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茶壶端上来,两人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去,谁也没有先开口。
于是又是第二杯,第三杯……
这两人都是真的渴了。
到第四杯将要灌下去时,司空引手上的动作止了住。
“你且停一停吧,又不是拼酒,这么拼命做什么?”她面上的神色不大自然。
才喝了两三杯,她就觉得肚子涨涨的,已是喝不下去了。
陈剑琢轻笑了一声,道:“盈盈说吧,与我有什么要紧话讲?”
司空引抿抿唇,其实她主要是颠得全身都疼,快受不了了,眼下刚巧有个合适的地方可以坐下来歇一歇,她巴不得就坐在这儿一天一夜不要走了。
当然,这番真心话,不足以为外人道就是了。
不过此时此刻,她与驸马,倒真是有件要紧的事情,可以说一说的。
她道:“我是想问驸马,此番南下途径诸城镇会遇到的种种事宜,驸马……打点好了吗?”
她说的很是含蓄,其实目的却很明确。
他们是身负皇恩奉旨南下清查贪官污吏一事的,若有人存心隐瞒,花了功夫在里头转圜,企图一同欺上瞒下……那么不仅这些官员,还有他们,事发之后都会被追究极大的罪责。
要查贪之一字,首先该避免的就是这种事的发生。
陈剑琢听罢挑挑眉头,也不说办好了或是没办好,反道:“我将我们这一路会遇到的几地行程报给你听,盈盈先看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补漏的。”
司空引点头,这倒也不失为是一个好方法。
陈剑琢清清嗓子,道:“我们此行南下,进了水灾范围内后,一共要经过五个市镇,由北往南分别是——岗白城、唐源城、兴泰镇、莲香城、凤州。”
“其中受灾中心就是在唐源江旁的唐源城。想必那里的地方官,如今也是忙的最焦头烂额。”
司空引点点头:“上头说会派我六哥来接应我们,我估摸着他如今就该在唐源城,在治理水灾的第一线上——就算那头没有要求,以他的性子也不可能不去。”
六王爷司空钰枫是两人的老熟人了。提起他,陈剑琢觉着自己与盈盈之间仿佛又热络了那么一些。
他跟着道:“不过除了唐源城,剩下的四城里面,有一个地方,我们查起来恐怕没有那么方便。”
“是哪处?”
司空引不禁有些好奇,是什么事情能让陈国公府的世子爷也这样为难起来?
第155章 十分难熬
陈剑琢答道:“是最南边的凤州!”
凤州,地方虽大,物产却不多,是以与前头几个小城排在一齐,成了他们这趟南下巡视的最末尾一站。
按方位来讲,以凤州的地势,就算唐源江决堤,对它也仅有那么些细小甚微的影响罢了。
这应是灾情最少的一处地方。
驸马却说这地方是最难办的?
司空引不解:“你……你不是……以你的身份,难点究竟在哪?”
这光天化日之下,外头人多眼杂,一些事情,她终究只是说的含含糊糊。
陈剑琢叹了口气:“正因如此,才算难办。”
虽他们旁边没什么路人,此刻他还是压低了声音:“我父亲许多年前,曾对这个凤州县令有过一饭之恩。后来他做了县令,也算是飞黄腾达了,为了政治上的避嫌,是自请去的凤州这样的偏远之地。
不过逢年过节,我们两府还常常有些礼物来往的。这位凤州县令与我父亲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当年……当年……”
他说着说着自己就皱起了眉头,似乎很是犹豫。
司空引瞪他一眼:“话说一半不说了,以后当心喝水都要噎着!”
陈剑琢看她一眼,定了定心神,终是咬咬牙说出来:“当年我还没议亲之时,这位凤州县令就有意将他的嫡女儿嫁来京城,许配……许配给我。只是这事,我父亲母亲都是不允,我自然也是不允的。”
“为什么不允?亲上加亲,确实是门好亲事。”司空引挑挑眉。
陈剑琢不由得看向她。
她面上一面宁静,看不出喜怒。
就是如此,才让陈剑琢觉得心头跳得更加厉害。
他咂咂嘴:“那……估摸着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吧,我连那个女子姓甚名谁,都不大清楚。见都没见过一面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应下?”
他一抬头,见司空引的神色松缓了些,福至心灵般的趁热打铁道:“况且,那时候,我……我……”
司空引狐疑的看着他。
“我,心里已经有盈盈了。”
陈剑琢说罢轻咳了一声。
这一句下去,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红了。
司空引端起茶杯又将一杯凉白开一口饮下,这才抬起头来道:“你这人怎么……一天天的,越来越没个正形了。”
陈剑琢看着她一对香腮渐渐漫上粉红,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他这正形,不要了大概也是件好事。
若以后都是如此,盈盈这副模样,他岂不是能看上许多许多回了?
这旁的司空引微微收敛了心神,并不知道这驸马背后还在想这许多些小心思。
话已说到这里,她接着开口问:“可是你既说你的父亲与那凤州县令交好,岂不是更有助于我们手上在办的这件事?”
她实在是不明白,有了这层关系,驸马怎还说凤州的事情查起来难了呢。
“差就差在这里……”陈剑琢正了正神色道,“我怕的是,灯下黑。”
司空引神色一凛。
她这个驸马不简单啊,竟——连自己父亲相交多年的至交好友也敢怀疑?
不过……司空引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甚至于……若真到了他说的那种境况,那才是最最糟糕的。
这件案子若真是与凤州有关,那么陈国公……乃至整个陈家,都难免不会受到牵连。
她正隐隐忧虑着此事,又听得陈剑琢在她耳边道:“盈盈,其实那些还未发生的事,倒不是让我最担心的。眼下我们要解决的是,若真到了凤州,县令大人自然清楚我的模样,想要隐瞒过去,恐怕要多费出几倍的辛苦。”
“所以你带了荣叔……”司空引恍然道。
“嗯,只怕到时候,也要连着你一块儿受委屈。”陈剑琢垂下眉眼,静静看着她。
司空引心中仍是恍惚。
她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她的驸马最担心的事情竟然是她会不会受委屈。
她道:“我既跟你来了,自然是知道这一路上条件艰苦,不比在陈家,是以,我是无怨无悔的。”
她眨眨眼睛,看向他:“只是,我到底是个女子,体力等许多方面比不上你,阿放,许多事情,你得让让我才行……”
这话已是说的十分清楚明白,将陈剑琢心底的最后那点顾虑也打消了。
只是提起让不让的……
他笑:“方才赛马,不就让着你了吗?”
司空引睨他:“你如今肯承认是让着我了?”
陈剑琢不说话,只痴痴的看着她笑。
他的笑声低沉,浑厚如山中回声,让人听着就不想去打扰。
司空引愣愣的看着他勾起的唇角,一时还有些不大回神。
原来她这驸马真的开怀起来,就是这副模样啊……
“如今我也休息好了……”她忽然来了兴致,提议道,“不如你老老实实再同我比一次——不要放水的。”
她这么一说,陈剑琢也定定看着她。
“好……”很意外的,他应下来,“不过雪上飞,就给盈盈你骑吧。”
“也行。”司空引笑了笑,这次没有再推辞。
他们换了马,从官道旁的小茶馆再次启程,一路快马加鞭朝着下一个必经的城镇赶去。
雪上飞果然是不可多得的良马,又上过战场,气性非凡,司空引骑着它全力赶路,整整一个下午,竟也不觉得累。
时近日暮,他们二人抵达下一个城门前,胜负也见了分晓。
陈剑琢——自然是又输了。
二人牵马进城,寻到了之前他们规划好的那家客栈。
把马交给引路的小厮,陈剑琢感慨道:“我果然用尽了浑身解数也赢不过盈盈。”
“是吗?”司空引一双凤眸睨他一眼,似嗔似喜的眼神。
其实他又放水了,她知道。
只不过驸马的这点小小心意,她也不想点破了。
二人疲累了一天,吃饭叫水一气呵成。
又到了沐浴的时候,这回司空引倒是没有再扭捏,直落落的去了。
轮到陈剑琢洗完出来,她已在床上睡得很香。
他吹灭了蜡烛,轻手轻脚的翻身上床。
月色朦胧,他看着她熟睡的眉眼,忽然就壮起了胆子,长臂一伸,把她拥入怀中。
心间就熨帖了。
但是这一夜,也注定是十分难熬的。
第156章 今天是七夕
几日的时间就这样在路上匆匆过去。
又是一日天黑日落之前,他们抵达了路程中段的一个富庶小城——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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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连着两三日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司空引这一路风尘仆仆,刚入客栈,就叫了桶热水来沐浴。
他们来得晚,已没有什么大的房间能要了。眼下住的这一个,大床与对面的墙壁不过五六米宽的距离,中间一道屏风相隔,陈剑琢坐在床上,只觉得那浴桶里的热气都呼出来沁到他脸上。
他脸上是热得很了,可是他的盈盈似乎对他很是放心。
就是因为这份放心,他现在隐隐有些后悔——就是他想做什么事,如今也不成了,否则盈盈对他,岂不是会更加失望?
他得寻个机会,顺理成章的……
那边的水声在响,不多时,司空引的声音传过来。
“阿放,我们还有多久到岗白城?”
“大约两天的路程吧。”陈剑琢答道。
她似乎是放了心,久久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水声也停了。
“盈盈?”陈剑琢有些担心的唤了一声。
他只怕是她太累,就这样坐在浴桶里睡着了。
到时候为了避嫌,他只能找芷姑娘过去叫她。
屏风后头的人没有回话。
陈剑琢有些急,连着多唤了几声,大约六七声的时候,司空引终于应了他。
“怎么了?”
陈剑琢松了口气,终于不用担心他们夫妻感情不亲密这事儿让旁的人知道了。
否则她睡在浴桶里,作为丈夫他还要叫她的侍女去叫她,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没什么,怕你睡在水里,着了风寒……”他道,“盈盈,你果真是很疲累吗?”
“还好。”司空引恹恹的应了一声。
水声又响了起来。
陈剑琢心中有些纠结,不过此时此刻,那点小小的自私还是让他将心意说了出口:“盈盈,琅城盛产河鲜,不如一会儿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一提吃东西,司空引来了劲。
不过她亦有些奇怪——驸马明知道她想睡得很,怎么还要带她出去?
她道:“明天我起个大早,我们再去,如何?”
“不行,就得是今晚。”陈剑琢讷讷的开口。
“非得是今晚?”司空引有些困得恍惚。
“嗯……你忘了么?今天是七夕呢。”
他这么一提,司空引倒是激灵了一下。
七夕,竟是今日?
好多天以前她随口提了一嘴,自己早就忘了。
没想到倒是他记得。
“行,你且等一等我。”司空引说着说着就从浴桶里站了起身。
挂在屏风上的衣物一件一件被她取下来,件件错开,陈剑琢看见里头有件红艳艳的肚兜,面色微热的移开了眼。
·
不久之后,二人先后从房门而出。
好似陈家的队伍里,只有司空引一人忘了今日是七夕。
她打眼朝着楼下大堂一看,从陈家带来的那几个下仆,都聚在厅里喝酒划拳,有的都喝醉了,倚在一旁的同伴身上,嘴里咕哝着“我婆娘……”这样的话题。
气氛松快……
她移了移眼,竟看见芷花和林进一道儿站在一楼楼梯的拐角处。
司空引不禁来了兴趣,拿手肘捅了捅一旁的陈剑琢。
“欸,你看啊!”
于是陈剑琢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自然也看见了这两人。
司空引一脸的姨母笑:“阿放,你觉着他们两能不能成?”
“他们?”陈剑琢有些后知后觉,“我也不知。”
林进和盈盈身边的那个侍女,是什么时候缠在一起的?
“若是成了,你陈家不会不放人吧?”司空引看着他,笑得娇娇。
陈剑琢只觉得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
“自然不会了。”他干咳了下。
他们看见了芷花和林进,下面那两人自然也看见了他们。
司空引眼见着林进朝他们的方位指了指,芷花看过来,随后回头啐了他一下,提着衣裳就噔噔噔的往上跑。
她这么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