献给了朝廷,战乱过后,皇帝将雪作赐给了了渊。
当年,寺庙僧众一部分跟随了渊回寺清修,一部分还了俗留在朝中任职,因着这些人居功甚伟,皇帝修缮了寺庙,并在玄悲寺建起了七级浮屠塔,了渊又将雪作供入浮屠塔中。
顾璟浔六年前曾有幸见过那位了渊大师,他已经是个百岁老人,却依旧身体康健,整日在后山清扫石阶。
顾璟浔当初还是个小女娃,与尚为皇子的顾政一起拜谒他。
时值东琉与南襄大战突起,戍守郜州的谢宪将军叛国投敌,以至东琉连失数城,先帝疑心病重,朝中武将或贬或杀,一时间竟无人可用。
顾政无奈之下拜上玄悲寺,求了渊大师指点迷津,当时在石阶上遇到了渊,顾璟浔根本近不了他的身,那人的武功,早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那时她跪在石阶上,了渊像是早知道他二人此来的目的,与顾政说了些话,便行至她跟前,面目慈悲,声音温和问:“保家卫国乃是男儿之事,你一个弱质女娃娃,为何要跟着来此?”
顾璟浔俯首行了大礼,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有一日南襄杀至中宸,我等弱质女流皆如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顾璟浔再拜,“南襄侵我疆土,戮我百姓,恳请大师出山,固东琉山河,救生民于水火。”
那时,顾璟浔以为要拜求许久,了渊才会同意,毕竟他年岁已高,早不问俗世,可是等她说完话,对方叹息一声,随即便同她与顾政一道下山。
当时了渊举荐了还上不得金銮殿的无名武将容长樽,引起朝中轩然大波,先帝意在与南襄求和,虽也敬重了渊,但却不信任容长樽,还是当时顾政和文丞相一起死谏,先帝才决定同南襄正式开战。
了渊与玄悲寺的武僧提起后,有不少人也愿意下山为东琉而战,而了渊自己,则亲自去了一趟邻国北绕,见了北绕的皇帝,求得了北绕相助。
容长樽多年不得志,之后在与南襄的大战中,立功无数,一路升至统帅,不过两三年,便收复所有失地,将南襄打得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向东琉求和。
南襄战败求和后,先帝对当初求了渊出山的顾政另眼相看,甚至动了改立储君的念头,也不知这事如何被东宫得知,惹了一场动乱。
先帝当时已经病入膏肓,太子唯恐久易生变,便趁着容长樽还未班师回朝,策划了一场宫变,文丞相等人守住宫门几个时辰,之后还是裴彻的父亲带兵赶到,平定叛乱。
容长樽班师回朝后,先帝退位,他便同文丞相一起拥顾政登基。
顾政登基后大赦天下,封了容长樽为平南候,裴彻的父亲为定安侯,还将容长樽的女儿嫁给了顾璟浔的长兄顾璟连,顾璟浔也被破格升为平洲长公主。
此刻的玄悲寺,月明星稀下宝塔庄严肃重,四周幽静宁和,远远从山上传来绵长古朴的钟磬声,余音渺渺不绝。
惊蛰一路潜入寺中,身如暮夜寒鸦,悄无声息落于浮屠塔的栏杆上……
--------------------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是复杂的剧情线,脑袋顶日渐稀薄。
 
第8章 雨水
 
浮屠塔的守卫并不多,惊蛰很容易就潜入其中,雪作就藏在第三层,用一个雕刻着佛像的石盒收着,惊蛰撬开盒子,将里面一块冰蓝色的东西取出来,揣到怀里,然后原路返回。
他方从栏杆处攀下来,那放石盒的地方忽然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动,在这暮夜之下格外的清晰。
似乎是触动了什么机关,脚下一空,惊蛰连忙抓住栏杆,就这样半吊在塔上。
顾璟浔也被吓到了,就看着青年跳到二层,飞身而下。
周围灯火乍亮,照的塔身琉璃瓦流光溢彩,惊蛰落地后尚未起身,四方忽然涌来十多个僧人,皆手持少林棍。
其中一人喝问道:“汝是何人,为何擅闯浮屠塔?”
惊蛰自不欲和他们多说,负掌运功,以最快的速度闯出包围圈。
十几个武僧忽然换了方位,如同变换了阵法一般,将惊蛰困入其中。
其中几人持棍冲上,合攻而来,棍法密集,迅猛刚劲,几次险些击中惊蛰。
十几人配合的天衣无缝,进退攻势变化莫测,扫打点挂,抢劈拔架,虽然没有伤到惊蛰,却将他困在其中不得出。
合围之势瞬息万变,棍声呼啸,残影缭乱,顾璟浔飘在旁边,看得头晕目眩,也看出不惊蛰被打伤了没有,只知道他渐渐开始招架不住。
十几根少林棍最后尽数落到惊蛰身上,或压,或挑,或拦,或架,如同固定的机关,桎梏着青年,让他一时动弹不得。
顾璟浔扑过去抱着他,看见他挣扎下额头细密的汗,心惊肉跳,眼睛一下子酸了。
那些僧众显然也累得不轻,还有几个被惊蛰的刀劈伤,但这样配合使用的棍法,他们早已练得出神入化,一旦制住对方,对方便无逃脱的可能。
浮屠塔门前走来一个披着袈裟的僧人,顾璟浔认得,乃是寺中现任住持,他近前掏出惊蛰藏在前襟的雪作,道:“施主为何要夜闯玄悲寺,盗取我寺中至宝?”
惊蛰抿着唇不说话,对方看见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刀,眼神微变,朝惊蛰的穴位上点了几下,退出包围圈,朝众僧吩咐道:“将他看管起来,明日交由官府处置。”
顾璟浔心急如焚,她自然知道东琉某些官吏对付囚犯的手段,惊蛰落到他们手里,免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若是他们发现了惊蛰的身份,怕是命都保不住。
惊蛰被棍棒禁锢着,闭紧双眼,周身内力运转,蓄势待发。
就在他欲爆发之时,耳边忽然传来浑厚的一声:“且慢。”
那声音中蕴含着浩瀚内力,当即将他所运之功冲散,惊蛰卸力,脸色霎时苍白。
顾璟浔抱着他,感觉他身体瘫软了一下,但她根本来不及细想,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来人一身僧袍,胡须花白,慈眉善目,布鞋踩在石砖上,静而无声,正是了渊。
他与顾璟浔前几年见到的样子无甚差别。
顾璟浔眼前一亮,紧巴巴盯着他。
住持走到了渊跟前,恭敬施礼,“师父,此贼偷盗寺中至宝雪作,已被弟子们拿下,请师父定夺。”他说着,将雪作双手奉上。
了渊几乎不问寺中之事,辈分低的僧人,只知道寺中有这么传奇一样的祖师,却不曾见过他,想不到今日寺中进贼,竟惊动了这位老祖宗。
了渊接下雪作,缓步走到惊蛰面前,挂着佛珠的手微合,“阿弥陀佛。”
惊蛰垂眸,抿着失去血色的唇沉默,并不看他。
了渊目光平和如江面无波,转头向诸僧道:“放了他吧。”
住持神色一凝,惶恐道:“师父,不能放,他是……”
了渊抬手示意他止声,看向惊蛰,声音轻缓,如同深谷暖风:“一切诸报皆业生起,一切诸果皆从因生,施主往昔所造恶业,今昔忏悔,种种暗障,方能与日尽消。”
惊蛰依旧不出声,顾璟浔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有没有听进去,只是抱紧了他以示安慰。
武僧将惊蛰放开,了渊将雪作递到他面前,温声:“去吧。”
惊蛰手指轻颤,紧握成拳,半响后松开,接下雪作揣到怀里,朝对方抱拳施了一礼,而后转身离开。
顾璟浔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慈眉善目的了渊大师,满带感激。
对方竟是同她笑了一下,“相相非相相,具足相无凭,法法生妙法,空空体不同,施主如今恰日月不在空,揭缔,揭缔。”
顾璟浔心里咯噔一下,这话根本不像是对惊蛰说的,更像是在说她。
日月不在空……
他难道,知道她的存在?
然而这一切根本无从得知,顾璟浔再去看时,浮屠塔下,已经没有了渊的身影,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惊蛰离开浮屠塔附近,却并没有离开玄悲寺,他在后山深林中寻了一处荒僻的禅房休憩。
禅房外乱草丛生,屋里黑漆漆的,积了一层灰尘,惊蛰擦干净一张长凳,坐在上面掏出软布擦拭弯刀,之后便在那里闭目养神。
顾璟浔以为他累了,需要休息一会儿,便飘到外面将周围逛了一圈。
她再次走到门口,忽然就看到一道身影翻窗而入,赶忙跟了进去。
视线昏暗的荒屋中,两个青年对视而立。
那翻进窗子的人身着僧袍,带着僧帽,看着比惊蛰大几岁的样子。
他笑着走近惊蛰,露出一口白牙,“门主果然派你来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