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免开始期待,他以后和长公主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第17章 长公主育夫有道(二)
二人并肩缓步进入公主府,此刻陈剑琢才发觉这公主府东北角落,还有一座小山。
那山只比府中央的千年古树略高上一点儿,倒是山顶修了一条极长极长的连廊,贯穿东西,一直通往府中西北角那十余层高的藏书塔。古树在前,后头一山一塔遥遥相对,倒是巍峨壮丽,别有意趣。
陈剑琢仔细看了那连廊片刻,不确定道:“这连廊,仿佛是南边军中用的修建技术。”
南方山上潮湿多虫蚁,行军栈桥若贴着山建,损坏得更快,是以多用连廊的方法连通山道。
司空引道:“驸马猜得不错,修建公主府时,我六哥亦出力许多,这风雨连廊的图纸就是他亲手绘制。只是不知今晚他会不会来?”
陈剑琢也是希望六王爷来的。
六王爷司空珏枫的生母只是一个小小宫婢,并不受宠。他为了能让母妃在后宫少受些欺凌,就向先皇请愿,小小年纪便化了名进入军中历练。
后来他屡立军功,先皇也因此高看了他们母子许多。他与陈剑琢相识时,陈剑琢不知他是当朝六皇子,他亦不知陈剑琢是陈国公府世子。
直到二人皆在军中有了官职,一次回京述职时,两人身份上的误会才如拨云散雾般解开。
陈剑琢与司空引聊了这段渊源,司空引听后十分惊讶。
“那我六哥就不因为你瞒着他身份而恼你?你亦不恼我六哥吗?”
陈剑琢笑了笑:“这有什么好恼的?军中的交情并不讲究身世背景,亦不需什么利益交换,我与六王爷是过了命的同袍兄弟,戮力壹心,肝胆相照。”
司空引看着他,眨眨眼,蓦地想到那些捡个泥腿子回家发现是个大将军的情爱话本子,问道:“那驸马在军中也用化名吗?否则我六哥怎会一点不怀疑你的身份。”
陈剑琢道:“倒不是我有意隐瞒。一开始在军中,点名的主簿为了方便就叫我小字陈放,后来大家叫开了,也没人唤我全名了。”
司空引点点头,觉得男人间的友谊果然是很奇怪的。如果她身边的朋友这样瞒她,恐怕她会觉得有些生气。
不过听驸马这样描述军中生活,她倒有些神往……
她想,前世六哥和四哥的关系倒是不咸不淡的。六哥被封了镇南王后,司空珩一直从中暗暗挑拨,直到南边部队被查出克扣军饷,六哥也因此被削去军职,不知所踪。直到司空珩起兵谋反,他也一直没再出现过。
她当时觉得六哥绝不可能如此为人,只是当时京中各大世家皆有异变,她琐事缠身,顾不得调查此事。
现在想来,六哥为皇家戎马一生,却始终不得天子信任,恐怕那件事发生后,他的心也寒凉透了……
她,亦是帮凶之一啊……
司空引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一世,她绝不会让他们兄弟反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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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穿过府门前的影壁,进入一片空旷的习武场,远远便能看见古树巨大的树根。
此时场上只有一个洒扫丫鬟在清理落叶。陈剑琢远远看见陈佩毅和东东站在树根底下的小溪处,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脸上都带着笑容。
他想,长公主看见这一幕,应当会觉得很是欣慰吧?可他听到耳边一声叹息,一转头,却见司空引眉头深锁,面露愁容。
陈剑琢心中猛然一紧,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
他想为她排解一二忧愁,却又觉得自己在她心中分量不够,她未必肯将心事诉与他说。
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陈小将军,此刻心中却有种深深的无力。
他想,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长公主明白他的心意,完完全全信任于他呢?
这可真是道阻且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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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引发了会儿呆的功夫,回过神来,却见陈剑琢愣愣地盯着她看。
她有些不好意思,努努嘴,问道:“驸马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陈剑琢直言道:“在想盈盈……为何事烦忧。”
司空引被这一声盈盈叫得耳根子一麻,面上有些热。
她不知道自己的脸有没有红,更不想让陈剑琢看到。于是低下头去,假意看着脚下铺排整齐的方砖,开口道:“我心中惆怅,如今三年国丧已过,我的几个皇兄弟应该就要各自封王前往封地了。这样一想,京城虽大,却好生无趣。”
陈剑琢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不能让长公主无忧,是陈放的无能。”
他不能在此时立下会一生一世陪她的假话。近年边境并不太平,他是武将。
司空引却道:“我要谢谢陈小将军,将家国置于个人情爱之前。”
陈剑琢停在原地,心骤然钝痛起来。
他看着眼前身着白裙翩然若仙的女子,只觉得她似一叶柳絮般随时会飞走。
他宁愿她对他提些任性的要求,做个刁蛮无理的长公主,也不愿她将自己放在许多事情后面,卑微地让步。
陈剑琢看着那一尾拖地的白色裙摆,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勇气。他三两步上前,抓住了司空引的手,郑重道:
“长公主,沙场战况瞬息万变,陈放不敢立下毒誓。但陈放活着一日,便不想长公主为我性命担忧。哪怕是百年以后……我也愿,是我后一个阖眼,承受这丧偶之痛。”
司空引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她想,这话陈剑琢上辈子倒是做到了。
只不过上辈子他们没有什么百年以后。她二十六就死了。
不过此刻的她并不想把上一世的怨恨强加给眼前的人,她觉得陈剑琢的两世似乎是有些不同的。
她不免想,上辈子的陈剑琢活到了多少岁?有没有再娶那个益王给他安排的女人?
思及此,司空引玩笑道:“你若死了,我就养几个面首,整日呆在公主府里逍遥快活。”
陈剑琢看着她亮晶晶带着几分调皮的眸子,心中知道她是玩笑,可仍是控制不住地将她抓到身前。
他在司空引面前难得用了重语气。
“我不准!”
她可是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娶来的,就算她不喜欢他,也绝不能便宜别人!
司空引没见过陈小将军急脸的样子,心中觉得有趣,于是又故意道:“你都说你死了,管不着我了。或者我趁着你出征的时候……”
陈剑琢忽然一把将她扯入自己怀中。
他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那我就让人看住你,把你要养的面首都杀了。我死了,你也别想找别的男人。”
司空引愣了。
第18章 这就是色令智昏
司空引此刻心中慌极了。
她想起她前世那些还没来得及享用一二的面首,有时是被杀了扔在平湖岸边,有时却是被刮毁了脸,皮肉翻卷,就这么直挺挺地漂在平湖之上……
她前世从未想过这是陈剑琢做的。那时她掌管怜影卫,在京城中树敌太多,她只以为是她的哪个政敌故意恶心她。
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个陈剑琢亲口说,他要杀了她的面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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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剑琢见司空引眼睛红红的,宛如受了惊的小兔子,他心中一慌。
“盈盈,我……我不是故意那么说吓你的,你别生气。”陈剑琢心绪不宁地哄着。
他太大意了!他家的长公主性子柔弱,恐怕看见杀鸡都会做连夜噩梦,他又怎么能在她面前提杀人呢!
他见司空引不说话,一脸呆呆愣愣的模样,心中更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办?这肯定是被他吓坏了。
陈剑琢脑中纠结良久,最后才作出妥协。
他道:“盈盈,我答应你,我……会让他们完完整整,送他们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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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引眼皮一跳。
她又想起来了!
她方才玩笑一般地提了一嘴「出征」,她现在想起,那些面首死状最惨的时候,正是陈剑琢回京交差,呆在京城里的时候。
可是,前世的陈剑琢,甚至成亲之后就没再见过她一面,他缘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是了,他前世可是一路青云,做到三军太尉,一身傲气在所难免。
可她心中不免有些委屈——她可从来没问过陈剑琢在外面有没有别的女人呢?陈剑琢又凭什么这样管她?
京城达官贵人里,府中清清白白,外头子孙满堂的可不少!
此时的她也不顾眼前的陈剑琢不是上一世的那个了,用力推推他,声音清冷道:“陈剑琢,你放开我,我有话问你!”
陈剑琢连忙放开她,一脸认罚的样子。
司空引想到昨夜洞房时的大狗狗陈剑琢。
她点点他的肩膀,问道:“你在军中这么些年,就没个相好?”
军队戍边时,队伍里与边城女子互相看对了眼,战事结束后留下结亲的也不少。
陈剑琢道:“没有……”
司空引又问他:“那你在军中,一年狎妓几次?”
她想,士兵行军打仗环境恶劣,又都是气血方刚的小子,难免有忍不住的时候。
陈剑琢闻言惊了一下,她问的是「几次」,不是「有没有」,那岂不是默认他有了!
他慌忙解释道:“我从来没点过!”
言罢,他又怕司空引不信,补充道:“有了品级的士官,要点军妓是要过了主簿的记录的。我十二岁从九品,从来没有过,都有证可查!”
司空引露出狐疑的神色。
他迄今为止没有,可不代表上一世他二十七了还没有。
她有些怀疑,陈剑琢能不能忍到那时候。
不过此时想这些也是无用,这一世她只能好好看住陈剑琢了。
若他以后出征,也管不住自己下半身,那她只能抬几房小妾进门以表善心,然后再不见他了!
不过,说到品级,她倒想到一个奇怪的点。
司空引问:“驸马如今不是四品行军总管吗?那为何朝中人士都叫你陈小将军?”
陈剑琢挠了挠头,道:“若论军功,做三品将军已经是够够的了……但……”
“但?”
陈剑琢微微红了脸:“如果先升官,再娶长公主,恐怕会被群臣弹劾死。所以皇上与臣商议,先将升迁之事按下不表,这样众臣都无可奈何。”
司空引闻言也有些诧异:“你……你就为了娶我不要官职?”
陈剑琢声音讷讷的:“不这样,如何抢先一步娶了长公主……”
司空引的脸也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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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东东和陈佩毅将两人的一系列动作都尽收眼底。
陈佩毅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想着大哥和嫂嫂的感情果真是好!
这么一会儿功夫,先是牵手然后抱抱,最后还双双脸红,他看得都羞羞了呢!
东东在一旁直摇头。
夫子说的没错,色令智昏,这就是色令智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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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引匆匆别过身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面上红霞。
却不知,这一转头倒是把通红的耳垂暴露在陈剑琢面前了。
司空引唤来芷花,平复了一下心情,道:“驸马,我要回房换身衣服,请驸马去树旁的小书房等候我片刻。”
说罢,也不等陈剑琢答应,提着裙子匆匆走了。
陈剑琢想,自己这一招应该是走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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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引带着芷花回卧房选衣。她想着从陈府出来时匆匆忙忙,倒也忘记叮嘱驸马换一身适宜宴客的衣裳。如今他身上那一身,虽然得体,但到底太素了。
可是府中又没有别的男装,现在再坐船回岸上采买只怕来不及。
她想了又想,命芷花取出她那件玄色仙鹤祥云图样湘裙来,身拢素白蝉翼纱,亦配上一条同驸马腰间相似的鎏金缎面腰封,腰上挂了陈老太君送她的那枚和田玉观世音玉坠,头上简单插上一支海棠花样式的白玉簪。
她化了似她出嫁那日的正红唇妆,如此一看,虽然配饰简单了些,整体倒也端庄大方,落落得体,不至失了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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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这一身出来,陈剑琢竟看得痴了。
司空引站到他身前,捻起布料比了比,皱眉道:“还是有些色差。芷花,你再帮我换条素黑的拢纱来。”
陈剑琢忙道:“长公主一早说了晚上要宴请诸位王爷,我一时忘了,是我不对。”
司空引不咸不淡地撇了他一眼:“你要唤我长乐。”
“好,长乐。”陈剑琢从善如流。
司空引道:“驸马,你随我到书房里来。”
两人进入室内。
司空引从身后书架上的花瓶下摸出一把钥匙,又拿那钥匙开了书桌最下面一个抽屉的锁,拿出一个小小的沉香木锦盒来。
她打开那锦盒,里面是一只青白玉扳指。
陈剑琢从不会看珠宝玉石之类,然而见这玉洁白莹润无一丝杂色,也知这玉扳指不是凡品。
司空引道:“此物是我父皇遗物,本身并不太值钱。只是我父皇在时每年秋猎都要戴这扳指,喜爱非常。皇上不好骑射,将这玉扳指转赠给我。如今,我将它赠与驸马。”
“这如何使得?”陈剑琢不肯受。
他心中叹惋道,这玉在长公主心中竟是不太值钱的范畴。也不知祖母赠的那枚和田玉配,能在她心中排上几何?
司空引抬头看他一眼,拿起那玉佩转了一圈,露出中间镶的一小块玄铁出来,道:“这玉是好玉,却是一块断玉。当年有匠人建议镶金上去,我父王嫌奢靡,改了更为硬实的玄铁,方便拉弓射箭。这扳指造时便以实用为主,赠给驸马这样的习武之人,再合适不过。”
“长……长乐已失了一双先皇所赠的皮手套,将这玉扳指留在身边做个念想也好。”陈剑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