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呢?小早放我舅舅家,基本上用不着花钱,需要多少跟我说,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哈。”
“路菲,真的对不起。”辛迪又回到最开始的语境。
“好了好了,两个孩子自己在屋里呢……”路菲立刻阻止了她的情绪泛滥。
“说实话,有一件事,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你?”说到这里,她停顿下来没有继续。
路菲也沉默一会儿。搂了搂她的肩,平静地说:“实在犹豫,不说也可以。”这些年,她承受了太多不知情,未必觉得什么都知道能解决问题。
“杂志那边我打算辞职了。原本留在这里是为了给冯院当耳目,现在我要照顾坨坨,离开也是理所应当……徐静波的事情,可能和他们有点关系,我无意中听到的。没有确凿证据,也不确定哪些真哪些假。只想让你了解一下……”
“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里面一个人,跟你有关系。”
“已经许久不见,能有多大关系。”
“如果是小早的爸爸,你还是这样认为吗?”
“你听到什么了?”
“你知道的,学校挣不到什么钱,这些年他们几个人玩古董,赚了不少差价,对市场蛮了解的……徐静波在杂志挡你道,这个事我素来知道,后来把我安置在里面,也是为了打探消息……起初我有点不愿意,但是又不敢违背老冯的意思,毕竟还没嫁过去……之前只晓得徐静波有问题,没人说具体什么问题。他们从我这里知道的,一向比我从他们那知道的多……也就这段时间,冯妥妥经常抱回来住,老冯在家时间比以前长,那天他在书房里打电话,我偶然听了一耳朵,貌似鼓捣出去一个古董,正是徐静波用于置换资产的那个。”
“你是说有人故意?”
“这个不清楚。是不是也太巧了?”
工作上折磨我吧……
自从徐静波不再是姐夫,路菲其实也没那么烦他,挡不挡道之类的,更是体会不出来。现在的格局是,周围一堆人替她操心而本人却无心恋战。
徐静波贪财爱色,自己作死是一回事。倘若果真被人设计,哪怕只是请君入瓮,她都觉得过分了。
折回病房的时候,心情有些许低落。
小早从凳子上蹦下来。跑过去抱着妈妈的腿,稚声稚气地说:“妈妈,坨坨哥哥记得好多事情,我怎么都不知道呀。他说你穿过一件很美很美的衣服,和他妈妈穿这件衣服在同一天,我怎么没有见过呢?你一定要穿给我看看。好不好?”
路菲被一路牵至床边,从众多照片中看到了当年公司搞活动时,他们一行人的古怪装扮,单看还都挺正常的,放在一起活像群体cosplay。
上个月为了拍摄,她胡乱塞了些衣物,搬到刚结婚时的小屋,净是平时不常穿的拿去充样子。被女儿这番话提醒,想着也该把东西搬回来了。
眼瞅着一周快要结束,詹湛布置的采访对象,对于她来说还是陌生人。中间被催了一次,说是下周开例会的时候,需要草拟一份策划案,于是不得已周末赶工,漫无边际地四处狂找。
不搜不知此人多低调。除了几个与他挂钩的经典案例,整个人可以说平平无奇。路菲心想这倒简单了,不了解也就意味着没那么多条条框框。
结合下半年既定计划,凭着以往办论坛经验,简明扼要地码了三页纸。许多地方都留有空间,待开会时汲取不同方向的意见再进行补充汇总。
来凯答应她,周日晚上回来取东西,但是陪不了她,因为周五他要出差,顺便在电话里有一事相求,说着说着一个大男人差点儿哭起来。
来玲刚查出胃癌晚期,来北京进一步诊断。目前安置在他们小屋,肿瘤医院约了下周二面诊,他问她能不能替他陪一下?路菲满口答应。
想想也是人之常情。不管他们对路菲是什么样,他们之间的姐弟情谊,深厚得让人感动。
生病难免胆小。周日晚上,路菲本想取了东西,简单聊上两句,约好周二见面时间就走,结果被来玲死死扣住,说一个人住害怕。
她只能打电话给楼下的小表哥,先把东西运回去,顺便跟小早解释一下,反正没有一小时也该睡了。
最后又想起电脑没拿。原打算回去再熟悉一遍文案,明天发言不至于磕巴,可又不想折腾小表哥来回跑,便轻描淡写地叫他,稍后将电子版发过来完事。
李重不知道这东西多着急。当晚回去的路上接了高兰一个电话,新婚不久的小夫妻俩临时起意,又约着一起出去,吃饭逛街看电影了。
最近没人比李重更春风得意。原来绝望的以为婚期无限期延长,没想上个月发生了惊天逆转。
詹湛所求之事不止一桩。除了和路菲继续扮演,不怎么和睦的上下级,还有一个请求是替她堂妹的。
在她看来,只要高兰吊着不放,安德鲁永远不可能死心。如今她的幸福已然毁了,不希望表妹也是同样下场,总得有一个如愿以偿。
“你还是工作上折磨我吧……”
“不需要额外做什么,只要他们两个赶快结婚,这一头自然松绑,能不能成是我妹自己的造化了。”
谁都没想到,最先传来婚讯的是安德鲁。
他终于身不由己,落入了家族婚姻的俗套,不过为了顺利开启下一段事业。或许,他会继续追求符合心意的爱情,但终究是戴着镣铐的舞蹈了。
当然,曾经的爱情也成就了好事。
本来对中国市场可有可无,看在儿子称了自己的心意,一天天懂事成熟稳重起来,资本的触角稍稍延伸也未尝不可。搞定安德鲁父亲,就这样水到渠成了。
策划案发来,已经凌晨两点。路菲那会儿还没睡,虽然早已困乏不支,但也不得不撑着听来玲絮叨。
她想,自己和这策划估计没多大缘分。一开始就提不起劲儿,如今又各种准备不足。想着想着,丧丧的竟然睡着了……
天擦擦亮的时候,来玲使劲摇晃她胳膊,路菲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怎么了姐?哪儿不舒服?”
“没有,我口渴,又起不动,能给我倒杯水吗?”
“行,你等下。”路菲坐在床沿平复半分钟,安抚了砰砰乱跳的小心脏,迷迷糊糊光脚下了地。
没走出两步,即被一个尖锐的物件刺痛脚掌。哎哟了一声,差点儿跌倒,幸亏扶住旁边的五斗柜。
借着微弱的晨曦,她看见脚掌渗出一大片血来,吓的彻底醒了,发现是昨晚临时找见一个蚊香器造的孽。
秋后蚊子名不虚传,小屋所在的这片小区绿植茂密,尤其招引蚊蝇。昨夜她俩被咬的够呛,翻箱倒柜找出这个东西。谁想这会儿成了凶器。
必须见一面!
来玲也被这一幕吓到了。反应过来马上给来凯拨电话:“小凯,你在哪里呀?菲菲脚受伤了……”
路菲听不到电话对面怎么讲,但她下意识地连忙用手势示意来玲,没有必要把事情说得太严重。
来玲没理会,接着与那头对话。下面一句让路菲彻底寒了心:“看她的样子,是不能陪我去医院了,你出差事情多不多?可不可以提前回来呀?”
路菲瞥她一眼,原地叹了口气,彻底被这姐弟俩弄得无语了。她一瘸一拐挪到客厅,想起电视柜下面有个小药箱,还好没有记错。
多长时间没用,她取出碘伏一看,都过期快一年了,那也只能将就着,敷料绷带什么的倒还齐全。
她简单包扎了一下,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不知是饿还是失血,感觉头晕目眩的,连带着心脏也不舒服。又扒拉一下小药箱,里面没有速效救心丸了。
这会儿来玲挂了电话,在屋里喊路菲的功夫,小表哥电话正好打进来,救命稻草一般。
“哥,能过来接我一下吗?然后,麻烦你上一趟楼……哦,对了,记得把我电脑带上……”
随后,她直截了当对来玲说:“姐,我也起不来了,你能自己倒杯水吗?不方便的话等我哥来了再说……”
不到一小时李重赶到了。
看了就说先上医院。路菲马上制止了他:“没必要,伤的不严重,已经止血了。先去单位吧,今天有个要紧的会,不去要出人命的那种。”
“哎,你不是都不想干吗?还搞得这么不要命?”李重深知路菲的性格,这种情况下也只能顺着她。
快到杂志社的时候,李重命令的口气说:“中午接你去医院,午饭让我妈准备,带在路上吃。”
“行吧……”一个简单的口头约定,不出两个小时即被詹湛粉碎了,如期迎来一大波恶评。
大家都看见路菲受伤,行走极不方便的样子。只有詹湛不仅不闻不问,反而派了一个不近情理的任务。起因是对于她的文案陈述不甚满意。
詹湛眼看有备而来,路菲却略显潦草。
本来自己也是心虚,但因为脚上有伤,同情心多少加了分。大家对她三言两语概括一个项目并无非议,反而对詹湛的挑三拣四充满了敌意。
姜社长亲自主持会议。见气氛陷入尴尬,她主动出面调停:“时间紧,任务重,一下子拿出完备的方案,看来也是有困难的。小路的身体好像也出了状况。不如这样,给产业部多一周时间,下周我们找机会再碰一次。如何?”
“不好意思,姜社。据我了解,同时还有另外两家媒体,与我们争这个项目。时间意味着机会,我们实在等不起!”
“詹主任的意思……”顾全大局,社长不得不妥协。
“我的意思,方案只是一个方面,最重要的是和客户面对面地沟通,听取对方的需求,再结合我们的经验。方案要不要此时端出,路菲可以自己决定,但今天下午必须与客户见一面!”
“现在约,不一定立刻能约出来吧?”
“社长,这个问题我想到了,所以上周向秘书递交了预约申请。就在昨天晚上,刚刚得到明确回复,今天下午是唯一的机会,还没来得及向您汇报。客户下个月就出国,不到半个月时间,最好一次性拿下。否则,后面更不好说了……”
提议当场通过了,听着万无一失,实则细思极恐。与客户见面比方案还要谨慎细致,居然现在才拿到桌面上讲。岂不是给路菲搞了个措手不及?
路菲自己对项目可有可无的,回到办公室趁着没人,她对詹湛丑话说在前头:“搞砸了可别怪我啊!”
心里却有几成定局。大家义愤填膺的时候,她感觉有点不可思议。毕竟是社里的项目,搞砸了于主任无益,其统筹协调能力势必会被质疑。
任务是公开指派的,进程和效果都落在大家的眼里。精明如詹湛,不会傻到一起陪葬吧?
奇怪的是,李重也讳莫如深的。
路菲跟他说,中午有事不能去医院了。李重一点儿没坚持,嘴上说着:“好好,那你自己当心点儿吧……”
路菲心想,这个没良心的,合着去医院也就说说,人家没真当回事呢。所以说好的午饭也没了是吗?
四下环望,开溜的开溜,节食的节食,没有一个人张罗午饭。除了间或有人过来表示对她的同情。最后还不是甩她一个人独自处理问题。
此时,饥饿感被恐惧感暂时顶替,她不晓得自己这个狼狈的状态,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突击考验。
从此没有我……
李重不是故意的。头天晚上,他和高兰玩疯了,老板电话也未能及时接,回家后打开手机,但见三条相同短信,赫然排在未读之列:“明天我和路菲见面。下午一点贵宾楼。你负责通知对方。”
詹湛所说的秘书就是他了。
李重等这个消息等了很久,偏在有所疏忽的时候翩然而至,他认为这就是所谓的好事多磨。
第二天他去接路菲,路上反复告诫自己,千万别冲动说秃噜嘴,务必等约定时间以官方名义通知她。
出发之前,高兰提醒他,要不要给路菲带两件衣服备选。李重犹豫了一下,最后说:“算了吧。”
老板设计此次见面,花费了至少一个月。李重跟班那么久,没见他这般纠结,包括穿什么衣服。
李重拍着大腿,豪气干云地说:“我拉您满北京高档商场走一圈,还怕没有入眼的?”
老板琢磨几日,觉得方案不好。路菲就是搞时尚的,什么牌子没见过?怎么选也左不过几个大牌。
李重蒙了,搔着头问:“那怎么办啊?”
老板连夜拨通了Tracy Wang的电话。
她有老客户的尺寸。他简单阐述了场合和用途,紧跟着问,一周时间够不够?对方似是痛快应允。挂下电话,老板脸上露出这些时日以来难得的松弛。
事实上在李重眼里,老板比夏平好一万倍。尽管不像夏平白手攒下事业,但出生世家自有妙处。
老板身上更有雍容之气,越不计算越是唾手可得。唯一不自信的就是身高,其实李重也没觉得怎样。
他一米八三的大个子戳在那,还不是照样不堪一击。跟老板出席某些场合,常常因为自己的幼稚可笑而无地自容。反而是老板气场高大威猛,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自有一番道理。
老板并非瞧不上大牌,恐怕只是担心欧化版型难以弥补他所认为的缺憾。Tracy Wang与之相识多年,了解他的身材比例,更能扬长避短。
此前奏打底,李重看得真切,老板心里有一点不自信。这些年,眼见得他为路菲做了多少事,对他更是恩重如山。但凡使上劲他都卖力撮合。
早上意外看见路菲受伤,李重甚至萌生出了一丝安慰。人在落难低潮时,难免感觉援助之手格外温暖。碰巧这一天见面,岂不是有如神助?
所以换什么衣服啊,她就本色出演最好。
他不晓得,老板毫无征兆地,在决定见面之前不到12小时通知他,是不是也有这层潜台词?
显然,他的格局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