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面看得如何了?”瞎子老板向着来人的方向询问。
这人身形轻盈,落地时单腿在地上一点又站起,认真回禀道:“已经差不多了,这铺面是一个卖伞匠人的店面,我查到他原来因要霸占伞市挤兑倒了一个同行,怕人来寻仇,便趁机将那人害死,实在是亏心的很。我每日在他门口放一只沾血的纸伞,他叫人时又立刻收走,一直持续了半个月。现在已经传说这人精神出了问题,要将闹鬼铺面快快倒手。”
他好似才发现跪坐在地的铃木参在,不禁问道:“源先生,这是何人?”
老板伸手抚了抚蒙眼的白娟:“与你是同行吧。”
说罢呵呵笑起来,自以为是说了什么好笑的话。
第六十八章
铃木此刻心中忐忑,他看见这里的事情越多,就越不可能或者走出去,恨不得立即挖掉自己的眼睛。可是瞎子老板只是细细询问了他是如何发现的地道,怎样通过了迷宫一般的通道找到了仓库的。
“运气也是一种能力。”他总结道。
铃木感觉一阵掌风袭来,醒来时自己睡在大街中间,周围是熙熙攘攘的街道和店铺。
忽然想起了那一群请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们,他不禁在晴天白日里打了个哆嗦,自己被他们捉住以后可如何是好,不如干脆搬出京都,回老家过活吧。
当大难不死的铃木正在盘算着去投奔自己婆娘的娘家时,此刻那群妖魔鬼怪的老板正在盘账,说是盘账,身为一个瞎子也就是例行问询罢了。
千藏闲闲坐在榻上,下面一张条桌上,四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鼠妖正在噼里啪啦的拨着算珠。
鼠药们小鼻子小眼的,看起来就透着一股子精明气,右手指着一行行的账目,左手急急的拨算珠,口中喃喃的念着。
条桌最左的鼠妖最先停下,他看向千藏:“本月酒坊收入是银钱二百三十六两五分。商行共五笔买卖,分别是火雨翎,紫珍珠,白玉蛙,鎏金古董瓶,玄奘经书残本,共八千留白一十一两六分九厘。”
其余三个也陆续停下算账,依次回禀道:“粮铺本月收入四百二十五两银。”
“药铺本月收入二百七十两银。”
“本月收购铁器四十二斤,尚需六千六百四十斤。”
千藏撑着下巴听完了汇报,思考了一阵,终于松了口:“好,你们下去吧。”
四鼠妖见状齐齐松了口气,俱都夹着厚厚的账本,背着铁木算盘排着队出门去了。
他来到这个酒坊已经有半年多,回想当日在天皇府中,自己被固定在一个铸铁架子上。
那时戴着皮手套的术士一刀便划破他的肚子,将刀尖伸进伤口中翻动几下,准确的割了他的胆。他疼痛难忍,感到冰凉的刀刃在腹中翻搅着,热热的血液顺着伤口不断流出。
有人抓着他的头发将他面向上空,他被迫面朝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向他的眼睛摸来。
千藏心中大惊,勉强闭眼想躲,术士拉着他头皮将他搬回,出手飞快,两指抠进眼眶,轻轻一夹便将他的左眼拔出。
狐妖痛的几乎晕过去,他左眼一片漆黑,痛到了麻木,不自觉的大声哭号着。
在令人头晕的嘈杂声中混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向术士回报着:“他们打进来了,大人请暂停先出去躲躲吧。”
年长术士只是低声嗯了一下:“抓紧了,另一只。”
千藏心中大恨,勉力挣脱右臂,指甲一瞬间暴涨到一寸长,趁医士慌神的功夫,闪电般夺回左眼珠一下捏碎,又调转冲势,猛戳进自己的右眼眶。
一瞬间眼前一片黑暗,他疼的冷汗直冒,但想着神羽天皇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立刻挨了一巴掌,腹部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他何其渺小,已是砧板上的肉,但是能让这个人间君王气上一气,不枉遭一回罪。他躺在地上,知晓自己将会受尽折磨,还不如早死,便破口大骂起来。
那清脆声音又响起:“他们攻进内院了,大人快走吧。”
耳听一众人骂骂咧咧的往外走。
有人大呼:“你要做什么!”
忽有人将他一把拉起,扯着他跌跌撞撞的往前逃去。
千藏没想到还有人会来找他:“我活不长了,你别白费功夫了。”
这人急的带了哭音,在一片抽刀的清脆声响中固执的往外逃去。
千藏忍不住大声说道:“你自己逃吧,他们都是有法术的。”
忽然身体一轻,感觉自己无风自起,连忙转身去拉救命恩人。
这人却推开了他的手:“别管我了,你快走吧!”
话音刚落,向上托的力量大增,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凭空注入自己的身体中,这怪异的感觉让他十分惶恐,他飘在半空,茫然的向下呼喊,但是脚下的东西载着他轻飘飘升起,然后远远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高空的夜风吹得他浑身冰凉,刚才注入他身体的一股力量已经耗尽,他右手按压住腹部的破口,眼前只有黑暗,心中无限凄凉,不知道刚才的人的安危,也不知自己要被脚下轻盈单薄的东西带往何方。
他感觉手中热血淋漓,隔着薄薄的皮肤感受到脏器一下一下的跳动,身体的热量一点点的流失,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酒坊的杂物间了。
当千藏重新有了意识,发觉自己的世界从此只有黑色。
周遭都是呛人的发酵酒糟气味,他自己泡在一池水中,湿淋淋的半躺着,虚弱的抬不起胳膊,眼前一片黑暗,也不知这是哪里。
自己应该是活着的吧?难道这样都没能逃出天皇府吗?
他移动手指,腹部的伤口被缝住了,被池水侵蚀的火辣辣的疼。
动一动脚,这池子很小,似乎只能容下他一人。
他徒劳的眨动着眼皮,试着撑起胳膊坐起,但没有成功。自己难道是被泡成药酒了?什么样的药酒需要活着泡。
他心中胡思乱想着又要睡去。
“还没醒么?”一人脚步不停,向这里走来。
“应该快醒了吧,昨日我看到他眼皮在抽动,应当是没死。”
前者满意的走到他旁边,将手伸进水中试了试:“温度有些低了,明日多添些热水罢。”
后者应下,也将手伸进水。
“这样来说,这法术应该是成功了?”这人说话口音低沉又绵软,应该是常生活在南边。
这人喵喵的说着话,手来拔自己的眼皮。
感觉到他的来意千藏忍不住向后缩了一下:“哎——”
声音干涉喑哑,这个字节发出来像是钝木头在摩擦。嗓子的疼痛刺激的他咳了两声,伤口也跟着疼起来,心中没有停顿的思索着这来人应不是要害他的吧,若是想他吊着一条命罢了,那不如由他泡在冷水中好了。
“多谢——”千藏勉强对着前方说出话来:“我已经醒了,这里是,哪里。”
来人立马喜出望外道:“醒了就好,橙丸来搭把手,将他抬出盒子。”
说罢便是两双手像捞鱼似的将他捞出,摆在一块干燥的厚毯子上。
千藏死里逃生,心中十分感激,说了许多感谢的话,由着橙丸给自己一勺一勺的喂下了一整晚汤水和一盅苦的要死的草药。
于是,他这条命就保下来了,每日定时喝汤喝药,渐渐的有了些力气,被橙丸架着居然能够扶墙慢走了,但是他心中明白,自己风光浪荡的前半生,就此停住了。
“恩人们怎么称呼呢?”千藏坐在夏初的屋门口,花三每日都来观察记录他的回复进度,对比着一张药方监督他每日吃药。
药汤入口很苦,千藏毫不拒绝的悉数喝下,依稀分辨出几味补药,都是一些保养脏器的草药汤。
花三只觉得这试验品实在是好照顾,闻一知十的配合他们,又想到他从天皇府的地牢中逃出,摘胆挖眼的活到现在,真是老天垂怜了。
轻叹口气:“这里是茨姬大人的产业,我是这里的管事,恩人说不上,叫我花三便好。你伤成这样又能侥幸逃脱是你的运气,不要想太多,好好保养身体便是了。若是有心,去向茨姬大人当面道谢,可以让橙丸带你去。”
这几天天气不错,千藏逐渐熟悉了屋门口的物事,可以不用橙丸来照顾他走动。
他印象中酒坊非常大,约莫有□□十个小妖在这里上工,每逢清晨小妖们嘻嘻呵呵的路过自己的小屋。
千藏明白这样的小妖在任何地方都生存不易的,但是在此处他们扎推玩笑,没有烦恼不愁生计的样子,让他有一些讶异。
千藏最开始只能摸索着沿着屋墙向前走着,他的眼睛还是看不见,左眼被挖去形成了一个可怕的凹陷,花三给他取了一方白绢布巾包着,以免吓到不知情的。
此时正是清晨,很适合出行,他手中拿着竹杖一点点的探路,按照花三说的地方转弯,拐上了酒坊的大路,寻向竹林边的正屋。
千藏心中数着路口,听到前方一个模糊的声音说着:“茨姬大人,我这便去一趟。”
他心说这应是找对地方了。
正屋的门口并没有侍卫阻拦,千藏忐忑的走进大门,屋里除了竹香,更多的是烈酒气息。
忽一道声音训斥过来:“你是谁,这般无礼!”
千藏即刻立在原地不敢再进一步,听这声音仿佛是个脾气挺大的小姑娘,是茨姬大人的千金吗?
他结结巴巴的恭敬问道:“这里可是茨姬大人的住处,小生名为源千藏,是生活在京都的狐妖,被天皇府术士所捉。有劳茨姬大人的部下搭救,才能留下命来,此来特地拜谢大人。乡野小妖不知礼数,大人赐罪。”
千藏本不懂官话,这一堆话说的乱七八糟,咬文嚼字的好险咬到舌头。
第六十九章
这位夫人却十分和气,问过他身体情况之后,问他以前是做什么的,有没有亲人可投奔的。
千藏知机的循着她的思路说着,言明了自己没有亲人可投奔,以前做过贩卖药材的生意,愿意在这里谋个生计养活自己,之后便由花三安排去了多田甲的药铺帮忙。
他精明能干,见多识广,因为在市井长大很有一些与人族相交往的经验,很快成了新建立的珍宝斋的老板,把控着酒坊生意的聚宝盆,成为了鬼王夫人——茨姬的左右手。
在帮中日久,千藏也渐渐知道了一些秘辛,这个盘踞京都百年的酒坊实际上是一处妖鬼们的大营。
而这位沉静婉丽,深居简出的夫人其实罗生门鬼寨中的鬼将茨木,他不惜变换身份隐居于此,为的是保存实力,搜集精铁铸铁庙,以复活鬼王。
于是,狐狸开始了报恩生涯。
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是轻敌总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顶流,随便都会被打脸。
英彦伏在地上,方才那惊天的一撞将他脏腑几乎移了位,鲜血满脸又蒙上了一层黄土,若是那草妖晚动手一秒,他的头就要被开瓢了。
他狼狈的坐在地上不住的喘着粗气,看着这满地的狼藉,刚挖的水渠中填满了方才打斗时震飞的土石。
“榕榕帮你看看吧。”这个好似刚能走的幼小草妖才过了他的腿弯高,咬着指头奶声奶气的对他说。
她刚换牙,说话有些漏风,难以想象这样幼小的妖可以抵抗住那等一身蛮力的粗壮大妖,可见这世间万物真的是一物降一物。
英彦看她模仿她的姐姐们的样子似模似样的在自己肿的成一只包子的手肘上按着:“你莫怕,很快就不疼啦。”
说罢将自己的两只小肉爪罩在伤臂上,眼见她小手掌中溢出浅绿色细小光芒,一阵风铃似的叮叮咚咚,伤口的血居然渐渐止住,疼痛消除了一些。
英彦想说什么话来表示一下感谢,忽然一只铁锤从天而降,将小姑娘一下打飞出去。
这只漏网之鱼向着草妖榕榕的方向追去,嘴脸狰狞:“今日必将你打成肉酱!”
英彦焦急的搜寻着草妖的身影,却看见只一瞬间草妖已经重新站起,她居然毫发无伤,将胖手拍拍衣襟,皱起淡淡的小眉毛:“你坏!”
眼看野猪妖扑到了她跟前,榕榕将手中的绒球一挥,那绒草棒一下贴在了猪妖近在咫尺的额头上。
猪妖急忙挣扎着想推开一些,却不能如愿,只得由着绒草将自己的气力一股股的吸走,最终力气不支的倒在地上。
榕榕被英彦视线观察的十分害羞,收回两手捧着小圆脸:“呀”的一声,扭身小步跑走了。
这猪妖才捡回一条命来,仿佛见到了鬼似的拖着沉重无力的双腿向山下逃去。
草妖的出现让战局彻底扭转,前来攻打山寨的壮实大妖们纷纷丢盔弃甲,相互搀扶着逃命去了,扔下一地沉重的肩甲战斧和被踩的乱糟糟的沟渠。
山寨中的大妖们见怪不怪,开始弯腰去捡一地的木铲爬犁,将铁铸的兵刃收拾到一个大藤筐中运回山寨去了。
这个山寨很是有点令人摸不透,最终竟然是几个草妖打退了几十倍人数的大妖们。
这些草妖形若幼女,看上去也于一般的女童一样娇憨无害,此时看却又多了几分心智未成时的善恶不辨和喜怒无常。
他在心中兀自惴惴着,豺妖在他身边长吁一口气,拍拍胸口:“好险,还以为这次要被打进来了。”
他被折了一只手臂,此时刚接好端正吊在脖颈上:“你也不怎么强嘛,不像传说中打杀妖无数的样子,可见世人说法大有不实。”
然后揄揶的笑笑:“本以为这次有机会与你切磋试试,没想到自己倒是先折了胳膊。”
一个蓑帽黑衣的高挑女子从他们中间一下穿过,狠狠地一下撞到豺妖受伤的胳膊,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自言自语。
豹妖呲牙咧嘴道:“姑姑,你撞疼我了!”
“姑姑?”英彦心中疑惑,这不就是在水潭边给小妖们洗刷的女子吗?
豺妖跟着他走进屋门,坐在稻草垫子上:“你都不知道她吗?她在寨子高手中得排到前三名。”
他双腿盘起来,颇有要长谈的架势:“打架时,力气大的大多不够敏捷,而敏捷的耐性不好,有耐性的爆发力又不足。而这一位可是集力气、敏捷、耐力为一体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