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妘娇话还没问完,就被他抱了起来。
刚走出寺庙,傅瑢璋就将她抱上了马背,两人纵马而去。
一路黑漆漆,也静悄悄,只有一轮初升弦月。
妘娇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不敢往两边看。
直到马停了下来,她都还窝在他怀里不敢动。
傅瑢璋含笑将她自怀中挖出来,“你睁开眼看看。”
妘娇终于从他怀中探了探头出来,这才发现,傅瑢璋带她来到了一个山涧,淙淙作响的水带从半空倾泻而下,在月华映照下,宛如一条雾蒙蒙的银带。
溅起的水雾,扑面而来,冰冰凉凉的,裹着清润,沁入心扉,与外头的酷暑,成了两重天。
银带下方,有数个泉洼,近的地方,被瀑布溅起了缕缕银丝,四处飞扬。远一点的泉池则波光潋滟,安静得如同一面无须打磨的镜子。
最神奇的是,满山涧都是点点萤火虫,像仙女的手,挥舞着一盏盏“小灯笼”,或明或暗的萤光,宛如无数彩灯,织成满天星河。
朦胧之光,宛如镶嵌了无数天然夜明珠。
泉水清澈,池底的鹅卵石,都能一眼见底。
她惊呆了。
这简直是人间仙境啊。
傅瑢璋将她发簪轻轻扯了下来,“不是说粘腻么?好好洗一洗吧,我给你把风。”
“在、在这沐浴?”妘娇一把摁住了倾泻而下的青丝,不可置信地问了问,她、她没试过在没有遮掩的地方沐浴的,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不,他的目光,比如火暑日还灼人。
想到往日在浴桶里,他也没放过她……
妘娇果断地摇了摇头,“不、不,不洗了。”
可她浑身的粘腻,就连头发也粘粘的,很不舒畅。
“我不看你就是了。”傅瑢璋笑着转了转身,背对着她,“不是喊着不舒服么?这些都是清泉水,纯净又温凉。”
他此番上山,是听说了晌午她被折腾得不轻,怕是累坏了,专程来接她下山的,并不打算在山上对她做点什么。
闻言,妘娇蹲了下来,用手轻轻掬了掬,清润沁心的水,闪着粼粼之光,透着巨大吸引力,在召唤着她。
她咬了咬唇,回头看傅瑢璋,发现他果真没有看她。
思忖片刻,她小手缓缓向腰带摸索而去。
很快,衣裳全部落地。
所有的饰物也纷纷卸了下来。
她轻轻下了水,发现池水只有半腰深,她蹲了下来,刚好没到锁骨的位置。
稀里哗啦的下水声传到了傅瑢璋的耳里,他身形一僵。
傅瑢璋看不见她,单凭听觉,莫名地将他全身细胞都牵动了起来。
她的掬起的水声,哗啦哗啦的,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激荡得下腹涌起的热浪,一阵一阵往他脑门冲。
这,简直就是非人折磨。
丝毫未察雄狮已醒,妘娇傻乎乎地喊了一声。
“王爷,能递一下玉篦给妾身么?”
妘娇背对着傅瑢璋,正洗着头,发现需要梳子梳理一下,而她头上的饰物中,正好又一个羊脂玉梅花玉篦,充当梳子最好不过了。
见傅瑢璋没有反应,妘娇侧了侧头,试探地再喊了一声,“王爷?”
听到她娇娇的一声,傅瑢璋所有的自制力,顷刻间,丢盔弃甲,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嗯。”
妘娇将手往后一伸,触及的不仅仅是玉篦,还是他微凉的手心。
她惊地一下正欲缩了回去,却被他一把抓住,继而听到哗啦啦的一阵水声,她光滑的后背,便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猛然回身一看,发现傅瑢璋也下水了!
就这样,堪堪落到他的怀抱中了。
妘娇俏脸瞬间滚烫了起来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王、王爷不是说不看的么!说、说话不算数……”话没说完,见到他眼上缚着她的手帕,怔住了。
就听到他应了一声,“嗯,没看。”
妘娇这才知道,他跟她玩了个字眼游戏!
他是没看,但他动手了呀。
不知是羞还是怒,她抱臂挡了挡他探过来的大手,嗔了一句:“王、王爷,你耍赖!”
“没耍赖,说不看就不看的……”他轻轻地咬上了她如珠如玉的小耳垂,带着气音在她耳蜗旁,一字一句说道。
妘娇不争气地哼出了声,其余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蝴蝶骨上落下了密密麻麻的滚烫印记,一路而下,她咬着唇都挡不住溢出唇瓣的声音。
她的气息,宛如点燃了烟花的导火线,瞬间在傅瑢璋的脑海中炸开,再也不想压制住他惊人的力道了,不想禁锢住想要冲出牢笼的猛兽。
妘娇感觉到哗啦啦的水声越来越大,漾起的水花也越来越高,就连满天的萤火虫,也越飞越快。
仿佛整个山涧都在不停的晃动了起来,再后来,她目光所及,全是一阵又一阵花白……
下山时,妘娇在马车里,一路睡了回去。
山路颠簸,也无法颠醒浑身乏力的妘娇。
一路很顺畅就回到了京都。
傅瑢璋用手挠了挠妘娇的鼻尖,“娇娇,到了。”
妘娇睁开了惺忪的眼,又阖了回去。
“你若走不动,我抱你进府……”
抱?一听这个词,妘娇瞬间清醒了过来。
“不不不,我自己走。”
傅瑢璋玩味地凑到了她的耳畔,灼热的气息喷在了她的耳廓里,“还走得动不?”
妘娇一动,腿心传来的不适,让她猛抽了一口气,回头瞪了一旁的罪魁祸首,缓了一会,才咬牙下马车。
“不必王爷劳心了。”
“嗯,劳力的事情,我来。”
话音一落,又换来妘娇气哼哼的一瞪。
傅瑢璋被她恼羞的模样逗笑了,一边用手虚虚护着她,生怕她一时瘫软倒下。
妘娇磨磨蹭蹭好一会才站稳身形。
刚落地,就听到不远处有一个沧桑粗粝的男性嗓音,由远及近传来,“妘娇?娇娇?”
傅瑢璋循声望了过去,笑容顷刻凝固了。
妘娇也看向了来人,一个身着金玉带紫袍官服的白鬓壮年男子与一个侍卫模样的人,缓缓向他们走来。
不知为何,妘娇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心头涌起了不适。
那白鬓壮年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妘娇,“怎么,不认得父亲了?
“父亲?”妘娇蓦地瞪大了眼,看向了来人。
那人像是后知后觉般,“瞧老夫一时高兴过了头,忘了规矩了。”
说着,转身向傅瑢璋行了行礼,“下官上官铉见过王爷、王妃。”
也是姓上官的。妘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一心想要寻的亲人,似乎就在眼前,但她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傅瑢璋一把将妘娇往身后拉了拉,挡住了她的视线,阴鸷地盯着上官铉,再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何正阳。
“怎么?相爷忽然就改了主意,想当本王的岳丈?”
傅瑢璋不由地冷笑了一声,上官铉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来宣战的么?不继续装了么?
“不,下官只是来接回女儿……”
当日,傅瑢璋就接到了各地信报,又有官员死了,死因与张玉书、周贯等官员的一样,他们以为已经杜绝了的尤物暗桩,又出现了。
没有了凉王,带着刺青的女人,依旧出现在各大官员的后院,无一不在向傅瑢璋昭示,凉王之外,另有黑手!
如此明目张胆,丝毫不再像以前那般隐藏。
摆明着,就是在向傅瑢璋宣战。
当晚,妘娇就做噩梦了。
她喊梦里的那个慈祥的贵妇人为母亲。
那妇人因为她不见了,正哭得肝肠寸断。
前所未有的,第一次这般清晰的梦到了她的家人。
梦境里的其他影像都很模糊,只有那妇人的泪眼,让她心口闷闷直疼。
“娘亲,娘亲,娇娇在这,在这……”
傅瑢璋听着她的呓语,心底很不是滋味。
虽然今日她没有同意上官铉的提议,没有回上官府一趟,但心底压了许久的渴望,终究还是被翻了出来了吧。
“娇娇,醒醒,你梦魇了。”
妘娇在傅瑢璋的轻唤中缓缓醒来,好久才反应过来梦境与现实的区别。
许是梦境太真实,妘娇一见到傅瑢璋,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第一次,她哭着对傅瑢璋说,“王爷,我能见一见我母亲么?我想回家……”
一句回家,彻底将傅瑢璋深埋在心底许久的惶恐,用力撕裂开来……
第47章 不容抵赖
“你母亲……你见不到了。”
妘娇不解地看向傅瑢璋。
傅瑢璋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这个噩耗,踌躇片刻,将她揽进怀里,缓缓道,“你母亲……已经逝世了。”
怎么可能!梦境那般真实!
妘娇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不相信他说的话。
可傅瑢璋眸中的笃定,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眼眶一热。
蓦地,想起,三月之初,她第一次逃跑的时候,她在灵拓寺的后山,初次遇到上官韬,他就像是在缅怀什么人……
“是不是,就是在灵拓寺的时候?”
“嗯。”
傅瑢璋话音一落,妘娇“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她虽然没有了记忆,但,这个梦境,让她无比清晰地记得与母亲的感情,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然而,当日,她明明就在那里,就近在咫尺,可是,她连一柱香都没上,更别提送灵和叩拜了。
向来恬静温婉的妘娇,第一次发难了,“你知道那个是我母亲,你知道我也在,你为什么不说啊?!为什么啊?!”
面对妘娇的质问,傅瑢璋不知该如何作答。
告诉她,上辈子她被她的父亲当玩物,亲手送到了他的榻上?
告诉她,他曾拿着她的画像去试探她的父亲,但她的父亲认都不屑于认她?
告诉她,他是怕她重蹈上辈子覆辙,所以,在不确定她父亲是忠是奸之前,他不敢贸然让她与之相认?
告诉她,他害怕她离开,只想将她锁在身边,所以,不敢让她与家人相认?
不管是何种缘由,他让她错失与母亲最后的一次拜别,是事实,不容他抵赖。
两辈子了,她都那样重视家人,为亲人哭,为亲人心绪不宁,甚至甘愿为亲人陪葬。
而他,却像个怪物,不知道血脉相连是什么滋味……
见到傅瑢璋不说话,妘娇捶打着他的心口,泣不成声。
“为人子女,不能这样的,这是不孝啊。”
傅瑢璋沉默不语,揽着她,任她打。
为人子女……
应该是什么样子?
人人都说他,亲眼看着母亲尸首,无动于衷,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不孝不忠。
但,没有人告诉他,他应该怎么做。
哭吗?
他在冷宫里哭哑了嗓子,母妃没有醒来,也没有人来救他的母妃。
哭了许久,妘娇才停歇。
“王爷,我想回家了,送我回上官府,就回去一下下,成么?”
傅瑢璋垂眸看着她,须臾,才出声:“以后吧,不是现在。”
“就给我母亲上一柱香,就一柱香,也不成吗?”
妘娇泪眼婆娑,近似哀求。
遭到傅瑢璋再一次拒绝后,妘娇终于爆发了。
“为什么啊?父兄都来认我了,你都不给认,如今,就连一柱香,都不许我上?!”
“不是不许,是以后再上。”
“为何?”妘娇非常不能理解。
傅瑢璋没办法跟她解释,他如今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以后时机成熟,会告诉你的。”
说完,傅瑢璋吩咐人看好妘娇,抬步出了澜庭苑。
两人的争执,也不算激烈,却像是大吵了一场,妘娇的力气,像瞬间被掏空了一般,无力地坐在了塌上。
这算是他们最激烈的一次矛盾了吧。
她很不能理解傅瑢璋的所作所为,但她也不想恶意揣测他,只希望,再与傅瑢璋沟通多一次。
至于此番又被禁足一事,她倒也没放心上,毕竟傅瑢璋每一次的禁足命令,都持续不了多少天,他都会心软解禁了。
然而,妘娇很快发现,他这次是动真格了,她连澜庭苑都不许出了!
而她,也真的怒了。
傅瑢璋一出澜庭苑,就增加了上百名玄最精锐的玄龙卫将摄政王府护了起来,预防不测。
即将面临一场恶战,他没有精力顾及妘娇,只有将她圈在他认为安全的地方,他才能心无旁骛的应战。
可他也很清楚,这样做,妘娇会恨他。
恨就恨了吧。
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