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个悖论。那些爱上钱的,我们不可能爱上,那些不为钱的,终究还是喜欢你多一些。”
“当你夸我不怕死!”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说话,泰坦尼克号电影自行播放,成了比温泉背景音乐更弱的存在。
他们似乎都没有特意盯看屏幕,但是谈话内容和情绪却又默默跟随情节延展。关于生与死的那一场看似不经意的讨论,正是伴随着Jack挣扎在海面单薄的浮板上,与Rose依依惜别的绝望场景。
他们喝光了气泡水,圆圆没有再进来续杯。后面似乎就更不用看了,他们的交谈也陷入了僵局。
原本以为有一场激烈争夺,可是谁也不拦谁的道,接下来的事情反而更加难办。
配合两个人的沉默,投屏上尽是沙沙的白点,一段播放结束,一段尚未开启。尴尬而又落寞。
夏平以为,今天的谈话暂时到此为止,他做了一个出水示意,对方没有反应,他准备先行离场,吩咐圆圆安排一下晚饭。他觉得有必要和这位多年搭档,吃一顿气氛更融洽的晚餐。
可是,还未完全从水中抽离,投屏上重新出现了画面,像素比刚才播放影片时粗糙很多,像是出自于普通设备的一段录像。
画面依稀可辩,一个是他的女儿,一个是他的女人。
她们也像他们一样,在这扇药池中分属两侧各自浸没。不一样的是,平静维持不了多久,继而发生激烈交锋……声音没有画面清晰,因此更加惊心动魄。
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时间越长越不敢
四年前那个夏天,在疫病的慌乱中暂且安全,了解所有实情的唯有夏平自己。
死里逃生后,第一时间买了去往英国的机票,到达当地直接住进自家养老院,一年之后公布隐身的原因,声称如果将事实告知路菲,他便从此彻底地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
从未如此任性。大家不是怕他而是心疼他,好不容易抓住一只救生圈,四周却没有可以抵达的岸。
正欲离开药池,复又坐回池边。他沉吟了半晌,最后头也不敢抬地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些?”
“怎么?不记得了吗,那时候我就在现场。当时你已经被隔离了,几个重要客户是我陪的。宁肯那天救她的是你,我可以心甘情愿地撒手。”
“没想到叶子会这样,妈妈刚刚离世,我又下落不明……我理解她的偏激,可是不能伤害别人……原谅我不知道这些,她从来没有提起过……”
“知道了又怎样?以为自己顾全了身边所有的人,大概是一种最无药可救的自恋了吧?”
“鞭长莫及,实在没有办法。”
“有能力撇下她,没办法让她活?”
“不是这样。我一直希望她好好的……”
“我倒不觉得谁能置她于死地,这周围都是服务员,喊一声就有人来解围。事实是她没有任何反抗,若不是我正好经过,结局可能不是今天的样子。”
“后来呢?”夏平的语气陡然软了下来,意识到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很多。
“她怀孕了。”
“小菲是有福气的人。”
“确实,她从来没怀疑过这孩子是你的。”
夏平把头撇向一边。不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
对方继续发问:“说到孩子正是我好奇的。有机会在英国做亲子鉴定,为什么突然跑回国内了?害怕了吗?你担心这孩子不是你的,又想让她觉得这孩子是你的。很矛盾,对不对?”
听到这里,夏平明显有些焦躁:“孩子是谁的重要吗?小叶子也不是我亲生的,如果我有责任抚养她,同样不会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对于我们不自信的事情,宁肯相信自己有能力做到。孩子是谁的,也许对你不重要,可是对路菲很重要。能不能站在她的角度考虑一下?”
眼前这个人果然是最了解自己的,这么多年了说对方是自己的影子,一点都不为过。夏平的指尖微微颤抖,他努力压制着抖动点燃了一支烟。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他似乎逐渐明白,挑选这个地方见面,对方的真正用意。
“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李重老板继续压着节奏。
夏平本来情绪把控很好,以为稍用技巧即可全身而退,此时全部落入对方掌控之下。他寻思了一下,好像是5月19日,可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他无声地看向对方,用示弱的眼神询问答案,胸口却是紧紧地揪着,生怕再听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四年前,这一天。你看到那一幕就是这一天。”
“专门等这天?“夏平觉得有些可怕。当初年轻气盛时,他们争抢着追求小静姐,尽管心里憋着一口气,可也没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
“不至于。天意吧……”
“为什么这些年从来没听你提起?”
“可以一时糊涂,但不能一世糊涂。你回来这么久了,知道和她在同一座城市。除了一条领带,暗示你的存在,默默等她主动,其他做什么了?”
“我不敢,时间越久越不敢。”
“所以你就被动地等?蹲来的缘分不伤元气?如果是这种养生的态度,是不是默认你服老了?”
“非要这么直接?跟你说过,那方面我不行了……”
“没试过。怎么知道?”
“怎么试?现在这种情况……”
“说实话,不让她空有幻想。或者她知道了实情,愿意继续抱有幻想,那才是她真正的选择。现在算什么?骗牌吗?”
两个人声音越来越大,三四个小时了,圆圆第一次探头进来:“夏总,时间太长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你先出去。”夏平朝她摆了一下手。随后又把她喊回来,叮嘱了一句,“不要让其他人靠近这里。”
“好的,夏总。”看他脸色不对,应承着赶快离开。圆圆的突然闯入,让他们都冷静了些。
“我知道该怎么做!”只消片刻,夏平不再迟疑,砰地一下站起来,撩开幕帘进入更衣间。二十分钟之后,他带着圆圆,驾车扬长而去……
社长被抓了!
这两周,路菲一直硬着头皮上班。每晚褪黑素和酒精轮番上阵,全都解决不了她的睡眠问题。白天虽不是无精打采,但也不似以往自带滤镜。生活还原本来的样子,她只是一介普通的上班族。
为了抵御连续数周的失眠,她已经改为走路上班了,红色路虎落了厚重的灰,也不记得送去洗车房。
近来天气热得迅猛,好像刚入夏就要入伏。那天早上,她照例步行至杂志社,没觉得速度有很快,进门时竟然满头大汗,虚弱得快要昏过去了。
她抓过一瓶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汗却怎样也止不住,连带着胸闷心慌,总觉得有事情发生。
正在这时,辛迪破门而入:“大小姐啊,怎么不接电话呢?急死我了!”
“怎么了?”不出所料,果然有事发生。
“社长,徐社长被抓啦!”
“什么时候?詹湛呢……”她下意识带出了另一个人。
辛迪倒不觉得奇怪:“今天早晨,被几个经侦带走了。詹湛应该没事吧,还在外地出差呢……”
“为什么抓?”
辛迪回头看了一眼,刚被她反手关上的门,又觉得不保险,索性从里面给锁上了。
“擅自签订置换协议。”
“不懂。”
“我也是进广告部刚补的课,现学现卖哈。原则上广告费都是现金支付,当然也可以用购物券抵。这些都是有价的。徐社长签的是无价。无价什么意思呢,就是某些物品,未经专业机构鉴定真伪认定价格,结果来来往往的交换,中间产生了资产损失。”
路菲还是没太听懂,但她本能地感觉,这不是中饱私囊一星半点的问题。之前太多的信息指向,如果徐静波有什么问题,都与詹湛脱不了干系,如今他犯了事,詹湛安然无恙。
虚汗是止住了,心却狂跳不止。辛迪看着她不解地问:“听见这个消息,你不应该高兴嘛。状态不对!”
“集□□新领导了吗?”
“还没有,但不是群龙无首。姜主任担任代理社长。”
“姜主任?”这个情况更加不在预料之中。
“别小看姜主任,人家可是集团的老资格!”
几句话功夫,外面有人敲门。辛迪连忙打开锁。门口站着彭小秋:“姜社长通知大家开会呢。”
“好嘞,就来。”辛迪满口答应。今天是周一,原本徐静波主持的例会,立刻改了章程。
“看见吗?跟对人了!这个彭小秋啊,前途未可限量。就算将来新社长上任,也不会亏待了姜主任。我猜多半得召回集团。这个彭小秋啊,将来就是人力资源部主任,不信走着瞧……”
姜主任蛮低调的,开会时完全不提原委。仅仅依照惯例,各部门报备选题,总编室负责统筹。
路菲揣度,可能有一件事能让自己开心。既然是徐静波提议拍摄家庭亲情照,这下是不是不用拍了?
谁想连这个计划都没落空,姜主任深谙承上启下的涵义。她只是一个中转站,而不是终点站。
接近中午,杜若兰来产业一部,大大方方说:“路菲姐,主任派我协助这次拍摄。很高兴跟你合作!”
路菲知道,这会儿办公室里有别人,她只能说些面儿上的话,于是短信答应她中午一起吃饭。
吃饭的时候,杜若兰提醒她:“姐,知道你和姐夫闹挺僵的,但这次拍摄务必演得像一点。听我导师说,集团认为杂志效益不好,和协会关系也复杂,不想派人来趟浑水,让杂志自生自灭呢……”
“怎么自生自灭?”
“不把集团资源往里搭,而是从杂志内部选拔一个人,经营好了每年抽取利润,经营不下去了自行找外援。我是这样理解,谁有本事给杂志搞到钱,而且是长期稳定的钱,谁就是未来老大。”
“我演什么?”
“据我观察,担此重任非你莫属。”
“詹湛不是更合适?”
“有一条,她就过不了。集团的用人标准,背景干净家庭合睦,如果再有奖项荣誉加持,必是锦上添花!且不说她和徐静波在外面传的风言风语。单就这次事情,你不觉得蹊跷吗?一根绳上的蚂蚱,居然有一只幸免。”
这一点,詹湛看上去确实吃亏。
但路菲倒觉得,一个有事,一个没事,恰好自证清白。她甚至觉得,此前的录音泄露,或许加速了事态进程。
见她不再反驳,杜若兰更敞开心扉:“路菲姐,你放心,这么精彩的一出戏,我肯定会陪你一起演好。现在啊,越来越明白师兄的苦心了,把我放在这里,原来有大用场的呀!”
小金人演技
没人知道詹湛去哪儿了。社里规定,部门主任的差旅安排,如果遇到特殊情况,社长一支笔签字即可畅行无阻。徐静波被抓,她成了自由人。
于是,路菲也自由了。
不像别的部门,员工请假各种遇阻,工作和摄影合理穿插,势必打乱既定的节奏。而她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自己安排好自己就行。
剩下的就是怎么演戏。那天杜若兰帮她心理建设:“姐,这事儿不用太纠结了,与不喜欢的人照样可以热情交往。礼仪性质的,运用金鸡百花演技。利益性质的,献出奥斯卡小金人演技。 ???”
听着有几分道理,实际操作还是有难度的。留学这几年,路菲和来凯单独相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周,这次为了配合拍摄,可以说度日如年了。
按计划,拍摄周期八天,拍两天,歇一天。每天拍摄内容,由团队提供创意,与小家庭商议决定。因此除了拍摄本身以外,每一次关于主题的商讨,均要求小夫妻二人同时在场。
路菲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
当年的亲子鉴定,是他理直气壮地拍出来,这些年对孩子竟然也能不闻不问。这个暂且不说,谁让她头几年把孩子藏得严实,不让对方轻易找到呢。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几天,她都做好演戏的准备了,对方反倒不那么投入。当然这是外部因素干扰的结果。
几次中场,来凯说有事出去一会儿,外面有同事找他谈点工作。大家知道,他在单位好歹是个副院长,趁着休息也便没说什么。
杜若兰买饮料回来分给大家,顺势趴在路菲耳边嘀咕:“姐,姐夫什么情况?连续两天了,外面跟同一个女的。”
然后趁人不注意,她掏出手机给路菲看刚才偷拍的照片。路菲瞟了一眼就认得,那个女人是左安。
对此,她并不十分意外。几年前左伊跟她讲过,左安曾经莫名其妙地流了一个孩子。孩子跟他有没有关系不好说,但他跟左安一直没断是肯定的。
来凯藏得再深,有一点路菲很了解,他不是那种在一个目标上死磕的人,如果遇到了阻碍,或者说三次以上的阻碍,与其花成本死磕一个目标,不如转投更有利可图的项目。
这倒是人性的普遍,可他偏偏多吃多占。转投新的目标,并不意味着完全放弃前一个目标。不过暗中使劲等待时机,左右逢源才是真正的目的。
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夜拍。创意团队号称,下班后时间反映夫妻真实的相处状态。因此,每两天一个小周期都会涉及夜间拍摄。如果第二天连着早场,基本上就是被摄影师堵被窝的感觉。
为此他们专门逛了一次家居市场,把床单被罩窗帘悉数更换了一遍。负责改装的家居设计师也跟着,小范围听从他们的品味,但决定权在专业人士。
唯独那次逛家居市场,来凯演技特别在线。其中一幕,他看上了一款蓝天白云图案的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