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他们停在路菲熟悉的一处栏杆前,两个人之间几乎失去了刻意保持的距离。路菲背靠栏杆,廖红面朝河水,默契如一对情侣。
“你一定来过这里很多次。”
“算是吧,心里来过的次数,比实际来过的多。”
“那么是喜欢这地方,还是在怀念什么人?”
“或许,都不是……”
路菲的确因为夏平,爱上了夜晚的外金水河。他们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都与这条河息息相关。
原来,他们都只是过客,只配在夜色降临时偶尔与之擦肩。后来,想入酒吧让这里拥有了记忆的地标,原以为可以沉浸其中,两人却自此天远地隔。
她可以随时冲过去找他。像过去那样想见就见,毫无阻拦如疾风闪电。可她把自己圈在了原地。爱或不爱都可随时,唯有犹豫只能放下。
不知此番流连意味着什么?无数次独自驻足寻不见答案,潜意识里也许希望另一个人帮她破译谜底。
他们沉默了好一阵子,不说话也没觉得冷场。
“今晚不回去了,好不好?”隔了好久,廖红转过身来,与她同方向。想去握她的手,又控制住了。只是说出的这句话,让路菲错愕不已。
多年职场生涯,她了解有些男人是不含蓄的,而他们越是不含蓄,她的拒绝越具有杀伤力。
于是,她本能地调换了频道。
“我们第一次见面。”
“这跟次数没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
“眼缘。”
“我又不是天姿国色。”
“可你有初恋的感觉。”
路菲猜想,对方一定听出了老公今晚不在身边的意思。但是她聪明地避开了这一层,轻描淡写说:“脚疼得紧,今晚想回去好好休息。”
廖红追问:“此时此刻,怎么能好一些?”顺势又凑近了些,更有将脸和嘴压上来的意思。
路菲轻抚了一下发梢。故作镇定地问:“有烟吗?”
情难自禁
点燃一支烟。路菲眼睛眯缝起来。许是太久没有和男人相处,遇到尴尬的场景,上手段方可搪塞。
感觉伤口不十分疼了。烟的麻痹作用恐怕不是重点,而是有这个“第一次见面”不陌生的人陪着。
秋凉时节,依稀可闻气势减弱的蝉鸣蛙叫。越是心绪烦乱的时候,越是被鼓噪扯得撕肝裂肺。
说好站一会儿就走,所以在接下来的有限时间里,话题自然而然跳出业务范围,难得了解一下彼此。
“多久来一次北京?”
“说不准,半个月或者更短一些,要看我女儿的具体情况,也看这边有没有特殊的由头。”
“女儿多大了?”
“小学三年级,平时大姨姐帮忙照看。”
“为什么?”
“哦,她妈妈在国外留学,已经三年多了,我这边工作实在忙,没人帮衬吃不消的……”虽然没有特意准备台词,但他在这条人设上越走越顺。
询问他女儿多大时,路菲故意装作镇静。
一是从对方面相看不出来,二是没想到如此拖家带口的身份,居然有胆初次见面公开挑逗,并且知道自己同样是已婚。
不过转念一想,搞合作谈生意嘛,总要有缺口才能打开局面,太完美了反而不知道从何下手。
“明天回去吗?要不要陪女儿?”
“本来应该回去的。但我改主意了,想再耽搁一天,总觉得有些事还没做完……”
说好明天有烟陪着就行,此时她不知道怎么接续话题。隐约觉得,他所说的事情,除了工作还有其他。
停了一会儿,廖红又掏出一整盒烟,神情自然地塞进路菲包里,顺嘴问她:“你明天做什么?”
明天,路菲约好和老爸一起,去姨妈家商谈姥爷遗留的房产问题。那边是一大摊子棘手事。她想即使说了,对方也听不懂,就简要描述了一下。
“要不要我当司机?”廖红主动请缨。
路菲笑着婉拒,她听出他想见面的画外音。
廖红觉得,当初承诺只帮忙不见面是真的明智,如今看来,只要有机会接近,便有些情难自禁。
嘴上说着假想的女儿,以及并不存在的婚姻,内心无论如何压抑不了,想和她一直待下去的冲动。
无奈,路菲终于说:“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
廖红佯装用手机看时间,瞟了一眼李重半小时前发来的短信:“老板,警报解除!可以随时回家啦。”
是夜久久难眠,入睡竟然深沉。
困扰路菲数月的失眠,实现了久违的破局。这一日,太多细节闯入心扉,总觉得与此人相识很久。
第二天醒来,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
手里握着酒店房间和手机号码两个联络渠道,但是一个也没有启用。她不是不惦记这个人。他太特别了!
可又莫名觉得,不需要采取任何主动,接下来,也肯定有一段被刻意续写的悠长时光。
路菲没有透露次日地址,缸瓦胡同是李重告诉老板的。廖红一早就在附近停车场候着,他想第一时间带路菲去医院换药,然后无论去哪儿,只要和她在一起就行。平生第一次听从别人安排。
方案昨晚没有深想,但是第二天,路菲灵机一动。外金水河去过了,还有一个地方,也想和他一起去。
廖红开着的红色路虎,这一日终于入了路菲的眼,她说话也比前一日松弛了许多:“廖总,您说是不是巧合,我也有一辆和您同样的车。”
“女孩子开路虎可不多。”
“是,那是别人的。”
廖红侧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有些心疼,但什么也没说,只柔声提醒她:“系好安全带。”
路菲默默照做,神情略显恍惚。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廖红的发问,把正在走神儿的她拽回正轨,意识到他对北京应该不太熟。
她猜车是北京分公司的,来缸瓦胡同接自己也是导航的结果,随心所欲地去这去那恐怕力不从心。
于是路菲建议:“去南城吧……”
“南城?”
“是的。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内部设施和氛围感很强的,之前也承接过不少活动,规模可大可小,带您过去看一看……”路菲说的是灵犀温泉。
这一点,廖红没想到。
此时已经来不及和温泉方面打招呼。一旦两个人比肩而入,他的真实身份将立即曝光。
短暂的纠结过后,廖红决定顺从她的安排。
但是又不能完全照办。灵犀温泉肯定是不能去的,然而还有一个地方,在他们此次见面的规定动作中。
bug就是出口
途中气氛偶尔冷场。廖红出其不意地搬出李重。
“你表哥喜欢你。”
“净瞎说,人家结婚了。”
“这和结不结婚没关系。”
“你怎么总是这套逻辑?”
“了解男人吗?”
“别捣乱,你把我的逻辑弄乱了,这确实跟结不结婚没关系,他是我表哥诶!”
“还是没什么关系。”
对于表哥喜欢自己,路菲当然不意外。她只是觉得这客户有意思,拢共见了没两次面,这么微妙的关系都能一眼定乾坤,并且还脱口而出。
“你对这种事好像特别敏感。”
“那是因为,我一眼喜欢上的女孩,一定是别人千万眼看不够的类型……”廖红这句话的直白程度,已经突破了她以为与客户之间的关系界限。
照说她应该恼了,此处却按捺下来。
“你这是自信呢?还是为了让我自信?”
“你难道有不自信的时候……”
路菲不说话了。她当然有不自信的时候。
聊着聊着她有些困了,歪在副驾驶座椅背上眯一会儿。醒来时吓一跳,车上计时指向下午三点半。
从中午出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通常工作日开往南城,到达灵犀温泉顶多一小时。
她慌忙立直身子。身上盖的一件衣服,顺着起来的动作掉在腿上。她看见廖红坐在驾驶席上刷手机。
见她醒了,他拧开一瓶水递过来。路菲喝了两口,梳理一下头发,问他:“这是到哪儿了?”
廖红扭亮了车灯。周围的拥塞让她感觉到车子停在库里。而车灯照亮的前方正是熟悉的南城小别墅。
“去南城”的突然提议,让两个人见面的进程大大提速。经过内心短暂的博弈,廖红认为,与其被动揭穿身份,不如主动坦白真相。
之前廖红劝夏平不要去自投罗网。本来那件事就是徐静波自作孽不可活。冯院确实在中间牵了线,可是最后怎么选择,还要看当事者的决定。
夏平则觉得冯院被自己误导了。其实不接这单古董生意,广媒和英国艺术学院的合作也是板上钉钉,冯院为了受之无愧才出面搭桥。
夏小叶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夏平给学校捐了不少钱。校方作为回馈,主动提出与国内知名院校交流的意向。许多广媒学生到这里深造,都是吃了这个便宜。春雨就是最早一批的受益者。
可是后来廖红发现,鼓动夏平想要将自己豁出去的,还不只是这份良心,而是另有一层隐情。
前段时间夏平回了趟英国。曾经夏小叶把路菲委托的头发交予他,他明显十分抗拒,让她暂且代为保管。这次回去,却专程找夏小叶要回来。
“结果呢?去鉴定了吗?”
“说实话,叔叔,我也不太清楚,但是看他离开的时候失魂落魄的,想必结果不是想要的吧?我爸现在回国了,您在那边盯着点儿,别出什么事了……”
廖红自己关在办公室,少说有一个星期。40多岁的年纪,没正式谈过恋爱,他并不觉得自己活的惨。
想想夏平这些年经历的,真是被命格死死圈住毫无回手之力。他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结果这么难。
栾洋临死前联系不到夏平,唯一能找到的只有廖红。知道他不喜欢她,但有句话还得说,儿子不是小导演高希均的,希望将来可以托付给亲生父亲照料。
这孩子终究也是命薄。待廖红找到栾洋的弟弟。这个被姐姐宠大的男人,竟然冷漠地说:“孩子死了。没爹没妈的,活着也是造孽……”
无论栾洋所说是真是假,如今唯一的线索也断了,真假甚至无关紧要了。作为多年的挚交,尽管他们总是不期然爱上同一个女人,但他仍然希望小早是夏平的亲生骨肉。
毕竟,有些事无力回天,有些事命中注定。
他要见路菲,必须见到她,没有理由躲闪。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知道,拥有这个女人的难度有多大。如果女儿确定是婚内所生,以她的性情,还能挥洒选择余生的自由吗?
当年,南城小别墅是生意上的一场赌注。最终夏平赢下了那一单,出于信任,这栋处于廖红名下的别墅始终没有过户。他们认为,只要交情在信誉在,什么时候过户不是问题。
现在,这个bug就是出口。
所有权在握,廖红想让她重新住回这里。
这两年南城高速修成了,往返杂志社仅需40分钟。这在诺大的京城已是上好的选择。这里有她精心布置的痕迹,也有她曾经的心有所属。未来理应从这里出发……
只为自己的心
原本不缺这一处房产。但是,有件事让廖红很恼火。路菲回国领学院奖那一年,夏平也让白换礼,把春雨从英国带回来,安置在这里假扮栾洋。
表面上为让她死心,局外人看来就是自私自利。那时候他就想收回赌注,又犹豫为一个女人,撕毁男人之间的协议,值不值得?
这一次,夏平延续一贯的自暴自弃,有话不明说,甚至自编自导地加戏,廖红便有些忍无可忍。
“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随着南城小别墅,在一束车灯的映射下,猝不及防地亮在眼前,路菲的心也随之澄明。与他相处的不陌生感,似乎都在一步步地逼近此刻的坦诚相见。
“不是故意瞒你。”
“为什么等到现在?”
“如果不是因为有些事,可能现在还见不到我。”
“没有责怪的意思,这些年要感谢你的太多了。”
“鹿鹿,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也请原谅我喜欢你。在你看来,也许是一种冒犯。于我而言,幸运了好多年……”
这个昵称在廖红心里压抑很久。他眼中的路菲就像一只柔顺的小鹿,带伤却不妨碍她轻快地奔跑。
“渴不渴?“路菲把喝了两口的矿泉水瓶子,递回给廖红。廖红想都没想,直接拿过来一饮而尽。
“既然来了,进去看看吧……”喝完一瓶水,廖红平复了许多,重新回归引领的地位。
路菲点点头顺从地下车,她的包里竟然还装着这里的钥匙。进得大堂,两个人各自摁了一部电梯,路菲的箭头向上,廖红的去往地下室。
两部电梯同时到达。路菲用目光询问了他的意向,廖红直截了当地说:“要不去储藏间看看,里面存了一些照片,说不定有你想要的答案。”
路菲迟疑了一下,也便顺从他的安排。那些照片都翻遍了,关于栾洋的一切,她几乎无所不知。再看一遍,无非是伤口上撒盐。
甚至她知道了,Tracy Wang与他们的渊源。如果有什么不知道……对啊,照片中未曾见过眼前的男人。
俩人到了储藏间门口,廖红停下脚步纹丝不动,显然他知道这里的门锁,被人强行破拆过。路菲尴尬了一瞬,从钥匙环上摘出了另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