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轩见到她这个模样,心都揪起来了,越发心疼起她。
从她进府到现在,沛国公都没有关心过一句,失踪了这么多天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连半分担忧都没有。
她能寻一回短见,便能寻第二回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敢逼她太紧,她让他走开,他就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着。
现在她让他离开,他自然不会强留,应了应她,“嗯,你睡下,我便回了。”
端阳没再说什么,无精打采地睡了下来,蜷缩着身子,用被衾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待端阳躺了下来,顾文轩给她掖好被子,才转身走了出去。
见到还在叫骂的沛国公,顾文轩幽幽地盯着他,不冷不热地道,“堂堂国公爷,信口雌黄,也不怕有失身份?”
在沛国公眼里,顾文轩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外姓王,即便与摄政王走动得勤,但傅瑢璋并没有给他多少实权,便说明,两人关系不过尔尔。
帮不上沛国公府,那便不能娶端阳。
他冷笑了一声,“宣王,你又是以何身份在此说话?”
顾文轩眸色沉了沉,何身份?他什么身份都不是。
他确实没有立场,为端阳说话。
但他若要请一封赐婚圣旨,却也不难。
只是,在回京的路上,端阳和他说了,两人关系,就此一刀两断,她不嫁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断断是嫁不得了。
他说他不介意,端阳却说,她介意。
他不敢逼太急。
更不敢再提婚娶。
此刻被沛国公这么一质问,他忽然意识到,他不舍得逼端阳,但有人会!
宣王沉着眸色,冷冷地看着他,“国公爷,您确定要与本王,讨论身份高低?”
头一回见到如此威压迫人、气场全开的顾文轩,沛国公半晌说不出话来。
顾文轩再无实权,却也是先帝钦封的宣王……
“端阳的病,今后都由本王看顾,若有人胆敢扰了她静养,莫怪本王不客气!”
凉王府被抄,在水牢的上官韬与苏翎月,自然也获救了。
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能见到阳光的上官韬,突然重获自由,陡生了恍如隔世之感。
上官韬走出凉王府之时,看都不曾看苏翎月一眼,仿若当时他那句不会伤害她的话,不是出自他之口。
苏翎月瞬间明白了,有些人,天生好人,爱你的时候,为你掏心掏肺,他不爱你了,也不会狠心伤你。
只可惜,她没能爱上这样的男人。
即便给她千百次重来的机会,她也还是如当初那般选择。
就在上官韬转身之际,苏翎月叫住他,“韬哥哥……”
上官韬脊梁僵了僵,这一声韬哥哥,时隔经年,早已变了味道。
他喉结滑动了几下,没有出声,但脚步终究还是停驻了。
“当年,上官府是不是有两个侍卫姓何?”
上官韬蓦地转身,盯着苏翎月。
当年上官府确实有侍卫是两兄弟,这两兄弟一个是他父亲上官铉的随侍,一个是妘娇的护卫。
妘娇的护卫,在当年一同失踪了。
听到苏翎月继续说,“当年带走妘娇的人,是一个姓何的侍卫,我曾见过他多次偷偷出入凉王府。”
正因那人是上官府的侍卫,也因那人与凉王有来往,她才没有说了出来。
后来妘娇失踪,上官府也没有声张,她不甚清楚详情,到后来,与凉王定了亲,即将嫁他为妻,更加不可能说出来了。
“那人,近些日子,我在傅瑢现书房,曾见过他,他似乎是傅瑢现的幕僚。只是,时间间隔太久,我已经记不太清,也许是人有相似,但也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上官韬惊住了。
这个拐走妘娇的人,如果是他父亲的随侍……
那妘娇失踪的缘由,他父亲极有可能早就知晓,所以才一直不找?!
他不敢往下想了。
急忙冲出了凉王府。
第39章 有何不可
凉王一案,查处了不少人,傅瑢现的尸体被送回了凉王府,但并不意味着此事就此了结。
五石散乃御灵散的原料,来源已经被傅瑢璋掐断,傅瑢现的两个府邸以及地宫,也都被傅瑢璋端了,然而,依旧有御灵散流到民间。
上辈子,直到徵禧十五年,傅瑢璋死去,凉王一案都未被揭发,大翟一直有御灵散,且百禁不止。
傅瑢璋一直以为,罪魁祸首凉王一直在蹦跶的缘故,然而,如今凉王提前六年案发,御灵散也被玄龙卫查处干净,但,依旧有不少人贩卖与食用!
这说明,御灵散的背后,不止凉王一个黑手,又或者说,凉王根本也只是一个棋子!
背后黑手,另有其人!
苏翊斐正在全力查处凉王一案,在傅瑢璋提点下,要着重搜查凉王与朝中官员的关系,其中,重点彻查凉王与上官铉的来往。
上官韬提供的消息,要查的何姓侍卫,与相府有关,正巧与傅瑢璋的指示方向,不谋而合。
如此一来,这个线索,更加具体了,给苏翊斐更明确的查探反向。
上官韬得知傅瑢璋也怀疑相府,想到了嫁到摄政王府的妘娇,他心下瞬间沉了几分。
他这个妹妹,怎么就如此坎坷?
这厢的苏翎月,在得知傅瑢现的死讯之时,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然而,在见到傅瑢现的棺柩,她才彻底情绪崩溃。
扶着棺柩,哭得肝肠欲断。
本以为自己早就当他是一个死人,然而,当真正亲眼见到了他的尸首,她才发现,这么多年的执念,根本未曾放不下。
见苏翎月哭成这样,随行护灵的一些奴仆,心下也觉得悲凉。
当真是可悲又可怜。
偌大的凉王府,经过一番彻底的清洗,宫奴们几乎被遣散殆尽。
留下的人,都是太皇太后另外从宫中划拨过来的,专门来打理后事的。
但凉王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发指,前来打理后事的宫人们,只是奉命行事罢了,也不甚上心。
傅瑢璋遵守当初的承诺,派人送来了足够苏翎月几世都吃穿不完的银票以及地契,这些都是当初她指定要的,但苏翎月拒绝了。
在傅瑢现出殡前的一夜,她轻易就将所有奴仆支出了灵堂,到后半夜,一把火,烧了灵堂。
火烧迅速蔓延,凉王府一夜之间成了废墟。
熊熊烈火,照亮了小半个京都。
动静闹得这么大,就连甚少出府的妘娇都听闻了。
若是往常,小指头那么大的趣闻,端阳都会眼巴巴赶来告诉她,她这才发现好些日子没有见到端阳了。
着人一问,才知道端阳病了。
等妘娇去到沛国公府,正好遇见顾文轩被沛国公拦在了府门外。
这回,沛国公倒是学聪明了,不再与顾文轩硬磕,只以端阳不见外男为由,将顾文轩挡在了府门外,“宣王殿下,端阳病中不宜见客,您请回吧!”
端阳的院子被玄龙卫死死严守,比沛国公府的守卫更严,一开始沛国公很是气愤,后来转念一想,玄龙卫乃傅瑢璋受命的,这般护着端阳,必定是极看重了。
就连他作为父亲也进不去,那顾文轩这个外男,更加不能进了。
顾文轩自然不让步,“本王乃奉命前来给端阳郡主诊脉,请恕难从命!”
“奉命?”一听顾文轩是奉命来的,沛国公整个人都精神了,“敢问殿下,是奉谁的命?”
是摄政王吗?
沛国公在想什么,顾文轩哪里会不知道?
见到沛国公满脸希冀又按耐不住激动的模样,他气得险些内伤。
他不能借辞是傅瑢璋的命令,又不能假传圣旨,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应答时,就听到了一声绵软清甜的嗓音传来。
“宣王乃奉本王妃之命,前来照看端阳郡主的病情。”
顾文轩回头一看,是妘娇!
心下一喜,以妘娇的名义,是再好不过了。
沛国公寻声望去,只见妘娇一身淡紫梅花纹罗裙,轻披一件逶迤拖地的月白色金丝蝉翼纱,如熠熠月华自九天倾泻而下。
她正抄着手,睨了过来,三千垂腰青丝,随风微动,气质雅致雍容,气度逼人。
见到是妘娇,沛国公大喜,以为是傅瑢璋让她来的,毕竟是正妃,摄政王府后院也都归妘娇掌管,她亲自操持为傅瑢璋纳妾,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见过摄政王妃。”沛国公谄着笑,上前行了行礼,“能得王妃这般看重,实乃端阳的福气啊。”
“端阳乃本王妃义结金兰的好姐妹,自当是看重的。”
妘娇早就看到了二人的争执,既然是来救场的,姿态自然得端得高高的。
义结金兰?
沛国公的笑,顷刻僵在了脸上。
他想当摄政王岳父的美梦,瞬间碎裂。
妘娇乃摄政王妃,没人敢拦,顾文轩就这样,顺利进了沛国公府。
顾文轩对妘娇甚是感激,对她行了行礼,“谢过王妃。”
“宣王是为了端阳,我也是为了端阳,不必言谢。”妘娇见顾文轩瘦了一大圈,担心端阳的情况也不好,“端阳如何了?”
妘娇见到了端阳,整个人憔悴得几乎认不出来了,鼻尖不由得一酸,缓缓地向端阳走了过去。
端阳听到了动静,但不想睁开眼睛,“我说过了,谁也不见。”
“端阳。”妘娇低低地唤了一声。
听到是妘娇,端阳这才睁开了眼,眼眶蓦地红了起来,苍白的唇瓣动了动。
“你这是怎么了?”
妘娇哽咽着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端阳再也忍不住,扑到了妘娇怀里,大声恸哭了起来。
这些日子压抑的情绪,似乎找到了宣泄口,全都有一下子释放了出来。
说来也可悲,她的爹娘不关心她的死活,疼惜她的顾文轩,她又无法面对,出事以来,她就只能一个人默默扛着。
妘娇算是她唯一的至交了。
所以,一见到妘娇,就再也无法假装坚强了。
一旁的顾文轩,也红了眼眶。
早知道妘娇能帮上她,他便是去跪求,也要将妘娇请来的。
因着情绪得到了疏导,当晚,端阳终于安稳睡了过去。
此后,连着大半个月,妘娇每日都到沛国公府来陪着端阳。
端阳的情绪也一天比一天要好。
凉王一事,牵扯甚广,依旧有忙不完的事,再加上边境也不太平,郯国似乎在蠢蠢欲动,三番四次有意挑事,每次动静都很小,但不难猜出,是在试探大翟,正值多事之秋,傅瑢璋也忙得脚不着地。
终于有了半日空闲,傅瑢璋回了澜庭苑,并没有见到妘娇,视线扫过正在扫撒的侍女,低声问了句,“王妃还未回来?”
侍女看了看日头,恭敬如实禀报,“尚未,现下时候还早,平日王妃要酉时才回来。”
听到她从早出到晚,傅瑢璋默了一瞬。
她倒是热心,日日去陪伴端阳。
去沛国公府,总比去琅悦斋好了。
见傅瑢璋不进正间,拐道往次间的书房去,侍女便问了一句,“王爷可要用些茶点?”
傅瑢璋嗓音平淡,“不用。”
说完,转身走了。
石榴树上落英簌簌而下,云纹皂靴踏着地上的碎花瓣上,发出微微的声响,只一瞬的动静,便有归于沉寂了。
只剩一地落英,碾压成泥。
侍女抬头望向了傅瑢璋的背影,莫名的,觉得他的身影,似乎沉闷了不少。
傅瑢璋进了书房,坐了下来,静默地望着紫铜鎏金螭兽香炉。
他收到信报,妘家人借着护送贡品的机会,不日即将回京。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妘家的家主妘奕多年未曾回京,此番回京,怕是为妘娇而来的。
傅瑢璋静坐了半晌,奏疏都未曾打开,就听到卫暝来报,上官韬求见。
消息真快。
“进来吧。”傅瑢璋淡淡地道。
上官韬一进书房,就被书房内炉香一呛,这才发现,书房内,门窗紧闭,完全不透气。
“王爷,凉王一案基本尘埃落定,下官想认回妘娇。”
话音刚落,书房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个个都上赶着要认回她。
她失踪了三年,却没有能力将她寻回!
“为何?”傅瑢璋嗓音凉了几分,“本王以为,至少有一个你,是与本王同一出发点的。”
上官韬道:“难道您要瞒妘娇一辈子?”
傅瑢璋撩了撩眼皮,目光扫了过去,“有何不可?”
“下官得知,妘娇之前此处寻亲,频频到各大玉器铺询问玉牌的消息,她日日这般奔波,可见是极其渴望知道自己的家人下落,下官听了,实在于心不忍,哪怕告诉她,她还有下官这么一个哥哥,也是慰藉啊。”
傅瑢璋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将香炉里的灰烬拨了拨,指尖一收拢,螭兽香炉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许久才缓缓出声。
“相认了以后呢?你们能给她庇护?你要如何跟她解释,她是如何走失的?”
上官韬还欲说什么,见傅瑢璋抬了抬手,便知他不可能同意,上官韬只好躬身告退。
刚一打开了门,就见到妘娇正立在门外,惊愕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