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沈思潜对视的这一刻里,曾囿离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她在害怕。
曾囿离深切地感受到内心的颤栗。
以往她是怕死,现在她是怕沈思潜,她怕这个心机深沉的在一次次逢场作戏之中信以为真……但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曾囿离心底嗤笑。她只是想活命而已,她讨好他也只是为了自己。
这事她懂,沈思潜也懂,他们对此心照不宣、各取所需,一切亲近、试探、虚情假意的你来我往,都只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对方,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们都是如此。
曾囿离快步走出了书房。
这个地方,她想她以后不会再来了。
书房内,沈思潜扫了眼地上的东西,神色冷沉,他的脚步在旁顿了顿却并未再捡起,而后转身离去。
……
曾囿离与沈思潜的异样连李文雄都发现了。
“李大人,”段平宴审问完王谌扭头一看李文雄竟一时走神,好笑地提醒他,“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在意,竟然走了神。”
李文雄回神,“侯爷莫怪,我在想沈府的事情。”
段平宴顿了顿,“沈府怎么了?”
李文雄看他一眼。
将沈思潜的府邸围起来的当日,他最奇怪的便是在那里见到了段平宴,更奇怪的是段平宴悄无声息地爬进去,最后又气哄哄地爬出来。
毕竟事关重大,李文雄不敢视而不见,只得将人带至一边询问,段平宴被他问得烦了,只道沈思潜家的花好看,他去看两眼,还有些恼火地问他能不能把花挖了带走。
这简直是笑话。于是李文雄一边查问,一边还得安慰他,花嘛,别的也挺好看的。
李文雄咳了声,“暂无事发生。下人都是沈相……沈思潜来京雇用的,此前与沈思潜与沈家都没有关系。至于沈思潜,边地之事也都坦诚相告。”
当年沈思潜十五岁,还未定性,于是瞒着家里人跑到了边地之处。
恰好当时边地征兵,大战在即,征兵的要求也是一降再降,最后是个男子便会被带去当兵,沈思潜便是如此混进了军营。
只是这场大战远没有他想得简单。
北蛮首领更换,新王攻城态势猛烈,死伤严重。
边地虽远,却有人认出了他。
当时告知李文雄此事之时,沈思潜还摇头叹息,“大战非我一人可挡,只是当年少年心性,又心比天高,到了战场之上才顿觉自己无力无能,纵有心,亦无用。”
此话说的李文雄也叹息。
后来沈思潜被认出,边地一时无法离开,便留在了边将李卓身边,当时他的叔父也在李卓身边效命。不久,王谌带着布防图失踪,未免动摇军心,此事秘而不宣,由沈思潜的叔父与他一同暗中查找王谌,却未能找到。
紧接着,大战顿起,李卓战死沙场,沈思潜的叔父也死在战中。
段平宴皱起眉头,“不对,此战不是赢了吗?”可就李文雄所言,主将战死,此战后来又是怎么赢的?
李文雄喝了口茶水压压惊,“侯爷,可听说过那万余边民被坑杀之事?”
段平宴点头,“只是传闻。边官和边将都未曾上报,朝廷派人前去也未提及此事,是以只是传闻罢了,”他抿唇,“这事……”
大狱之中昏暗阴冷,李文雄常在这里,还是头一次觉得冷寒,“沈思潜说,此事恐怕是真的。”
第52章
段平宴听后久久未言。
李文雄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侯爷。”
“这是大事啊,”段平宴说道,“这事太大了。”
……
沈思潜的话一出,李文雄即刻上报,皇帝震怒,在朝廷之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只是这轩然大波同沈府没什么关系,沈府上下依旧被关在府中,只是这样一来原本追究沈思潜的事反而被推后,一连几天,李文雄都没在沈府再出现。
曾囿离下午带了鱼食去后院喂鱼,到了却看见沈思潜坐在一方假石上钓鱼。
如今日头正盛,他坐的地方荫蔽有限,大半都在日光之下,看起来已经坐了不短的时间,但沈思潜神情自若,依旧清清爽爽。
还未等曾囿离扭头离开,便先被他看见。
沈思潜鱼竿未动,道,“不是要喂鱼吗,过来。”
脚步微顿,曾囿离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在沈思潜身侧坐下,她道,“我喂着,你钓着,倒是真会打算。”
说着,她一把鱼食撒下去,原本不露头的鲤鱼争前恐后地游了上来,顿时将鱼竿挤得摇摇晃晃,看着就要落入水中。
曾囿离一把将其抓住,与此同时,沈思潜也伸出了手,于是便造成了曾囿离抓住了鱼竿,沈思潜握住了她的手的局面。
沈思潜眸光微敛,握着她的手将鱼竿抽了出来放在身侧,这才松开了手。
“一点点的诱饵不足以让他们倾巢而出,”沈思潜淡淡道,“只有诱饵够多,才能引得他们前仆后继。”
曾囿离怔了下,“这件事情,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沈思潜拿了曾囿离手中的鱼食扔下,神色浅淡,“我知道什么?”
曾囿离皱了下眉,“有人在刺杀你针对你,现如今终于按耐不住牵出边地战事,定然是以为自己有了什么无可辩驳的证据,可以一举拉你下马。”所以事情必定不会像李文雄所说得这么简单。
“嗯,”沈思潜点头,“还有呢?”
曾囿离顿了顿,却道,“我不知道,有关你的事情我都不知道。”都是猜测而已。
沈思潜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若他这么做了,那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比现在的境遇更重要。
沈思潜轻笑,“你知道得已经够多了,剩下的,会有别人来告诉你。”
曾囿离一怔,迟疑了下才问,“你不生气吗?”
她本就讨好他,按理来说也该一直如此,直到她此生再无变数,离开这里安安生生地过下去。
一切却在前天夜里被她打破。
至今曾囿离也不知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她辗转反侧,脑子里想的却只是沈思潜为何真的会喜欢她。
她恼怒,疑惑,所以出言不逊,将他这份心思踩在脚下。
沈思潜起身,“气?”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我为什么要生气?”
曾囿离抬起头看他。
日光晃眼,她看不真切他。
“你希望我恼怒、愤慨,觉得自己一片真心被人玩弄,然后痛恨你、怪罪你甚至是伤害你,这样我们就仍然是互相利用、仍然是互不亏欠,即便日后走了你也可以毫无负担、心安理得。对吗?”
沈思潜声音无甚起伏,似乎也没什么感情,却莫名叫人心慌,一字一句仿佛拨开层层迷雾,那些令曾囿离都觉得茫然无措的真相被他拨开展示,露于人前。
曾囿离猛地站起来,“胡说八道,你胡说八道……”
她转身欲走,听见身后的沈思潜说,“真假与否,你心底清楚。”否则事情尚未尘埃落定,她不该这样失控。
曾囿离没有回头,“我和你不一样。”
沈思潜仍在原地,弯腰拿了鱼竿,“曾囿离,你说错了,我们是一种人。”
前方之人不动也不出声,过了许久,曾囿离才缓缓开口,“那你让我看看啊,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凭什么觉得我们一样。”
沈思潜垂眸,沉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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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结尾改了一点点。
第53章
后来几天,曾囿离没再见到沈思潜。
而后她才知道因为边地坑杀百姓一事兹事体大,沈思潜被带出沈府,至于到底是被带进宫还是进了京兆府,她都无从知晓。
倒是段平宴近来频频进出沈府一遍又一遍盘问下人,从最开始的没有异样,到最后真的有几人被官兵带出沈府。
曾囿离看着这一切,想着不日便会轮到自己。
这一天来得很快,官兵将她带到前厅之后退下,前厅之中便只剩下段平宴与曾囿离二人。
段平宴坐直在椅子上,眉间压得低,手里翻着卷宗,头也没抬,公事公办地问,“叫什么名字?”
曾囿离看他一眼,报了自己的名字。
段平宴按规矩问了几个惯例的问题,曾囿离皆是老实规矩地回答,而后他将卷宗放下,望着她抬了下下巴,神情清冷,“你和沈思潜是什么关系?”
曾囿离顿了顿,“无名无分……”
段平宴“哦”了声,声音平静,仿佛只是例行询问,“你是他的侍妾吗?”
曾囿离皱了下眉头,没答。
“我问你,是,还是,不是?”段平宴好整以暇地问她,这个问题她必须回答,“如果听不懂,那我换个说法,你有没有上过他的床,有没有同他亲近,有没有亲……”
“有。”曾囿离打断他。
段平宴扫了她一眼,脸色有些难看,“那你有没有……”
“侯爷,”曾囿离语气很淡,熟悉她的人一看便知她此时已经恼怒,“确定自己所问与此案有关么?”
“有没有关系自由本侯分辨,”段平宴说道,“你只需如实回答。”
“我会如实回答有关本案之事,”曾囿离说道,“也请侯爷能够公正公平、不掺私心。”
“本侯做事不为私心,既然坐在这里,一言一行都是作为我朝官员,你大可不必避而不答,”然而话虽说这么说,段平宴顿了顿,却神情如常地掠过了这个问题,转而问道,“曾囿离,你可曾听过他提起十三年前的事情,或是听其他人提起过?”
曾囿离摇了摇头,“如果侯爷不算其他人的话,没有。我对此事的了解仅限于知道曾有此一战。”
“那把你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
段平宴接下来又公事公办地询问了几个问题,曾囿离都一一照实回答,段平宴一听便知道她没有隐瞒。
段平宴问完了该问的,身子一斜,曲腿靠在了椅子上,曾囿离一见他姿态如此变化,便知道接下来问话的不是协理办案的颍川侯,而是段平宴自己了。
果然,段平宴将桌上东西卷起扔到一边,抬头问,“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觉得此事与沈思潜无关,”他笑了下,“难不成,你真的喜欢他所以宁愿信他?”
曾囿离也扭头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段平宴看着他额角跳动,心想她还真是不客气。
“我说了,我喜不喜欢他与信不信他此事无关,你别总是将其牵扯在一起混淆视听。”
曾囿离开口,她说话心平气和,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同段平宴吵架,“你现在重新审问一遍,从沈府又带走的几个人可是有什么问题?”
段平宴睨着她,“有。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于公于私,我都没有这个理由。”
“我知不知道确实不重要,办案的不是我,我也没这个能耐,只是我知道比我不知道决定了我能够更好地回答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曾囿离说道。
段平宴看过去,漫不经心地看着,像是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但曾囿离知道他只是在思量。
段平宴很快做了选择,然而选的却并不是她想要的。
“此事与你无关。”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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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虎年快乐!
新的一年,希望作者不再请假~
第54章
曾囿离看了他半晌,道了声“好”,随即站了起来,“此事确实与我无关,侯爷该问的都问了,若是没有其他事,小女便退下了。”
段平宴的脸沉了下来,“有。”
曾囿离便又站住看着他。
“我说与你无关,你便要走?”段平宴被她气得头疼,“你既然能够在沈思潜身边留下来,想来也知道怎么向他人示弱、怎么让他心软,不然也不会留到今天,”他好奇地看她,“你怎么不向我示弱一下看看,兴许我色迷心窍,就把一切告诉你了呢?”
曾囿离目光微动,“侯爷是□□熏心的人吗?”
段平宴微微挑眉,他看得出来曾囿离有一瞬间动了心思,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就好像是被拽住的风筝,有一根线将她迅速拖回理智。
他当然不会。
于是曾囿离很快垂下眼,“侯爷不是。即便侯爷是,我也没有这个自信能让侯爷为我开口。”
“一口一个侯爷,”段平宴冷笑,“先前倒是不见你这么恭敬。小爷是欠了你什么么,让你这么不待见?”
曾囿离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是你在生我气,是你不待见我。”
他为什么生气她难道不知道?
但知道又如何?
曾囿离要么就跟个哑巴似地不开口,要么就是顾左右而言他。
段平宴确实气,不知道是在气她还是在气自己。
天下女子千千万,他倒好,偏偏喜欢别人的。
连日没睡好让他疲于应付,于是冷笑,“下去,小爷不想看见你。”
那还真该谢谢他。
曾囿离这么想却不敢真的这么说。
门外的官兵奉命将她带回了靖宣院。第二日,沈府被关押在另一处的下人便都放了出来,张管家第一时间找来了靖宣院,没见到沈思潜便一个劲儿地叹气。
曾囿离叫小莺给他倒了水,惊得张管家连连摆手。
“张管家别客气,”曾囿离抬手叫他坐下,“如今大人不在府中,许多事情都要张管家多多上心,我虽然不是沈府的主人,但你如果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寻我,我也会尽力而为。”
张管家恭敬地一弯腰,“姑娘说的话我记着了。不过大人不在府,您就是这里的主人。大人也定是这么想的。”
曾囿离张了张嘴,最后“嗯”了声。
沈思潜是不是这么想她不知道,但好歹在这里住了这么长的时间,曾囿离心想,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吧。
自沈府的下人被放出后,围在沈府外的官兵也都撤了,不懂怎么回事的百姓在门外看着指指点点,猜测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