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状况,比以往都要严重。
卫暝与卫旦,也感觉到了傅瑢璋的不妥,如此不眠不休,不得安生,便是铁人也熬不住。
等到下一个驿站,安顿好后,卫暝提出要请去郎中,傅瑢璋拒绝了,卫暝急忙熬了一碗之前太医开的安神汤药,他也拒绝了。
若是从前,没有恢复记忆之前,傅瑢璋还会以为,是身体出了身体,可如今,他知道,这是心病。
也是遗憾。
上辈子的遗憾。
喝多少药都无济于事。
卫暝、卫旦追随傅瑢璋多年,虽不知道缘由,但却知道他为了马车里的那个姑娘,恶梦多年,也魂牵梦绕多年。
解铃人还需系铃人。
卫旦见不是事儿,一把夺过卫暝手中的药碗,端去了妘娇的房前。
“砰砰”两下粗鲁的敲门声,吓得妘娇又是一阵心悸,颤着声,试探地问道:“谁?”
“姑娘,请开门。”卫旦嗓子向来粗犷,这已经是他刻意压了嗓子后的了,依旧吼得妘娇心惊胆战的。
妘娇听闻是那个凶神恶煞的侍卫,本能地想躲了起来,不愿意开门,但她知道,他若是硬闯进来,这一扇薄薄的木门,大抵也是不堪一击的。
无奈,她硬着头皮打开了门,就见到一只碗猛然递到了她的鼻尖,吓得她急忙后退了一步,接着听到那个侍卫说:“端着。”
妘娇身体动作比脑子转得快,听到这样一声命令,她下意识就接过了碗。
她还没来得及问,那侍卫便接着说:“你将这碗药端去给主子。”
“他病了?”妘娇下意识问了问,想到那人骇人的气场和灼烫的眼神,她胆怯了,将碗递了回去,弱弱地道:“壮士,请恕奴家难以从命。”
他就是病了,又与她何干?
“这药,必须得你端去。”卫旦冷眼看了看她递过来的碗,语气冷硬,不容置喙。
“凭、凭什么?我、我不过是你们掠来的,要、要我心甘情愿送、送上门,不可能!”妘娇壮着胆,哆哆嗦嗦地道。
卫旦听到这样的话,气得嗓门忍不住大了起来,“若不是主子那日折回头,救了你们,你早被那些强盗掠走制成人皮灯笼了!”
妘娇被他那么一吼,嗓音不由得低了下去,气势虽弱,但道理丝毫不让,“谁、谁知道那些人,是不是你们引来的?”
她没有说出的话,还有:若你们没有来,便也不会发生这些事。如今你们把我掠走,与那些黑衣人,又有多大区别?你们也是强盗!
只是,妘娇胆小犯怂,急了起来,一时半会也没能流利说出来。
她的话,卫旦听得很清楚,她的潜台词,卫旦也听懂了,所以,他顿时气结,居然还反驳不了。
她虽柔柔弱弱、胆小怕事的样子,却看得非常通透,还真被她说对了,凉王的人,确实是他们引了过去的。
她看着柔柔软软,香香甜甜,就像水灵得诱人的水蜜|桃,但内核异常坚硬,若一口吞下去,会被哽到吐血。
碰上这么一个主,卫旦忽然心疼起自家主子来,怪不得自家主子到现在都没能将她拿下。
卫旦愤愤不平地接过她递过来的碗,一口气将碗里的药喝了个精光,完了,还将碗递回给妘娇,留下看着手里的碗一脸懵然的妘娇,转身就走了。
守在门口的卫暝,看到卫旦回来的方向,诧异地问道,“你去找妘娇姑娘了?”
“找了。她不肯来,说主子病了,也与她无关。”卫旦忿忿不已。
早就料到的事,卫暝倒不意外,看了一眼卫旦空空的手,“药呢?”
“我喝了。”
卫暝抬眸看向了自家耿直又暴躁的弟弟,“那碗呢?”
“给她了。”
卫暝彻底没了脾气,“自己去领罚。”
“为何?”卫旦不解地看向自家哥哥,主子说了不喝的药,无论如何也不会喝的了,他倒是想当场摔了药碗,但想到那女子是主子看重的,他也不敢造次。
无法发泄的气愤,就只能一口将药给喝了。
卫暝百年如一日板着的脸,淡淡看了一眼他,“罚你不是因为你喝了主子的药,而是你擅自揣摩主子心思又自作主张去扰了那姑娘。”
卫旦这才低下了头,朝傅瑢璋的屋内行了行礼,往驿站外院走去。
屋内的傅瑢璋还未歇下,正端着茶盏正喝着,自然听到了兄弟俩的对话,他自嘲地低眉,正好见到了杯盏中自己的倒影。
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将他放心上,就连曾经相依为命的母亲,也自私地选择自戕,独留下毫无自立能力的他,不管不顾。
他的病,好没好,又有什么关系呢?
便是死了,也不过尔尔。
上辈子,她不在乎自己的命,更不在乎他。
这辈子,她依旧不在乎他,好在,她至少是惜命了。
傅瑢璋轻轻放下了杯盏,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台边的沙漏。
沙漏裹着时光一点一点地落下,他就这样枯坐着,一遍又一遍感受着眼前闪过的那些画面,像被凌迟一般。
画面里,全是她全身冰冷的样子,折磨得他眸里涌起一阵又一阵猩红之色。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乌云将天上的玉盘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天地如墨染,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倏地,天幕忽然闪过一瞬刺眼的银光,像是一条巨大银鞭,狠狠地撕碎天际间乏味逼仄的沉寂,伴随的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啊……”
北边的厢房响起了一道尖叫声。
第12章 被迫进府
听到了妘娇的尖叫声,傅瑢璋疾步往她的房间走去,一把推开了她的门。
就在此时,又一阵闪电,捂着耳朵的她正好抬眼看见了门口的傅瑢璋。
闪电照亮的刹那,银色白光映在了他深沉冰冷的俊颜上。
宛如地狱之门打开后,信步而来的夺命使者。
她整个人怔住了。
惊吓过了度,反而喊都喊不出来了。
傅瑢璋大步流星向案几走了过去,燃亮了灯。
房内瞬间亮堂了起来。
漆黑的房内突然亮起,她一时不适应,她慌忙闭上了双眼,往床角缩了锁,抖如被困的小鹿。
“好了,不怕了。”
傅瑢璋见到这般狼狈的她,心下不由得软了软,就连他的声调,也不自觉地变得轻柔了几分。
上辈子,她也是这般,最怕的便是雷声的,雷雨之夜,她可以整宿不睡,还会将屋子点满灯油灯,照得亮如白昼。
此刻的妘娇紧紧捂住耳朵,又闭着双眼,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
这时,以卫暝为首的玄龙卫听到了动静,也迅速赶来。
见傅瑢璋已经在,便又退到了门外。
傅瑢璋缓缓向她走去,想伸手抱她,想到她那防备惊慌的模样,袖摆下的指尖动了动,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只轻轻扫了一眼案几上的青铜三鼎莲花香炉,再看了一眼卫暝。
卫暝立即意会,迅速送来了安神香,上前加到了香炉当中。
“再加。”
她这般模样,怕是一时半会都镇静不下来,他干脆让卫暝下了猛药,助她缓和情绪。
加好了香粉,卫暝便退了出去,将门轻轻关上。
外头春雷轰鸣,一阵又一阵巨响,仿佛有人拿着巨鞭在天空中疯狂地抽打着,屋内却出奇的静谧。
妘娇依旧不敢睁开眼,捂着耳朵的力道更大了一些,默默承受着这些恐惧。
带有安神镇静作用的炉烟,氤氲而上,弥漫而散。
不知过了多久,妘娇捂着耳朵的力道缓缓松了下来。
傅瑢璋不言不语,只静静看着她。
没人看见他血液里暴躁的因子在暴动,压都压不住。
梦里那些画面,依旧在他眼前闪现,一会是上辈子冰冷僵硬的她,一会是眼前紧绷着身子但有着呼吸的她。
许久,雷雨声渐渐变小,她也整个人软了下来,终于昏睡了过去。
看着她摇摇晃晃而倒的身影,他伸手接住了她,温玉软香的身子,倒在了他的怀里。
直到抱到了那温热而柔软的身子,他才感觉到自己活了过来……
傅瑢璋满脑子都是她自缢的画面,一直被折磨得整个人烦躁不安,唯有此时此刻,抱着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活着的她。
她还活着。
还有温度,有呼吸。
说来也神奇,只这样抱着她,脑海里的那些令他窒息的画面就瞬间消失了。
终于得到安生。
渐渐的,卫暝点的安眠香起了作用,他的眼皮越来越沉……
待傅瑢璋回过神,已感觉到外头天色露出了鱼肚白。
又一次的,他一夜无梦。
睡得出奇的安稳。
他出神地望着怀中人,侧身蜷在他的怀里,小小的,软软的。
许是安神香的作用,她呼吸均匀又平和,吐息若兰。
她是真的乖巧,整整一夜,就这么一个姿势,宛若春庭银月,恬淡静和。
抬手轻轻拂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忽而,脑海里闪过她畏惧又防备的眼神,他自嘲地冷笑一声,收了手,轻轻放下她,走了出去。
妘娇醒来之时,已日上高空,推开了窗,看到了院落里湿漉漉,这才想起了昨夜被雷惊醒,似乎看到了傅瑢璋。
她心头一慌,急忙转身,环顾了一圈房间,没有发现异常,她拍了拍胸口,松了松口气。
幸好是梦。
她实在是怕他。
听到了她的动静,卫暝就端着早膳过来,“姑娘,用完膳,就要启程了。”
妘娇心头一紧,再抗拒,她也反抗不了,认命似的,僵硬地点了点头,洗漱盥洗,然后,味同嚼蜡一般,用了早膳。
等她上了马车,才发现,不见了傅瑢璋,也没见到那个凶神恶煞的侍卫。
其他人倒是都还在。
之前为了逃跑,她都默默将随行的所有玄龙卫都记了下来,也摸清楚了,卫暝和卫旦是傅瑢璋贴身侍卫,与其他人不同。
两个人都不见了,定是去了哪里了。
即便没有傅瑢璋在,她也逃不掉。
认命似的躺回了靠垫上。
在她满腹狐疑中,马车向京都奔驰而去。
经过两日的路程,终于到了京都,摄政王府。
她缓缓下了马车,刚一落地,就见到门口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鹤发管家模样的,见到了她,上前行了行礼,正色道:“奴才袁离乃王府管事,见过妘娇姑娘。”
另外两个眉清目秀的丫鬟,也异口同声地道:“清月、明月见过姑娘。”
训练有素的模样。
妘娇见状,不卑不亢地以同样的礼回了:“袁管事好,二位姑娘好。”
见妘娇虽拘谨却不卑不亢,让袁离顿生好感,这比后院里那些心比天高、认不清自身状况的挂名侍妾要好太多了,主子亲自看上的人,果然就是不一般。
他含笑道:“姑娘,清月与明月今后负责伺候姑娘的,您有什么尽管吩咐。”
妘娇笑了笑,没再言语,袁离正欲说点什么,随后的卫暝打断了他:“袁公公,姑娘一路舟车劳顿,已经乏了,尽快让姑娘安置,莫要耽搁了。”
“是是是,是奴才想的不周到。”袁离旋即弯腰,恭敬地道:“姑娘请。”
妘娇抬头望了望庄严恢宏的楠木金漆匾额,进了这华丽牢笼,这辈子,就再也出不来了吧。
她的脚步怎么也迈不动了。
见她不动,众人又恭敬请了她一遍。
袁离以为她怕生,继续殷勤地道,“奴才已经打点好了,姑娘就安置在荔花苑,坐向好,光线足,又挨着主子的主院……”
一听到挨着傅瑢璋的院子,妘娇呼吸紧了紧,再看着众人殷切却又容不得她拒绝的眼神,终是没再说什么,迈腿进了府门。
不管妘娇愿意与否,都容不得她拒绝,就这样入住了荔花苑。
她忐忑不安地环顾了一眼寝室,女儿家所用物什,一应俱全,所有家具皆由黄花梨木所制,奢华又低调。
款式花样均是时下女子喜欢的,屋内屋外放置了各色清新高雅的蝴蝶兰点缀,整个荔花苑馨香又灵动,不得不说,袁管家的安排确实很到位,这屋子里的摆设,让她不安的心,微微松弛了一些。
见她紧紧抿着的唇放松了一些,清月便上前,试探地请示:“姑娘,您也累了吧,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早些歇着?”
妘娇侧首,谨慎地看了一眼身旁这个眉清目秀的侍女,见清月眼神诚恳,似是鼓励一般,妘娇这才点了点头。
虽是春分,但一路风尘仆仆,全身都不爽利,能清洗一下也是好的。
清月、明月见她终于点头了,大喜,麻利忙活了起来。
因着清月、明月两人性子稳重,办事牢靠,才被袁离选来伺候妘娇,饶是她们再稳重,在妘娇脱下面纱与衣裳的刹那,都深深倒吸了一口气。
都被妘娇惊艳到了。
光那一身如雪肌肤,宛如春日初绽的花瓣,娇嫩泽莹,似乎能拧出水来,更别提那令人惊叹的花容月貌。
这是怎样的人间绝色啊。
有些憨憨的明月,再也忍不住,叹了一声:“姑娘,您真美。”
一时不太适应沐浴的时候有外人在,又被人这样夸了,妘娇的脸顿时发烫了起来,连忙沉入了水中,借着水中花瓣遮掩了诱人春色。
这回不仅仅是明月了,就连清月脸上也一阵滚烫,连连深呼了几口气,才缓过神来。
这般娇羞得欲语还休的模样,她们作为女子见了,都心痒难耐、热血沸腾,何况男人?
明月怔然地喃道:“王爷很快就下朝了,若见到姑娘这般模样……”
闻言,妘娇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整个人都僵住了,再也没有心思继续沐浴。
这厢的妘娇惶惶不安、心绪不平,却不知,因她的到来,后院却像一潭陈年死水中突然投下一枚巨石,炸起了惊天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