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没想到,在他们眼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弱长公主忽然问道:
“常氏是谁?”
第9章 常氏打秋风(一)
陈国公见长公主既已听到,便也不再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长公主请移步偏厅说话。”
司空引遂起身。
陈家的种种消息,如今她不想放过一丝一毫。陈剑琢和益王两个性格大相径庭之人最后能成为一丘之貉,指不定背后有陈家自己人在牵线搭桥。
这常氏是谁?前世司空引从未听说过,如今免不得要了解一二。
见她起了,芷花芷月亦跟着。然而司空引见国公夫妇面色都不好,知道事态严重,便让花月二人远远跟在后面。
她转而又看了一眼陈剑琢——这人倒是脸色如常。
三人行至偏厅门前,脚还没踏进去呢,就听到不远处有妇人粗鄙的叫骂声传来:
“你这小贱蹄子还敢拉我?我可是你们世子爷的干娘!我干儿子结亲,你们陈府上下没一个人来请我。亏你们还自诩是清清白白的勋贵世家呢,我呸!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干娘?
听见这词,司空引心中有些玩味。
看来陈剑琢的这位干娘常氏是来上门打秋风的了。只是不知这常氏与陈家之间有什么瓜葛?
她虽不喜掺和这些高门与落魄亲戚间的狗屁倒灶之事,只是她心中清楚,益王用人不分三教九流,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她不得不留下来探一探这常氏的底细。
陈国公见常氏这次闹喊起来百无禁忌,连最后一点面子都不要了,不由得也沉下脸色,惭愧道:“这常氏污言秽语不堪入耳,长公主不如先回避一二,事后我陈家定会对长公主有一个交代。”
司空引闻言回头,见陈国公对她深深作了揖,连云氏也目露不忍,便点点头道:“那我先回房换一身衣服,一会儿再来寻驸马。”
说着,她不由转头看向一边的陈剑琢,见他依旧面色如常,司空引不免想,难道这人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
可她确实不便再留,遂转身带着芷花芷月走了。
待回到房中,司空引吩咐芷花:“拿我那件素云纱白荷广袖裙来。”
芷花闻言虽觉得那裙子太素,却也点头照做。
司空引又对芷月道:“你轻功好,去听听陈国公夫妇与那常氏都说了什么,别叫人发现了。”
芷月得令出去。
却说芷月偷摸着到了偏厅这边,见旁边一众下人都被遣散,倒是让她行了方便,于是找了个暗处墙角,屏气凝神听起屋内动静。
她隐约听到那姓常的婆子大声叫骂,嘴中都是些不堪入耳之词,又听得陈国公厉声呵斥一句,接着便是云氏低声劝解两人,语气中似有哭音。
芷月正寻思这位置太远,听不太真切,刚想抬脚换一个地方,肩膀便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芷月一惊,匆忙回头,见陈剑琢正黑着一张脸站在她身后。
“参见驸马。”芷月依规矩行礼。
“你在这儿听墙角,是长公主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陈剑琢面色不好。
芷月低眉沉默不语。这确实是长公主的旨意,只不过她绝不能说,哪怕是驸马也不行。
陈剑琢看芷月的样子,心中已有了些猜测,低声道:“那你便回去一五一十告诉长公主,常氏乃我母亲云家那一支的远房亲戚,祁州人士,寡妇。
二十年前我父亲母亲从北渊边境回京,当时我母亲已有八月身孕,路过祁州郊野时刮台风行路不便,又与军队失去联系,机缘巧合下被常氏认出,就宿在了常家。
我母亲半夜发动,难产,好在我父亲当时的属下及时找来,从祁州城中找来稳婆,这才将我保下。
后来常氏以我父母救命恩人自居,要认我作干儿子,我父亲不允,她便在月子里磋磨我母亲,逼得我母亲同意了,才有后来这些事。”
他一口气说完,凝视芷月,冷声道:“你将我说的话再转述一遍,说与公主时,不得有所遗漏。”
芷月被陈剑琢这双眼睛盯着,只觉得驸马爷武功深不可测,身上这气势实在是骇人,讲话时一身肃杀之气挡也挡不住——只是和长公主在一处时,他可不是这样的啊?
于是芷月将常氏与陈国公夫妇的这段渊源又复述了一遍。
陈剑琢点头,吩咐道:“再告诉长公主,若长公主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差人问我就是,我不会对长公主隐瞒什么,她亦不必偷偷打探。”
他想的是,若让人知道长公主的贴身婢女行事如此偷偷摸摸不端正,传出去有损长公主的名誉。
芷月表示自己记下了,刚要离开,又被陈剑琢拦下。
她见驸马爷面色古怪,语气犹豫。
“你再告诉长公主,那常氏后来上京,生了个女儿,多年之前还一直想……想定了我和她女儿的娃娃亲,只是我父亲母亲都坚决不准。”
他想,这事长公主早晚也是要知道的,倒不如借芷月之口转述。不然长公主当面和他生气起来,他不知道要怎么哄她才好?
芷月却是听的心中无语——寡妇,女儿,娃娃亲?
这常氏倒是敢想啊!
芷月匆匆回到院中,见司空引已换了一件素白衣裙,脸上的妆也擦得淡了许多。
甚至于头发也只梳了一个十分简单的妇人发簪,发间只着一根银钗。
她知长公主这番打扮说明她心中已有了盘算,便一五一十将常氏的来历说了。
司空引听完,眯着眼品了口杯中香茗,道:“你说这是驸马亲口告诉你,让你转述的?”
“是。”芷月回应,又将娃娃亲的事情同司空引说了。
司空引听罢,心中便有了成型的对策,吩咐一边的芷花道:“你差人快马加鞭回公主府,从库房中取一盒今春顶好的信阳毛尖,几匹素云纱,一副枫叶或是银杏叶作装饰的头面,再把我陪嫁里那副麋鹿皮手套拿来,用四个礼盒装好,写春夏秋冬四字再送回来,切记,要快!”
芷花这头领命去了,司空引又问芷月:“驸马可还有什么话说?”
芷月连忙道:“驸马爷还吩咐奴婢,「再告诉长公主,若长公主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差人问我就是,我不会对长公主隐瞒什么,她亦不必偷偷打探」。”
司空引转动着茶杯,心中冷笑连连。
好一个不会隐瞒什么!
他一口一个不会对她隐瞒,倒是帮着别人悄咪咪把她家的江山给撬走了!
她转而问道:“芷月,你觉得驸马此人是心口如一之人吗?”
芷月想了想,觉得长公主面前的驸马透着一股憨憨的傻气,她面前的驸马倒确实像极了传言中那个杀人不眨眼白骨垒功名的陈小将军,于是十分诚实地道:“奴婢觉得驸马爷在您面前,和在别人面前,差别是极大的。”
司空引愤怒地放下茶杯。
看看,看看,连芷月都瞧出了陈剑琢的两面三刀!
这个陈剑琢,表面上将常氏的种种坦然相告,实则借了芷月的口,话里话外都是警告她插手太过!
既然如此,她偏偏不要听他的话。
陈家的债,就先从这个常氏开刀吧!
第10章 常氏打秋风(二)
待芷花取来四样礼物,司空引寻思陈国公那边有什么架也吵得差不多了,于是也不让人通传,带着花月二人低调前往偏厅。
她们三人行至偏厅门口,常氏还在里面叫骂。此时云氏身边的大丫鬟槐青端着一壶茶水正欲进门,遥遥看见司空引,连忙躬身行礼。
司空引免了她的礼,问道:“这常氏以往几次来陈家,言辞也是如此吗?”
槐青道:“并未如今日一般激烈。”
司空引想了想,道:“你把这茶盘给我吧。”
槐青不敢不从,也不多问就退下了。
司空引端着茶盘推门而入,厅内常氏和陈家二房三人相对而坐。
这常氏本和云氏一般年纪,都是四十余岁的年纪,只不过风吹日晒不善保养,看着倒是比云氏老得多。她穿了一身粗布衣裳,倒是崭新的。
除了常氏,剩下三人看见她这番打扮做派皆是一惊。
司空引也不解释,将茶盘端到国公夫妇面前,各倒了一杯茶给两人。
那常氏见她一副妇人打扮,心中有些惊疑不定,又看她十分恭敬地给国公夫妇二人倒茶,断定了这人不是什么显赫身份。
常氏正是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见那奉茶之人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中一恼,来不及多想就大声嚷嚷道:“你又是哪里来的丫头片子?你们世子爷的干娘坐在这里,你也当看不到?”
她又见这奉茶女背影窈窕,一身素白料子也穿的婀娜多姿,举手投足间透着优雅贵气,心中不免想到,这国公府里一个小小婢女都有如此做派,自己那又蠢又肥的女儿若能早早结下这娃娃亲,如今不得比眼前这人强上百倍!
常氏心中越想越气,万分恼恨陈国公夫妇不允那婚事!如今煮熟的鸭子飞了,她却不敢公然辱骂国公夫妇,只能将这气撒在眼前这奉茶女身上,小声啐道:“穿的一身白,不知道还以为家里死了人,真是晦气!”
此言一出,陈家三人脸色皆是一变。
陈国公夫妇不约而同地想到:他们不让长公主接触常氏,就是知道常氏会在长公主面前失言。可常氏自己受罚就罢了,千万别连累陈国公府也一起被长公主记恨上。
司空引心中道,这常氏果然是个蠢的,上来就送了这么大个把柄让她捏在手里。不过倒还提醒了她这里有位世子爷。
于是她面上不变,像没听到似的,又倒了一杯茶给陈剑琢。
那洁白柔荑端着茶碗在陈剑琢的大手中滑过一圈。陈剑琢心底微烫,有种想把这双手紧紧扣住的冲动。
可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呢,厅门又被一人推开,这次进来了个婆子。
随着茶碗重重放到他手上,女子的双手抽开,陈剑琢眸光一冷,不悦地盯着进来的崔嬷嬷瞧。
崔嬷嬷看着这厅内架势,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她看司空引也立在厅内,神色立马一变,紧张道:
“长公主怎么也在这里?”
崔嬷嬷看向低眉不语的云氏,眼神是不太赞同的。
常氏脸一白,险些坐不住了。
陈剑琢倒是不急了,他看常氏两次出言不逊,芷花芷月却不出言制止,知道这是长公主要对付常氏。
于是他低声在司空引耳边解释道:“崔嬷嬷是先皇后赐给母亲的。对付这种滚刀肉,往往需要皇家颜面震慑一二。”
司空引闻言却皱起了眉——先皇后?可她父皇曾有过两任皇后,不知这指的是是柳后还是她的母妃顾后?
如果是柳后,恐怕陈剑琢日后起兵的关键,就在这个崔嬷嬷了——柳后,正是司空珩的生母。
若是顾后,她却全然不记得自己幼时身边有这位嬷嬷。只不过亦有可能是在她记事之前就被赏去陈府了。
崔嬷嬷心中奇怪——有常氏这等亲戚,本为陈家二房不齿。看公主之前的种种举动不是十分爱护陈家吗?又怎么会来凑这种热闹。
可是主子的意思她也不好多加揣测,于是给司空引行礼,司空引大大方方地受了。
这不是坐实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吗?
常氏看得更加坐不住了,差点昏过去。
这穿着朴素的奉茶女竟是当朝长公主?那她前面说得那些话,岂不是句句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此时司空引缓缓回身,露出衣摆上两朵绣工精致的白荷——
饶是常氏出身乡野见识有限,也一看就知道这裙子不是俗物,她懊悔自己嘴快,恨不得当下啪啪赏自己两个嘴巴子。
司空引却像还嫌她不够刺激似的,竟真的倒了一杯茶递到常氏面前,意有所指道:“常家嫂嫂真是十分康健之人。”
那嗓门儿大的,三里外恐怕都能听到。
常氏的心都提了起来——长公主叫她常家嫂嫂,应当是亲近的意思,可是这话听着怎么像在责怪她?
她颤颤巍巍接过茶,心中七上八下,舌头打结,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
司空引却不等她,独自道:“常氏嫂嫂是我公婆救命恩人,我既嫁入陈家,也当对常氏嫂嫂尽点孝心。芷花,将东西呈上来。”
芷花闻言出了厅门,不多时,领着四个端着锦盒的侍女,鱼贯进入厅内。
司空引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捧着茶碗细细抿着,慢悠悠地道:“这绿色盒内是今春的信阳毛尖,一两顶一块金锭子。黄色盒内是南海国皇室上贡的素云纱,做了衣裳夏日穿在身上,轻飘飘等同无物。
橙色盒内是梳凤楼六月新出的流火银杏白金头面,全京城就此一套。
白色盒内是本宫陪嫁的一副麋鹿皮手套,乃先皇在时亲手所猎,作了本宫十二岁生辰的礼物。”
常氏听了,一双浑黄的眼紧紧盯着那白色锦盒,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贪婪——旁的礼物都是些俗物,可是这麋鹿皮手套,却是出自皇家,金钱难易!
她不免想,长公主赐给她这些东西,是不是代表皇家也认可了她的身份?
她又联想到京城里流传着长公主温婉良顺、一心向善,府里用荤腥都得买杀好了的,唯恐见了血……
如此看下来,这陈家的小子虽做不成女婿孝敬自己,这门飞了的婚事对她也并非一点好处都没有。
她想清楚了,若是长公主真要因为那些话打杀了她,她就抵死不认,大声嚷嚷出去。
等闹出了陈府,闹到京兆府,到时候她和长公主各执一词,长公主有理也说不清了,总不能真因为这点小事就砍了她的头!
司空引却像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一般,只是笑道:“还请崔嬷嬷将院内方圆一公里的人都清走,本宫与常氏有几句体几话说。也请驸马同国公夫妇移步。”
这常氏从前上陈府来打打秋风,也不过都是挟恩图报,小打小闹。
可今日是她和驸马大婚的头一天,她敢这样大闹陈府,若说背后没人给她壮胆,司空引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