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剑琢轻笑了一下:“其实若我是凶手,我绝不会在城中找个旅店就这么大咧咧住下的——这不是等人来抓么?我猜,那凶手的心思,未必就玩的过眼前这位巡检大人。”
他们说话间,店里的几个伙计已经将还未在大堂的旅客全部带了下来。
司空引打眼一看,刚刚好二十四个,与驸马所估计的全然一致。
其中芷花芷月亦在此列。
昨天夜里,荣叔已给芷月易了容,芷花的脸上也稍稍做了改动。
如今的她们只不过是一对容貌普通、双十年华的女子,仅仅眉眼间有些相似,若不是自己人,断然是猜不到这是一对双胞胎姐妹的。
司空引盯着荣叔的这一对「杰作」左看右看,很是惊异。
驸马的身边,能人就是多啊!
她隐隐有些兴奋的道:“能不能让荣叔给我也改改?我一直想要双桃花眼,嘴唇再厚些。”
“荣叔会的是易容,又不是为女子上妆。”陈剑琢有些无奈,“盈盈如今这样,就很好看了。”
司空引瞪他一眼,不理他了。
“喂,你们看什么呢!”
许是司空引的眼神太过热切,二人低头交谈间,一位小捕快发觉了他们的不对,立马上前质问,语气不大客气。
“怎么了?”这时捕快中的那位巡检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亦跟着看了过来。
他上上下下打量过桌前的两人——看着似乎是挺老实的一对夫妻。
郎才女貌,还挺般配。
就是那男人,身上似乎有些煞气。
小捕快挠挠头,上前与领头的那位解释:“我看那女人探头探脑,眼神似乎老往人群里头瞟,看着……看着似乎是有话说。”
“是吗?”领头的巡检狐疑的看了二人一眼,终是开口问询,“我见夫人一副骑装打扮,似乎是要赶路的样子,不知方才下来的这些人里面,有没有夫人的下属?”
下属?
司空引心微微玩味着这个词。
仅是一眼,他就看出她与驸马像是带着下人一道出门了?
不过她是不想与外人透这个底的,于是微微一笑,半真半假道:“官爷这么说好生无趣。我与夫君不过是出门游玩,同乘一骑,自然不会带人搅了性质。若官爷说那里面的人里有我的下属,那我偏说这全客栈的人都是我下属,你该如何?”
这一套下来,把那巡检说的一愣一愣。
陈剑琢忍着笑意与她唱白脸:“夫人此言实在是过于调皮了,该是我们不要打搅了衙门里的人办差要紧。”
他又坐正了身,在椅上向那巡检随意作了一揖:“不知巡检大人如何称呼?”
“在下姓金。”巡检咂咂嘴,自知理亏。
这样办差,确实不会错漏了犯人,不过倒要连累许多无辜百姓的时间,这也是真的。
这夫妻两人一唱一和,就是在提醒着他呢。
思及此,他不由得又打量了这二人一眼。
看不透,看不透。
这全客栈的人里边儿,只有这对夫妻让他猜不出身份,以及他们和周围人的关系。
他又一转头,视线从整个客栈的人脸上一一扫过。
这件小小的客栈,当真是「卧虎藏龙」啊!
金巡检看向掌柜的:“你确定,这客栈里的所有旅客都在此处了?”
掌柜连忙支着胖胖的身体向他拱手:“官爷,您来的早,如今是一个退房的都没有呢!真是全在这儿了!”
金巡检点了头,到底还是放软了态度,对着大厅内的众人拱手道:“诸位,对不住了,只是人命关天,此事又是涉及县令那头的大事,诸位少不得都得与我走这一趟了!”
话音一落,方才抱怨不满的那个汉子又带头骂起来。
“凭什么?你们明知道这里有杀人嫌犯,怎么不一早来抓?你当我们店里其他住店的客人都不是人是不?”
“就是!”
“是啊!合着咱们的命不是命呗?”
汉子一旁的几人跟着起哄。
金巡检眉头一皱,其间隐隐透出不耐。
“闭嘴,你以为你们这样闹,就能逃得过这一劫?”他道。
那几个起哄的汉子声音明显矮了下去。
“你……你什么意思?我可告诉你啊,咱们兄弟几个可都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领头的那人道。
“是吗?那你们三个裤脚上的那些盐巴,要怎么解释?”金巡检看着他们冷笑,“你们这样害怕被衙门扣留,难道不是害怕……你们走私盐的事情就这样败露了?”
他话一落下,那几个挑事的汉子果然面色变了。
“此人有点意思。”陈剑琢给爱妻的碗里又添了一筷子小菜,此时十分诚恳的点评。
第149章 京中名伶
司空引亦有些惊异。
这个金巡检的观察力可称得上是细致入微。
她都没发现的那些细节,这人竟然一眼就看在眼里。
看了这几人的反应,金巡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冷哼一声,对着旁边几个属下道:“先将这几人带走!”
几个原先还大吵大闹,气焰高涨的男人,就这样被拖了出去。
陈剑琢此时又笑了一下:“倒是被他诈出来了。”
“诈?”司空引不解。
“若只是裤脚上有盐巴,跑船的,或是做重体力活的,大概都有可能。”陈剑琢道,“这个金巡检,大抵是通过这几个人的神态猜到他们有私情,所以才使这一招,不成想,收效还这样的好。”
司空引盯着陈剑琢看了半天。
“盈盈,怎么了?”
“难得听你这么真心实意的夸人……”司空引顿了顿,“你之间不是还说,此人,远不及你吗?”
陈剑琢低头看着她:“远不及我,那是因为我有盈盈。”
不过他倒是真心实意感谢这位金巡检的。
经他这么一诈,原先还有八个嫌疑人,现下只剩下五个了。
可惜在衙门那群人眼里,嫌犯的范围还有二十一人,乌泱泱的排查不尽。
想必他们现在,也很是头疼吧。
“行了,该说的我已说完,请各位在我们捕快的监督下回房收拾东西,都与我去衙门走一趟吧!”金巡检此时威严的扫视过大厅众人。
在看见角落那桌旁若无人互相咬耳朵的夫妻时,他面上的神色还是有些略微尴尬的。
他的威严,在这一对面前,难道就那么的不顶用?
“敢问巡检大人,你既说我们之中有一个疑犯,要带走我们审问,是否也该把这案子经过说与我们一听呢?”司空引看向他,眨眨眼开了口。
“那不行。”金巡检一口回绝,“你们只需配合调查。”
他看也不看司空引一眼,不是他架子大,而是他总觉得,被那双眼睛看着,他心里总是莫名的心慌。
司空引并不因被拒绝而恼怒,反而很是耐心的接着问:“巡检大人方才说的,死的那一位,是县令的夫人?”
“是。”金巡检这回不多犹豫了开了口。
“可是姓杜的那一位?”
“不错……”金巡检愣了愣,“怎么,这位夫人,你也认识她?”
“若我记得没错,她从前应是京城里一位名伶出身。”
金巡检点点头:“确实如此,不过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言罢,他又朝着二人所在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他很意外,在这小小的沛城地界,竟会有人提起县令夫人十几年前才京城中的事。
连他,也是在县令夫人遇害之后,才知晓了她背后的故事。
不过他见大厅里坐着的这位夫人眉间并不称得上悲痛,只是有些淡淡的凄然,他想,这位与县令夫人应当也称不上是什么熟人。
况且看年纪,也是对不上的。
陈剑琢看她拧着眉,一脸哀思模样,亦是有些意外。
“盈盈,你认识那被害的县令夫人?”
若真是如此,这案子他倒是不得不管了。
“算不上认识……”司空引小声道,“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这位杜夫人,从前是京中名声赫赫的伶官儿,过节时候,进宫演出,也是常有的。那时候我大概不过八岁十岁,所以见过几次,她歌唱的好,所以我印象深刻。”
“后来有一年的重阳,她不曾来,之后就一直也没进宫了。我之后记起这个人时,还曾差了底下的人去打听,得到的消息是,这位杜夫人已经退出了戏曲圈,嫁了一个县令做妾室。没想到如今也熬成了夫人,可惜……人已经不在了。”
陈剑琢听罢也有些怅然。
原来是许久不见的故人。不过这位被害的县令夫人从前只是个伶官儿,以她的身份,她和当时还是公主的盈盈之间,应该是一句话也说不上的。
不想再相见,已是阴阳相隔了。
这种时候……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
司空引一个人静思良久,忽又道:“对了,我想起一件事,也许会对案子有帮助。”
陈剑琢看了一眼大厅内忙碌的众人:“你说就是。”
“我记得这位杜夫人从前还在唱曲时是极爱紫薇花的,听闻她之前住在戏院里,院子满满栽的都是紫薇,连让人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陈剑琢听罢眼中多了几分了然:“而眼下,不正是紫薇盛开的时节吗?”
“可惜……若要以此为切入点,大概是不行。”陈剑琢道,“这客栈马路对面的那树……仿佛也是棵紫薇树。”
司空引伸长了脖子打量一眼。
果真如此……
不过她看到那满树紫花,眸子转转,心中忽然生出一计来。
她道:“阿放,你信不信我?”
“自然是信的。”陈剑琢有些惶然。
他看到她那咕噜噜乱转的眼珠子,知道她大概是心里有主意了。
司空引笑:“那你就将我说的这法子,说与那些办差的人听。”
陈剑琢狐疑的看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就在说:这样可行?
但他还是照做了。
眼见堂中众人陷入僵局,他开了口。
“金巡检,我听闻那位杜夫人在京中做歌伶时,极爱紫薇花,连住的地方也是满院紫薇,不知现在可还是如此吗?”
“是。”姓金的那位巡检转过头来看着他。
衙门办案,普通人一般都是吓得丢了三魂七魄,任由官差摆布,就生怕自己沾染上一身腥,怎么如今还有人会提出质疑?
而他看着桌前男子那笃定的眼神时,脑中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是想让我就地查验在场旅客的身上、房中,有没有紫薇的花瓣或是花粉?”金巡检道。
“不错……”
陈剑琢点了头。
不过他看了金巡检那神情,面上虽不显,心里也是满腔疑惑。
怎么他才开了个口,对方就一副「懂了,好主意」的神情。
难道还有什么信息,是盈盈瞒着他的?
第150章 确实不像好人
“你这主意倒是怪。”
还不待金巡检说话,一边一位身高八尺,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先开口了。
他一身腱子肉,身上只着了一件薄薄的汗衫,满身的力量是遮也遮不住。
似是个干体力活的,瞧这块头,比她的驸马都要高大许多了呢!
司空引很是好奇的打量着,又被陈剑琢瞪了回去。
“哦?你也有话要说?”
这回开口的是金巡检。
“俺只是觉得奇怪,若俺是凶手,杀完了人,第一件事不就是把那些染血的衣服啥啥的藏起来么?”络腮胡子开口。
司空引饶有兴味的看戏——这人长的粗犷归粗犷,没想到却是个粗中有细的。
金巡检亦是笑了笑,见众人好奇的目光都投过来,他也松了一点口:“因为凶犯行凶用的东西,全都丢在现场了。他离开时身上应是干净的衣服,是以是有可能沾上一点紫薇花的痕迹。”
“而昨夜对犯人来说,可以说是天公不作美了。”
“这话咋说?”络腮胡子问。
“因为昨夜下了雨,地上泥泞,若犯人离开客栈去处理沾染什么东西,房间里必然也会留下痕迹。”解释这话的是另一边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
他一身月白长衫,很是清秀的模样。
司空引又盯着看了一阵。
“别看了……”陈剑琢无奈的推推她,“盈盈多看看我,不成吗?”
司空引果真看向他,只是眼神变得狐疑起来。
驸马这是在……同她撒娇?
世子爷,这种话可不兴说啊!
她看了看厅内众人——凡是陈家带来的人,此刻都一副乖巧可怜又无辜,听候吩咐的模样,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杀人的样子啊。
那些所谓的证据,在他们的房里和身上,是绝对找不到的。
这样,反而能将自己人的嫌疑撇去一点。
她适时的开口:“既然如此,那便查吧!若是查一查随身衣物与屋内,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总比被衙门带走要光彩多了。”
她一说话,金巡检的神经都紧张了起来。
他潜意识里觉得,如今这局面,和这位看似容貌随和的夫人脱不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