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她本想对着陈剑琢说几句软话。一转头,却见他眸光幽深,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司空引被这目光瞧着,本能地有些害怕,觉着自己像是砧板上的一块肉。
可她看着他盯的方向,又觉得不对。
“陈剑琢,你这登徒子看哪儿呢?!”司空引明白过来后,掩好衣领,又气又恼地开口。
登徒子?
陈剑琢头一次被人这样称呼,心中不免觉得有趣。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到了晚上,他想看哪里不可以?
可是他不想这样吓到她,他愿等她诚心实意接纳他的那一天。
于是陈剑琢只得装作老实巴交地开口:“盈盈生的美,我一时看痴了。”
言下之意便是,我没往那儿看呢,是你自己想多了。
司空引知道他装大尾巴狼呢,可此时她见不远处驶来一艘小船,知道这是他们等的段家公子到了,遂十分羞愤地瞪了他一眼后,便起身前往码头去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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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摇摇晃晃靠了岸,下来一个人。
司空引看得晃了晃神。
她本以为军中做火头军的都是三五十岁体力不支的小老头呢,谁知下来的那人,竟是一个生的玉树临风,双十模样的小公子。
而且,她看那段公子一双俊美风流的桃花眼,好似对着自己,流露出几分让人看不懂的热切?
真是怪哉……
第21章 段星驰负荆请罪(三)
司空引想,她几个皇兄都是东邦京城内不可多见的美男子了。这个段家嫡长子比起来,竟也不遑多让。
“在下凉州刺史段正信之子段星驰,贸然打扰多有得罪,见过长公主、驸马爷。”此时段星驰拱手道。
司空引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了,她听段星驰说那句「驸马」时,竟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过更令她在意的是,此人竟是凉州刺史之子?
司空引心中多有不解。
此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凉州一届边陲之城,刺史一年回京述职一次便可。这段家的嫡长子,为何不跟他爹一道呆在凉州,反倒在这京城中乱转?
陈剑琢看出她眼中疑惑,解释道:“段正信原先是凉州一乡申豪,皇上登基后,点他做了刺史,乃是朝中新臣。长乐未曾听说过也是正常。”
既是新臣,那应该跟司空珩全无关系了。
司空引点点头。
不过她和段星驰初次见面,不知此人心性,存了试探一二的意思,便道:“段公子,我府中还有客,不便让你进门,还请段公子谅解一二。”
其实这已是十分失礼了,就连常氏上陈府,也是被人请进院内说话的。
这偌大一个公主府,怎会连一个招待宾客的偏厅都没有?
不过陈剑琢知道这是司空引心中有气,因此站在一边并不多言语,面上也无任何表情。
段星驰浑不在意,笑道:“长公主,段家做错了事,我原本就是来赔罪,便是长公主命人把我扔进平湖里,段某也不敢心生怨怼。
我听闻长公主好一口果木烤兽肉,便让人从江南寻了些上好的樱桃木、苹果木,今日特地给长公主送来了。”
司空引想,这人倒是个爽快人,怪不得驸马愿与之相交。不过这话里意思,倒是把常氏这事和他自己撇清楚了。
陈剑琢看看他身后背的一大捆木柴,冷笑道:“段星驰,你这是负荆请罪来了?”
段星驰也不怕他,嬉皮笑脸道:“廉颇当年肉袒负荆,上门谢罪。段某衣冠楚楚,岂不是显得诚意不足?不如我这就脱去上衣,长公主想抽我多少下都可以,驸马以为如何?”
司空引想,这人怎么还挑衅起驸马来了呢?不过驸马素来是沉着之人,应当不会理他才是。
“你大可脱了试试,在此污了长公主的眼,不需长公主动手,我亲自动手便是。”陈剑琢知道这小子的心思,声音更冷。
司空引听了心中一阵无语。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她看这两人不像是军中同袍,倒似一对欢喜冤家呢?
她请人收走那堆果木,道:“段公子在本宫面前嘻嘻哈哈,是觉得本宫不会与你生气?”
段星驰道:“段某早听闻长公主风华绝代倾城之姿,更有善名在外,今日段某能得一见,便是牡丹花下死,做……”
“段星驰!”陈剑琢彻底黑了脸。
若不是在盈盈面前,他早一脚将这混小子踹下水了!
同时他心中忐忑,这小子素来巧言令色,若是盈盈因此青睐他,那可如何是好?
他转头看了一眼司空引,见她脸色如常,心中才稍稍放心。
司空引心想,这段星驰倒是懂得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她若只是罚他些皮肉之苦,不仅伤了同驸马之间的感情,也没什么快意。
不过他讲话欠欠的,也不知跟驸马有什么过节。
她缓缓道:“段公子快人快语,本宫不妨开门见山地问了——常氏一事,是你段家何人所为?”
段星驰抬头打量她一眼,她目光柔和,语气平缓,饶是段星驰再会察言观色,也看不出长公主对此事是何态度。
他诚恳道:“不敢瞒长公主,是家中小妹差人所为。”
家中小妹?那不就是后宅之事了,缘何又要段星驰这个嫡长子出面呢?
此刻司空引想到,先前陈剑琢同她说,这段氏恐怕也是受人利用。她心中明了,段星驰亲自出面,恐怕也是这个意思。
否则若真要赔罪,应当是带着他那个罪魁祸首妹妹一同上门。
段星驰,这是在向她投诚呢。
司空引问道:“你家中有几个妹妹?”
若是人丁太多,指不定各怀心思,不好掌握,那还是算了。
段星驰答:“就一个妹妹,如今同我一道住在京城。”
言下之意便是,若长公主想要怪罪,他亦不偏袒,随时可带他这个妹妹登门谢罪。
司空引却想,这段星驰虽然嘴上花里胡哨,其实内里是个简单坦率之人,亦有些责任担当,愿意为小妹收拾这后宅的烂摊子。如此,陈剑琢与他交往,也不奇怪了。
不过这样的人,为何不留在凉州,辅佐他父亲做事?
刺史虽不是什么极大的官,往上升迁却是很有机会的。
于是她话锋一转,问道:“我听驸马说,你在军中是他队伍里一个火头军。驸马说你武艺不凡,不过你为何只做了个火头军呢?”
段星驰未料到司空引会有此问。他以为他话说得如此清楚,长公主很快就要发落到他妹妹身上。
不过长公主怎么问,他怎么答便是。
段星驰拱手道:“实不相瞒,我爹虽是刺史,却并不想让我入仕,只想让我学着做做生意,继承家里那一亩三分地。
当年他将我送至军队历练,却不想我有军功,是以只报了个火头军。
他将我和小妹送到京城,既是不让我跟在他身边被人推波助澜送进官场,也是为了让皇上心安。”
司空引闻言笑笑,想着段正信此举虽是不会把他儿子送进凉州官场,却是实打实地送到了她身边!
她不禁想问段星驰,你自己心中对入仕是何想法?
不过这样一问,意图太过明显,难免有交浅言深之嫌。
她眸子转转,心中生出一计,道:“段公子,本宫有一要求,你若允了,本宫便不再计较你小妹在我大婚当天差人上门对我无礼一事。”
她说这话时,脸上笑意盈盈,全然没有为难之意。
不过段星驰却听出她话中深意——他小妹此举,本是下陈家的脸子,想要离间长公主同驸马之间的感情。
不过长公主非说这是他小妹差人上门对她无礼,那这事性质就变得可大可小了。
如此,长公主提的要求,他是不应不可了。
段星驰心中有了觉悟,拱手道:“长公主只管吩咐。”
他原先想,长公主不是刁钻之人,应当不会太过为难他才是。
却听司空引道:“我要你段家藕春楼七成的股份。”
段星驰脸上笑容僵了一僵。
藕春楼是段家到京城来经营的第一个产业,期间诸多不易,全是段星驰一人摆平。藕春楼能在京城一众酒楼中有如今地位,多是他呕心沥血,咬牙铺就。
长公主要藕春楼,却只要七成。如此一来,藕春楼名义上还可以是他段家的产业,甚至还得要他段星驰费心经营,公主府却平白得了一大进项,还深藏不露,不足以为外人知。
长公主这一手,不得不说是恰到好处。
不过段星驰转念一想,长公主要这藕春楼,未尝不是要的藕春楼李掌柜。毕竟常氏一事,就是李掌柜上门唆使。
长公主这未尝不是在向他表明——她已将段家从常氏一事中摘出,请他放心。
段星驰相通这点,亦不再迟疑,道:“好,我答应长公主。只是要凑齐藕春楼七成股份,我需要一点时间劝服我爹和小妹,拿到分散在他们手上的,还要再从当初与我合作的几位商贾手上收回一些。”
司空引柔柔一笑,道:“这股份什么时候交来,本宫相信段公子心中自有决断。既然事情谈完,本宫也不便留你。驸马,你去送送段公子吧。”
段星驰看着长乐公主的笑容里颇有几分狐狸般的得意。
他心中叹息——传言不可信!
第22章 公主府夜宴(一)
司空引目送陈剑琢和段星驰两人上了船,独自回身进入公主府。
她在门内唤来个丫鬟,道:“你去吩咐船夫,驸马爷和段家小公子在船上发生了什么,请他务必记住,回来了一五一十告诉本宫。”
小丫鬟得命去了,司空引一人回到宴客用的正厅,静静地等。
约莫两柱香的功夫,那船夫回来了。
船夫如实禀报道:“驸马爷和那姓段的公子上了船,段公子说,陈放,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驸马爷说,你当着我的面调戏长公主,我后悔没直接给你一拳。”
司空引笑了。
这两人分开看,个个仿佛都挺正经,怎么凑到一起,就成了一对活宝呢?
“段公子说,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咱们兄弟之间,说好了要公平竞争。”
司空引闻言来了兴致。
竞争?什么竞争?难道这就是驸马和段星驰之间的过节所在?
“驸马爷说,如今大势已定,你再无任何机会。”
“段公子说,那可未必,长公主对我小妹不甚了解,若她知道我小妹心悦你,你还帮我段家求情,你觉得长公主会如何想你?”
司空引听得云里雾里,只是意识里觉得这陈段二人的竞争和自己有些关系,又不明白具体是何事,只知这段家少爷是不想她和陈剑琢相好的。
常氏这事,原来是陈剑琢的一桩烂桃花。想来是那段家小妹还嚣想她的驸马,这才让常氏上门恶心陈家。
不过她原先以为如陈剑琢这般武将出身,一身腱子肉,又晒得黑了些,应是不受京城中那些娇滴滴的贵女小姐们青睐的。
似她,现在心中还是觉得段星驰这样的白面书生顺眼些。如今出来个段家小姐,倒是让她知道了,还是有人好这一口的。
如此一看,这段家兄妹两个目的倒是一致。只是这做大哥的多少明事理,懂大义。这妹妹就属实是蠢得有些拎不清了。
她心中不免有些酸溜溜地想着,也不知道前世她和陈剑琢离心多年,这段家小姐得手没有。
那船夫又道:“最后要靠岸的时候,驸马爷和段公子在船上动了手。段公子本来要上岸了,又被驸马爷抓住扔进水里了。”
司空引听罢,吟吟笑出声来。
她心中有股莫名的开心。
好歹她这驸马在武功上没输给段星驰,倒是没让她丢人。
她请那船夫退下,又在厅中静坐了片刻。
不一会儿,全公公和芷月一前一后进来了。
司空引心中奇怪,按理陈剑琢和那船夫应该是一道回来,如今这么久了,这厮竟然也不来找她。
她问芷月:“可有看见驸马?”
芷月答道:“驸马爷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去寻陈三少爷,安排他先回去。”
司空引点点头。今晚是她皇室家宴,陈佩毅在此确实不太合适。
全公公立在一旁,见长公主十分关切驸马动向,又想起陈驸马右手上佩戴着那枚先皇最爱的玉扳指,笑道:“要是皇上知道长公主和陈驸马恩爱至此,想必也会十分欣慰。”
司空引却歪着脑袋想了想——恩爱至此,她有吗?
不过摸着良心说,陈剑琢对她倒是还不错——就目前来说。
只不过这人有时候喜欢动手动脚,她不太喜欢。
全公公见她有些不太开窍的样子,摇了摇头。
看来皇上送长公主的那礼物,长公主确实是还没看了。
司空引请全公公和芷月坐在她下首,三人又随意聊了一阵晚上夜宴的一应事宜。
眼见谈得差不多了,司空引忽而想到那几船侍卫来时过于浩大的阵仗。
她道:“全公公,我几个皇兄的侍卫一同坐船过来,是否有些高调了?”
全公公道:“请长公主放心,这几船的人是分批从不同渡口上船,行事低调,并没让旁人看到。”
司空引点点头。
全公公行事素来妥帖,她有此担忧,倒是多此一举。
她看了眼天色,又对芷月道:“你现在多安排些人上岸,采买些易拿的小食,荤腥为主,给各个王府来的侍卫都垫垫肚子。”
芷月点点头出去了。
“长公主仁善。”全公公感慨道。
司空引道:“全公公不妨也去厨房看一眼菜单,若有不妥处,请全公公指点一二。”
全公公躬身行礼,拜别后离开了。
待全公公走远,司空引推开窗,此时天边残阳如火,红霞漫天,眼看夜色就要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