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红对于这里轻车熟路。他径直走到一只LV储物箱面前,用纤长的食指弹开了盖子,将内置的防盗摄像头指给她看。有些话便不必明说了。
“你看到的,应该是一个男人极尽所能,深爱一个女人的表象吧?或者换个角度,一个女人正沉浸于,男人为她铸造的关于爱情的全部幻象……”
“难道,不是吗?”
“相信照片?还是事实?”
听到这里,路菲不争气地流下眼泪。自己也不知道,此处泪水的含义是什么,希望验证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还是彻底粉碎她对未知世界的幻觉?
廖红见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过来揽住她的肩,柔声说:“脚上有伤,我们上去,慢慢聊……”
屋内陈设一切如旧,孤冷又温馨。此刻她忽然觉得,一切不是为任何人准备,只为了自己的心。
顺便找回女主人的感觉。
她进得厨房,不一会儿功夫,端出一壶热茶。沉吟了片刻,她问廖红:“饿不饿?刚看冰箱里,还有一袋意面,要不要煮来吃?”
“当然,我快饿死了!”
路菲听了就要起身。被对方捷足先登地按下了:“我的意思是,我来做,你负责品尝……”
熟悉的场景和对话,换了一个人竟然毫无违和感。
廖红的厨艺与他的五官同样惊艳。幸好,路菲偶尔会来这里照料,可以食用的材料至少没有过期。
但毕竟长期无人居住,各种物资极不齐全。而他仅用简单的酱汁,调理出了熨贴的口感。
吃完,他们继续对坐喝茶。默契地接上了前面的话题,奇怪的是,没有了之前的尖锐和凌厉。
路菲中间起身,去厨房续了两次开水,廖红都没有拦着。他觉得她可能需要这种女主人的感觉。
一旦明确重点,冗长的情节,亦可三言两语。
他不希望,路菲觉得任何人对她的任何一段感情,带有虚假敷衍的成分。同时他也希望,路菲勇敢地为自己松绑,做眼前最想做的决定。
聊了一个小时。听到后面,路菲倦得又睡着了,就窝在她坐的长沙发上,样子无辜而乖巧。
廖红取了羊毛毯子给她盖。又从壁柜取出一只电暖炉。南城的秋夜,气温比市区至少低五度。
敞阔的空间徒增清冷,他坐在一旁痴痴地看。这一刻的毫无戒备,他以为就是她的心。
坚定一点,就行!
路菲半夜醒了。像刚在车上一样,廖红坐旁边等她。好像又怕吓着她,手里捏一本书看,听见动静才转过头来。
“好冷啊……”这是路菲醒来的第一个感觉。她把身上的毯子使劲儿裹紧,用湿漉漉的眼神向廖红求助。
廖红放下书,走去检查了一下暖炉,此刻烧得正旺,热得连衬衫都穿不住。于是他走到长沙发前,半跪地姿势,试了试她的额头。
“你发烧了,可能是伤口的炎症,现在必须送你去医院处理一下。”说着他就要起身收拾东西。
“不用。”路菲拽住了他,“包里有医院开的消炎药,先吃两片盯一下,不行等天亮了再去……”
廖红拗不过,照她说的,把药片和温水一起放到她手里。然后坐在她脚边,想要掀开毯子看一看。
路菲本能地缩了一下。手上的水漾出来一些。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同时别开了目光。
路菲吃了药。半卧在沙发上,缓了一会儿,渐渐有些发汗,身上便没有那么紧了。
“看什么书?”她问廖红。
“王安忆的长恨歌。刚在书房里找到的。所有书里最旧的一本,应该被翻过很多次,就拿出来看了……”
“喜欢王琦瑶吗?”
“怎么说呢?一个虚荣的女人吧。不过她的欲望很真实,却也克制得恰到好处,就让人觉得怜爱。”
“可惜,结局并不好。最终谁也没有得到。”
“我不这么看。经历每一个人,都真实地付出过,同时也得到过。最终在自己的体系中活成了一幅精致的画。”
“最终她还是死了,死在不值一提的细节上。而且,可能很久才会被人知道。有没有人为她伤心送别,或许都还是一个未知……”
“如果真的在乎,生前早都为此努力了。也许正是因为她的自洽,省略了许多不必要的累赘吧。”
《长恨歌》是路菲喜爱的一本书。与人讨论细节却是第一次。她发现,她和廖红的很多理念是一致的。只是,她换成提问的方式,而对方乐意解答。
“再睡会儿吧,离天亮还早呢……我去书房,不在这里打扰你……”说着,他准备起身离开。
这一次,又被路菲喊住:“等等,可以再陪我待一会儿吗?有很重要的事情问你……”
廖红坐回原位。双手紧紧地握住,交叉叠放于身前,掩饰一闪而过的局促,像是在等最后的审判。
“你愿意娶我吗?”路菲一字一句地问。
廖红自认商场无敌。与路菲见面不过48小时,他惊讶于,每一个关键的节奏,都被她压着拍子走。尤其他前面费尽周折,编了一大圈的已婚身份,如今也被她四两拨千斤地拆穿了。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生怕此刻哪一个字吐露的不准确,对方便会把成命收回去似的。
“我说真的!”路菲的确是这么想的。她从他对长恨歌的见解,猜想有个理念或许也能不谋而合。
真实想法告诉别人还未必实现呢,藏着掖着指望谁啊?大胆地说出需求,接不住的人说明不适合。
幸福来得太突然。廖红下意识地搓着两只手,好像借此来完成思考,最后也只是像个傻小子一样,愣愣地问:“离婚,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只不过,需要你的帮助……”
廖红坐直了身子,感觉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你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坚定一点,就行!”
廖红傻傻地想了一会儿,随即从自己坐着的沙发里弹起来,重新又坐回了路菲的身边。
他用两只温暖的大手,温柔地捧过她的脸。仅仅对视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不知道怎样才算坚定。他等这一刻的应允已经太多年。路菲没有抗拒,用自己的方式承接与配合。
廖红更加欲罢不能。时间在温暖的对流中,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好久好久,他们才松开了彼此。
廖红的嘴唇舍不得离开,在她耳边喷出温热的语气:“要不是你的脚上有伤。这一刻,就想要你!”
“我已经没事了……”说这句话的时候,路菲灼灼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刻也挪不开目光。认识这个男人太久了,这个事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是,你还在发烧……”廖红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
“所以,愿意替我疗伤吗?”说着,路菲掀掉身上的毯子,开始解紫色裙衫的纽扣,依旧是湿漉漉的眼神。
那是一排密集的中式盘扣,如果不是本人亲自操作,情急之下,别人怕是要撕坏衣服了呢。
是不是吓着你了?
移至第三颗纽扣时,路菲的手突然被抓住,明显反向阻止的力量。她有些迷惑:“我会错意了吗?”
“没有,鹿鹿听我说,我只是不希望,现在这个时候……”廖红的呼吸依旧急促,然而攥住路菲的那只手,却慢慢地卸了力气,将她的小手捧在掌心里。
暖炉的热气,烘烤着两个燥热的人,空气中弥散着焦灼的味道。话说到这一步,路菲只得冷却下来。
她抽回被他握着的手,抱住膝盖缩在一角。廖红识趣地退回单人沙发,俩人刻意保持一段距离。
不知不觉,天色将亮。外面响起敲门声,廖红连忙起身,返回的时候,小心地拎着一只双层竹篾篮子。
掀开盖,里面盛着:小笼包、蒸饺、烧卖、鸡蛋,还有,一碗豆浆,一碗粥。他问路菲:“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让温泉那边准备的。这个地方还是偏僻了些,估计不容易买到早餐。”
路菲点点头,烧退下来,确实也有点饿了。
吃完饭,廖红简单收拾一下。随后掏出一沓子A4纸,放在洁净的茶几上,摊开来让她看。
“这是什么?”路菲不解。
“刚刚你睡觉的时候,我去书房做的方案。余下的时间,只当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养伤。下周直接交上去,年底按这个执行,我已经签字盖章了……”
听他这样讲,路菲索性不看了。
“反正你也认识詹湛,让秘书直接递给她好了。何必费事让我转手呢!”她的语气,似是有些赌气。
“鹿鹿,工作是工作,感情归感情。有些事现在你不懂,以后会明白的。所以,我希望你能按部就班,在杂志社尽早稳固下来。”
“廖先生,这个更不劳您费心。我早想好了,杂志社我不干了。走到今天心比身累,环境不适合我!”
虽然廖红也是这样想的,但碍于夏平之前的委托,他一直在极力促成此事。包括见他如此费心,朱莉擅作主张暗使计策,把詹湛和刘会长的关系抖落出来,总算让路菲的前程日渐明朗。
但是此刻,他不争气地发现,只要路菲亲口说不想干了,他原本没有退路的心,立刻开始跟着摇摆。
“想好了吗?”如同问她离婚的心意是否坚决。
“嗯,考虑很久了。詹湛比我更需要这份工作,而且更适合某个职位。“
廖红知道她说的是社长:“不是你,也不一定是她。”
“那就要看她的本事了。我仅仅希望,阻碍她上升空间的人不是我,这就足够了。”
“职场不是过家家,你的业绩有目共睹,花费了这么多努力,说放弃就放弃,确定不后悔吗?”
“说到这一点,我也有自知之明。詹湛从业经历比我久,在杂志社时间比我长。单从这半年来讲,我的客户都是老资源,连带其他关系捆绑而来。而她是白手创下纪录,不管曾经用过什么手段……”
眼前冷静大气的女人,着实让廖红刮目相看。他后悔刚刚的拒绝,又觉拒绝得没错。这是他真心想要的女人,必须用最清明磊落水到渠成的方式。
“接下来,你是要辞职吗?”
“有件事我得先搞清楚。”
“什么事?”
“让我来杂志社,最初是他的意思吗?”路菲说得隐晦。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提到夏平。
“确切地说,是他和朱莉的意思。”廖红坦率承认,并且简要给她介绍了,徐静波入主杂志前后的差别。
路菲听完,释然地点点头:“那就放心了。请帮我转告朱莉姐,这个忙我不是不帮,而是帮不长久。民资忌入媒体是迟早的事情……”
廖红不是学新闻专业的,自然没有研究过这个领域的动向。路菲说得笃定,他便也信得坚决。
见他一直憨憨的,路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她明知故问:“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
“辞职吗?”
“不是……”
廖红晓得了,她说的是那件事。
“确实,吓到了!”
“我知道你怕什么……”说着,路菲伸出右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廖红乖乖地照做了。
然后,她柔声细语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你担心,我这么快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让他死心。”
“嗯……”廖红假装思考了片刻,“怎么说呢,不十分准确。我愿意被你利用的,但是你没有必要,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无论如何我都可以配合。”
“傻不傻啊……“路菲嘴上嗔怪,内心却很感动。
她轻柔地挽住他的胳膊,侧头靠在他厚实的肩膀上,类似耳语般的音调说:“如果,他从此不再飞蛾扑火,我们又能真正地在一起,你还会害怕什么?”
不信命都不行
“害怕,当然害怕。我没谈过恋爱呢!”除了日常霸气的时候,廖红在路菲面前,总还是患得患失。
“可你胃口不小。一旦开始恋爱了,什么身份都有了……”廖红自然明白,她在暗指小早。
“鹿鹿,小早这孩子……”
路菲蒙了他的嘴,娇嗔也似暧昧地说:“算不算缘分?这孩子出生那天,第一个出现的男人竟然是你。”
“那一天,你昏迷。我……”
“我确实没有看见你,可是我能感觉到你,这几年一直在我身边。我害怕的时候,有你陪着。我需要的时候,你伸出援手。我犹豫的时候,你立刻闪开。我重启的时候,你又出现了。对于这些巧合,我没办法视而不见……”
“我以为,你以为我是他。”
“曾经,或许是这样。”
“什么时候发现的?”
“回国后吧,这个不重要。哪怕今天知道,心也在这儿了。”说着,她指了指他砰砰乱跳的心脏。
廖红不失时机地捉住了这只手,将她更紧地搂在身上。路菲再一次感到体内久违的躁动。
她从并排坐着,转成半跪姿势,搂住廖红的脖颈,主动送上一吻,虽然只轻点唇边,但是呼吸的节奏连带传送,让他彻底丧失了躲闪的意志。
主导性没把持多久,就被廖红抢了过去。他无数次幻想,与这个女人交换体温,最后被烫到的却是自己。
无论哪种姿势,他们始终握着手。这些年一直想够到彼此,此刻遇见了灵魂,也便遇见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