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将军心里冤极了。
第7章 陈佩毅此人(一)
新婚夫妻与公婆四人碰了面,站在厅前说话未免不太风雅,四人都不想再坐,云氏便商议着到府中小花园溜溜弯儿。
于是司空引走在最前,陈剑琢紧紧跟在她身后。陈国公夫妇二人又离着儿子儿媳两三步的距离,两人并排走在一起。芷花芷月及云氏的两个丫鬟婆子远远跟着。
司空引摇着手中折扇,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心中却对陈国公夫妇的态度有所盘算。
她想,陈国公夫妇倒是朝中一众憨直武将中少见的玲珑人,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对她的态度立马变得出奇一致。
公婆主动与自己热络,司空引再怎么样也要回应一二,便说:“今夜我在公主府设宴,只邀了几位皇兄,还请驸马也一并赏光前来,替我作陪一二。”
陈剑琢心里盘算着,这种场合他是应该叫她长乐公主还是盈盈?
可是当着父亲母亲的面,不管哪个称呼都觉得十分烫口,便规规矩矩道:“是,长公主。”
身后的云氏听了又是一阵摇头,偷偷伸手去拧他腰间的软肉——这个不开窍的东西!
陈剑琢全无防备,忽然间吃痛,脚步踉跄一下,陈国公又怕他真的在长公主面前出丑,拽住他的胳膊往身后用力一提——只是这一下用了极大的力气。
陈剑琢本无所谓他娘亲这一捏,可陈国公这一提的手劲倒是用了个十成十。
他面色一黑,脚步微微乱了,可长公主在前,他又大气不敢出,只能回头去瞪了他爹一眼!
陈国公望天,眼观鼻鼻观心,全当看不见。
司空引虽毫无察觉,远远跟着的芷花芷月二人却将这一家三口的互动看在眼里,她们二人自幼在深宫长大,还从未见过亲子之间是可以这样相处的呢!
又不免想,长公主的生母早早死于宫斗算计,先皇又在壮年薨逝,她日后若能得公婆爱护,弥补一些心中缺憾,那这桩婚事也未必不好。
眼看就要到午膳的时辰了,云氏见长公主未有离去之意,便招来身后丫鬟,吩咐厨房再加几个长公主偏爱的菜色,又叫人去将城中几个知名酒楼的招牌菜买几样来,唯恐伺候不周。
四人又逛了一炷香的时间,云氏将这府中的景致大致介绍一遍,上来一个传膳丫头,请他们移步正院大厅。
司空引摇着扇子欣然前往。
她本以为是陈国公夫妇只是在府中小摆了一桌,结果进厅一看,陈家除了陈老太君和外嫁的大房长女不在,其他上上下下竟是齐了。
不过陈国公府人口本就不多,二房一家三口与她单独一桌,其他众人男女分开而坐,传菜的丫鬟小厮井然有序,厅内虽热闹却不拥挤。
“那一桌是?”司空引持着折扇指了指大厅一侧屏风后面的小桌,面露不解。
云氏道:“家宴不讲究许多,为长公主的两位贴身女官,及府中资历老的嬷嬷姑姑另摆了一桌,也让她们沾沾喜气。”
司空引点点头,请云氏及陈国公先落座了,自己才坐下。
她见桌上摆了松鼠桂鱼、龙井虾仁等菜,皆是她喜好的口味,便亲自给陈国公夫妇二人敬茶。
陈国公夫妇此时面对长公主已经从容了许多,饮了茶,陈国公看向陈剑琢道:“还不快给长公主布菜。”
陈剑琢本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此刻方才如梦初醒,夹了一块虾仁放到司空引碗里,“长公主请。”
司空引亦回了一筷子菜,一双水眸盈盈地望着他,“驸马也请。驸马,以后要唤我长乐。”
陈剑琢被这双眸子看着,面上虽不露声色,心底却像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搔刮着,他一时心痒难耐。
平复了好一阵,他才艰难地唤道:“长乐……”
司空引回以一笑——要让陈剑琢在自己面前卸下防备,迈出这一步可不容易。
陈国公夫妇见两人感情有了些许起色,一时间都高兴不已。
只是两个男人话都不多,席上逐渐成了婆媳二人之间的闲话家常。陈国公偶尔附和一声,陈剑琢则是一句话也没有了,坐在那儿闷头吃饭。
那边两个男人比赛似的添了一碗又一碗,司空引还只是慢悠悠地吃了个半饱。
她正与云氏说在兴头上,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童音。
“你就是我大哥娶的漂亮姐姐?”
司空引回身低头看去,见椅子后头站了一位五六岁模样的小公子,锦衣华服,粉雕玉琢,只是神情之间全然没有恭敬。
“漂亮姐姐?”司空引闻言挑挑眉,“你是哪房的孩子?”
此话一出,那小公子脸上露出了难为情的神色,似乎是不太理解宗族里头的弯弯绕绕,却也明白这是对方在问他的身份,一口答道:“我是陈佩毅!”
云氏在后头哭笑不得:“长乐公主,这是三房凑业家的老四。本家一共三个儿子,除了剑琢两个都在三房,这是最小的那个。”
司空引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陈佩毅却抓住了话中的关键,惊奇地喊道:“漂亮姐姐,你是公主吗!”
司空引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长公主,是皇上的妹妹。”
“哦……”陈佩毅若有所思,“娘说大哥娶了个漂亮姐姐,果然没错!如果公主都是这么漂亮,那我以后也要娶个公主!”
陈国公听罢微微沉下脸,轻斥道:“佩毅,不得胡闹!”
司空引却没放在心上。她想的是,她和陈小将军的大婚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可是这个养在内院的小孩儿却是真的不知自己的身份,今日言语之间也略有冲撞,这未尝不是陈家对她的一次试探。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目光似不经意间划过女眷席上四房林氏的脸,见对方果真快速移开了目光,这才道:“公主也不一定要漂亮的。比如南海国十七公主,领兵打仗是一把好手。她既要练武,又风吹日晒,生的膀大腰圆,皮肤又很黑,可南海国的子民都很敬重她。”
身后的陈剑琢摸了摸眉心,心中忐忑:公主是嫌他领兵打仗晒得黑么?
可是他也不算特别黑,至少军中一多半都比他黑多了。
倒是陈佩毅没听过这种他国轶事,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那……那你说的那个十七公主,和我哥哥相比,谁打仗比较厉害?”
厅内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了,没想到这虎模虎样的五岁小童,敢跟着当朝长公主谈论政治问题。
司空引却转了个弯儿道:“你二伯伯是镇北大将军,你大哥从小亦是在北渊的战场上历练,他们擅长的是在冰天雪地里抗击犬戎、匈奴的强悍骑兵,把你大哥丢到南海去和十七公主打海仗,你说这是不是强人所难?”
陈佩毅低下小小的脑袋若有所思。
陈剑琢却微微睁大了眼睛。
长公主这意思,一定是嫌弃他了!
被她知道他是旱鸭子了!
第8章 陈佩毅此人(二)
片刻后,陈佩毅方才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漂亮姐姐,你说得对……”陈佩毅仰着粉嘟嘟的小脸道,“二伯伯之前就教导我,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战场。虽然那个十七公主长得未必漂亮,但是她在南海国应该就像我大哥在东邦一样受人景仰。”
司空引假装没看见一脸僵硬的林氏,仍是温柔地笑着问:“那你的战场在哪里呢?”
陈佩毅道:“我以后也想像大哥哥一样!”
“做大将军?”司空引问。
“做……做小将军吧……”陈佩毅声音变得弱弱的,“大将军让大哥做,让他保护我。”
此话一出,厅内众人都笑了。
“好,到时候你成了小将军,也娶一个漂亮姐姐。”司空引眉眼弯弯。
她本以为陈佩毅会一口应下,没想到小家伙犹豫片刻,忽而朗声道:“我现在觉得十七公主那样的女子也是很好的!”
司空引有些诧异。
陈佩毅又继续道:“本来女子想要做官、打仗就比男子不易,做到十七公主那个份上,必然要付出好几倍的努力。这样的女子如果因为不够漂亮就没人疼惜,不是十分可怜吗?”
这下司空引是真的打心底喜欢这个孩子,只不过她并不想过分外露这份喜欢,便也没有夸他,只是打趣道:“我看你人小鬼大得很,才这么点个头就想着娶媳妇了。”
言罢,褪下皓腕上一根翠鸟桃花银镯塞到他手里:“这镯子便是为你以后娶的小娇娘添妆了。”
“这……这如何使得……”此时陈家四房,也就是陈佩毅之生父,陈凑业这才开口推脱。
司空引头都不抬——现在才说使不得,方才这小孩儿差点冲撞她的时候如何不说?
她看她这位叔公老爷心底倒是很有主意。
陈佩毅目不转睛地拿着镯子玩了两圈,他想虽然这只是个银镯子,细腻的工艺却是他之前见都没见过的。
于是恭恭敬敬地作揖道谢,又扭捏了半晌,这才从腰间的荷包掏出来一个木雕小马,道:“漂亮姐姐,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吧!”
司空引也没立马说要不要,只是借过来观赏了片刻。
“这马儿刻得倒很是英武,栩栩如生。”司空引如实评价。
“那是当然!这可是照着我大哥哥的爱马雪上飞刻的!”陈佩毅的眼中闪过得意,就像在跟书塾里的同学炫耀自己最爱的玩具一般。
可他随即就想到这「雪上飞」马上就不属于自己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尽是不舍。
司空引见他这样,又哪会真的同一个孩子抢木雕?她将那木刻的小马又还给陈佩毅,笑道:“你的大哥哥已经是我的了,他的雪上飞自然也是我的,我不要你的小雪上飞了。”
言罢,她转头看向身后之人。
她是故意这样说,想看看陈剑琢对两人关系的态度——毕竟尚公主,说得再好听也是入赘,只不过这入赘的是天家罢了。
陈小将军如此身家地位,京中贵女没有他配不上的。他此番入赘天家做了驸马,虽是让陈家荣上加荣,于他自己倒是委屈了许多。
可她没想到,陈剑琢的脸上竟无一丝不悦——甚至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这让司空引皱了皱眉。
陈剑琢想,长公主竟在大庭广众下如此撩拨我……有些羞人,可,也有些欢喜。
司空引想,这人倒是挺会装。
陈佩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看着二伯父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二伯母脸色微红,一个劲儿瞪着大哥看,又见大哥一脸痴痴地看着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似乎也是看着大哥的。
小小的陈佩毅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明白。
他想了想,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漂亮姐姐,小雪上飞陪了我许久了,是我舍不得。回头我让师傅刻一个更好的送给你,不刻雪上飞,刻别的……好不好?”
“好。”司空引一向对小孩子很有耐心。
于是她又听陈佩毅问道:“那漂亮姐姐用完午膳,就要把大哥带去皇宫了么?”
“是要回公主府的。”司空引答道。
“是那座城南竹林里的公主府么?可是那里好荒凉,还有很多蛇。”陈佩毅的眼中流露出不忍——漂亮姐姐怎么能住在那种地方受苦呢?
司空引当然看得懂稚童眼中的情绪,解释道:“那是我另一个姐姐永乐公主的府邸,她已远嫁多年了,府中没有人的。我的公主府是在平湖之上……”
平湖!
陈佩毅听到这词,眼前一亮。
他听书塾里的同学讲过,平湖深处有一座小岛,岛上有一座小山和一棵八百多年的老枫树——
于是便有人在岛上修了府邸,高处巍峨,低处精致,十分好看,还有仙人住在里面呢!
他没想到的是,平湖宅邸的主人就在自己眼前!
小孩子总是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是以陈佩毅想都没想,立马换上一脸期待的神色,问道:“漂亮姐姐,可以带我去玩么?”
厅内众人听了这话,皆是有些尴尬。
其实长乐公主的府邸修在平湖之上,这在京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但是长公主入住公主府两年来从不曾大宴宾客,亲自进过那宅院内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又多半都是些宫中之人。长此以往,这公主府就被传的神神秘秘,带了些故事色彩。
小孩子是十分神往,可是他们大人却知道,长公主是十分不喜有人无故上门拜访的。
连陈剑琢也皱了眉头,想要开口制止陈佩毅的胡闹。
“好啊!”
可是他却听到司空引开口应了一声。
陈剑琢这下震惊不已,看向司空引,却见后者仍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他想,长公主有必要如此抬举陈家吗?
可是他又怎么觉得,长公主的笑容之中多了几分玩味呢?
陈国公夫妇二人闻言倒是没太紧张,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宽慰。
今天这一番看来,长公主其实是真心愿意亲近陈家的——只希望自家儿子懂点事,不要辜负了皇家这番心意才是。
陈佩毅一时欢欣不已,林氏起身作礼谢了司空引,陈凑业腿脚不便,司空引免了他的礼,似是将一开始这两人对孩子的纵容毫不放在心上。
家宴也已到了尾声,陆续有人起身告辞。此时门外传来喧哗,不多时,云氏的大丫鬟槐青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在云氏身边耳语一番,云氏的脸色倏然一变,当即起身要走。
陈国公与陈剑琢皆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然听得那丫鬟说的是「常氏来了」。
这本是陈家二房自家的一桩丑事,不能让外人知道,更不愿世子爷大婚之日污了长公主的眼睛。
于是三人相看一眼,便决定让国公夫妇一同去见常氏,留陈剑琢在此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