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别离——涂笙
时间:2022-03-05 08:08:17

曾囿离顿时失语。
“多谢侯爷善心,”沈思潜的声音在曾囿离耳边响起,“不过我的人,我自己会护佑。”
段平宴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最后冷冷一笑,“活该。”
接着便翻墙离去。
但走时和来时显然不同,曾囿离听到有人客气地将他请走,好歹是沈府,总要询问一番才好。
曾囿离未动,问,“不是说让我走?”此时此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思潜笑了笑,搭在她肩上的手顺着青丝滑落,“太晚了,京兆府的人已经将沈府内外围了。”
“放心,你在这也不会有事。”他低声说。
 
第48章
 
皇宫——
梁纵坐在椅子上,脸色难看,面前站着的正是晏华公主。
“皇兄,”晏华公主想要去拉他的袖子,却被他拂袖躲开,她有些尴尬地停在半空中,而后将自己的手伸了回去,“皇兄,你,你想下赐婚的圣旨好不好?”
“赐婚,赐婚!”梁纵手摁在一边的茶杯上,手一拂,茶杯落在地上摔碎了,“你眼里除了沈思潜,可有朕?!”
“你知道十三年前的边地是什么样的惨案吗,几万边民就地坑杀!”梁纵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若他沈氏牵连其中,抄家灭族也不为过!”
晏华脸色苍白,“可是现在明明还没有……”
梁纵却不再看向她,“来人,把公主给朕带回去!无令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晏华公主还要再说什么,被梁纵打断了,“你要么做我梁家的公主,要么就去做沈氏的罪人,”他冷笑,“但即便是沈氏的罪人,也得沈思潜让你进门才行,你觉得,他现在能吗?”
晏华后退半步,望着眼前这个陡然变得陌生的大哥。她一心只将他当做大哥,直到现在才恍然意识到他已然是个皇帝了。
不再只是那个对她予取予求的大哥,而是天下人的帝王,朝臣的陛下。
晏华公主神色恍惚地被带下去,张则小心地给梁纵上茶,宽慰他公主只是年纪小,自小在花团锦簇中长大,性情随心,所以才会如此。
梁纵闭着眼睛,“朕宠她太过了,让她觉得朕什么都可以依她。”
但绝不能继续这样。
张则叹了口气,“陛下辛苦了。”
梁纵闻言笑了声,“朕算什么辛苦,真正辛苦的另有其人,”他坐直了身子,“来人,将王谌带上来。”
……
晏华离了御书房便一路要去玉泉宫,看守她的侍卫将她拦住,“陛下要公主回宫。”
晏华公主不管不顾地要直冲过去,被侍卫再次拦住。
“你算什么东西,放开!”晏华挣脱不开,又道,“皇兄要我回宫,但并未说不许我见其他人。”
侍卫拧着她的胳膊,“公主得罪,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探望。”换句话说,她谁也不能见。
晏华愣住,“怎么可能,皇兄不会这样对我的……”
还未等她说完,便被侍卫强制带了回宫中。
……
京兆府尹李文雄刚过而立之年,看起来仿佛是个文弱书生,但性情刚烈,公正廉明——不过这也只是民间说法。
现如今,李文雄就与沈思潜对坐,谈天说地,仿佛一对旧友。
曾囿离本不该出现,但想了想现在无处可去,也就留了下来。李文雄是个聪明人,见她一眼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只当作没有看见不问不听。
“大人,都搜过了。”京兆府的人将沈府上下搜了个干净,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
李文雄点点头,摆手叫人下去。
“沈相,”李文雄对眼前品茗的男子摊手,“我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沈思潜笑笑,“不知检举我的是何人?”
自李文雄坐到这里开始,沈思潜始终镇定自若,一切如常,也就是现在才提起此事。
李文雄坐直了些,以为沈思潜要交代些什么,“王谌。李卓的副将。”
“哦,”沈思潜想了想,“我记的这个人,贪生怕死,临到阵前无故失踪,与他一同失踪的还有布防图……我还以为他逃到在北蛮了。”
李文雄一静,“所以,十三年前沈相当真去过边地?”不仅去过,还进过军中,还认得那些人,而朝中对此竟一无所知。
沈思潜坦然点头,看向他,“是。”
 
第49章
 
李文雄将沈思潜所答都一一告知了皇帝。
梁纵听后良久未言,而后叹了口气。
“你接着查吧,此事关系重大,不可马虎,”他顿了顿,看向另一侧,“颍川侯与他一起吧。”
段平宴似乎心情不佳,但陛下下令,也只好乖乖接旨,“是,臣遵命。”
李文雄离开后,屋内只剩下梁纵与段平宴二人。他们自小一起长大,梁纵在段平宴面前也从不摆架子。
段平宴动了动,“十三年前的事情突然翻出来,陛下怎么看?”
“朕能怎么看?朕坐在这看,”梁纵并不接他的话,“倒是你,巴巴地跑到曾小姐面前,还被人赶回来了。”
梁纵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又觉得有些好笑,“看来也不是全天下女子都喜欢你。”
段平宴神色未变,“臣又不是金子,自然不是人人都爱。”但想起来到底还是有几分咬牙切齿。
梁纵叹气,“何必呢。”
说到这了,段平宴看向梁纵,“陛下,听闻后宫多了个贵妃?”
皇帝即位以来,后位空缺,谁都想将人塞进来,偏偏梁纵笑着跟他们打太极,总说年纪轻,当以国事为重,但这推托之词谁都看得出来。
太后也同他一起装聋作哑。
但后位无人,不代表其他的位置也无人。
段平宴今日刚进宫就听说梁纵抬了个贵妃,萧家的,萧宜兰。
梁纵笑意淡了些,仰天“嗯”了声。
段平宴眉头微挑,“看起来,陛下对她不满意。”
梁纵牵动嘴角,“有人日夜窥探你的言行,还将其送出宫去,谁能满意得了?”
萧家是太后的母家,现如今掌权的是萧焰——梁纵的舅舅,萧宜兰正是他舅舅嫡出的女儿。不仅如此,萧家子弟几乎遍及朝廷上下。
萧焰在政事上不及沈思潜,常常神隐,不是因为萧焰无能,不过是因为萧氏族大、根深蒂固,而沈氏只有一个沈思潜罢了。
段平宴一笑,“那说明萧贵妃是真的满眼都是陛下。”
梁纵轻瞥,“你喜欢?”他摆摆手,“那你去试试,朕给你和萧氏赐个婚,即日完婚,好让你快些感受……哦,朕忘了,你还有个爱而不得的。”
段平宴变得有些拘谨,冷硬地道,“没有,她算什么爱而不得。”
管他有没有。
梁纵如今一句话都不信他。
……
从殿中出来,段平宴去翻了十三年前兵部和户部的卷宗。
当时,北蛮与燕朝正是战乱之时。
边将李卓,副将王谌在军中指挥,两军之战胶着,断断续续长达两年之久。
转机在于北蛮首领被杀,其子单护王登位。这位单护王一改前王行事风格,一经登位,便迅速挑起边战,边地百姓苦不堪言。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燕朝却突然战胜了。
段平宴摩挲着卷宗的纸页。
别人不知道,但他这个打过几年仗的人却看过听过不少,燕朝当时打赢北蛮极其艰难,有传闻称——当时军中出了细作,致使北蛮夜半偷袭,坑杀边地百姓。
然而传闻后来不了了之,边地一片寂静,所谓万余死伤百姓无人真的见过尸首。
边将李卓战死沙场,副将王谌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便是燕朝胜利的捷报,两国讲和,李卓追封镇国将军。
这是民心所向,所以无人究其细节、提出质疑。现如今拿出来再看,却觉得有些蹊跷,传闻中的那些百姓死伤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他们尸首又究竟在哪?王谌不战而逃,现在却又突然出现,自然不是什么巧合。
段平宴将卷宗收了起来。
两国交战,当时沈思潜不过十五,沈氏主家也已经不在京都,只有零星子弟在京,段平宴没有见过他,后来见到沈思潜,他已经十八岁,只身一人赴京,在科考之后一飞冲天,沈思潜这个名字才进入了京都世家的视野,沈氏也再次壮大起来。
只是沈氏并未因沈思潜之事贪得无厌,反倒安心于一隅,举家留在原籍,沈二爷更是渐渐退出朝堂。
也正是因为如此,先帝才格外信任他。
段平宴翻阅了户部调动,发现了近一年来沈氏族人进入朝堂的人大大增加,只是他们所行低调,交游甚少,且均非在京子弟,所以没有引起多少关注。
他放下卷宗,眉间凝重。
这件事情,沈思潜知道吗?如果沈氏依靠的是沈思潜这棵大树,那么现在所为岂不是在自掘树根?
段平宴看向窗外。风雨欲来。
所以,沈氏在外待久了,不满了,所以要弃了沈思潜吗?
……
夜深。
曾囿离端了茶进书房。
沈府上下的人都被分开在各院,下人奴仆在一处,沈思潜在一处。
李文雄在曾囿离身上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将他二人放在了一处,以往有人去办的琐事,现在不得不由她自己来做。
现下事实未定,李文雄还算是客气,允许他们在府中自由走动。
曾囿离原本以为世家子弟皆是事事精细,毕竟她一个小门庶女自小也是被伺候大的。但意外的是,沈思潜并没有太多要求,他甚至许多琐事都免了,无需曾囿离动手去做。
铺开的宣纸上写了一排排的名字,名字后还写着官职品级。
曾囿离放下茶水之时瞥了一眼,这些人全部都姓沈,从吏员到宫卫,虽都官职不高但错综复杂。
“大人在写什么?”曾囿离问。
沈思潜放下笔,摁揉着自己的指骨。
“这些,都是我沈氏的有为后辈。”他慢慢地笑了声,目光晦暗。
曾囿离一怔,粗略看去能有二十余人,“这么多人?”
“是啊,”沈思潜垂眸道,“这么多人。”
 
第50章
 
沈思潜将这些人一一写下来,自然不是为了夸赞,曾囿离觉得他更像是要记住他们,也方便日后找上门去。
念头一起,沈思潜就抬眼看来,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一笑,继而抬手将那张纸燃了。
曾囿离稍稍低了头,看见了沈思潜手边放着的护身符。
这样的东西放在他的桌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曾囿离定睛看了眼才想起这东西是自己当时随手拿来送他的,却没想到他还留着。
原本快要灭了的念头又突兀而起。
此前她以为沈思潜所说所做不过是一时善心放她走罢了,也因为这个,曾囿离一时没能果断离开——曾囿离比任何人都清楚,当时的情形之下她该如何做。
现在见着这旧了的护身符她又觉得自己看不清了,那些似乎躲在层层云雾之后的东西又开始蠢蠢欲动。
下一刻,骨节分明的手将那枚护身符拿在手里,曾囿离视线上移,对上沈思潜的双眼。
沈思潜神色如常将东西揽入袖中,他站起身准备回房,走了几步却被拉住衣袖,他回身,见曾囿离微低着头。
“你还留着?”她问。
沈思潜一滞,搭了眼帘,“嗯。”
沈思潜试图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中拽出,却被攥得更紧,他眉头一皱,“曾囿离,你……”
“你为什么还留着?”曾囿离喃喃道。
这是她路上随手买来的东西,小贩吆喝着是大师开过光的,但也没几人信,穷人没钱买,有钱人看不上。小贩吆喝了两条街也没人买。
然而曾囿离路过便带了一个。
小贩笑得眉眼弯弯,大概也没想到真的有人买,热情地将东西装好给她,嘴里还说着吉祥话。
沈思潜哑然,一时没开口。
过了半晌,才开口道,“你想问什么?”
灯光似乎昏暗了些,垂着头的女子没有看他,从沈思潜的角度来看,也不见她神情。
手背突然一湿,滚烫的泪滴崩裂开来,四散流下。
沈思潜蓦地抬眼,却没开口。
曾囿离是看见沈思潜手背才恍然自己精神震动之下竟然落了滴泪,她慌忙伸手去擦。
那只手反过来握住她的,不让她动。
“沈思潜,”曾囿离笑了声,仿佛她笑了,就能轻松些,“你不会喜欢我了吧?”
眼前人没开口。
嘴角的笑意维持不住。
曾囿离现在一点也不想笑,于是她又垂了嘴角,变回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你知道我当初什么留下来吗?”曾囿离声音极轻。
沈思潜松了手,声音浅淡,“为什么?”
曾囿离稍稍抬了眼,攥紧了身侧的手,“因为你好骗。我说我害怕,你就信了,我说我只求一隅安在,你也信了。你这么好骗,我留下来多好,吃穿不愁还有人伺候,比在曾府的时候好多了。”
她伸手将沈思潜放起来的护身符拿了回来,“路上随意买的破玩意儿你竟然还留着,都不及你一杯茶金贵。若是京都世家女子知道沈相如此好哄好骗,芳心都要碎成一地了。”
说着,曾囿离拿着护身符快步走到灯前,拿着它便要了烧了。紧接着一只手从斜后方伸出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沈思潜靠近,从侧面看来,仿佛他将她拥在怀中,亲密无间。
他制住曾囿离的手腕,然后握紧了。
“怎么,”他低头轻嗤,温和端正的君子皮落地,“你唯一的那点善心今晚发作,所以心生愧疚,便觉得对不住我了?”
 
第51章
 
曾囿离身子僵住,沉沉开口,“我没什么对不住你的。”
她挣脱开沈思潜的手,离他远了些,将手中的护身符随手扔了,“这种东西,你想留就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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