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要称皇上了。是啊,我要赶快恢复才是。未儿把汤端过来。”玉楼也觉得自己饿了。未儿开心地看着她喝下一碗汤,这是他们娘娘连日来第一次这样主动要调养。
春日里,微风和煦,后宫窝了一个冬天的嫔妃们也都纷纷出来赏花,有开得早的白玉兰,一朵朵都干净粉嫩,没有叶子,像是专为人赏而生;山茶花开的繁盛,一束束花团锦簇的,煞是嫣红,看得人眼花缭乱;水仙是花中最清高的,恍若仙子,一副谁都不爱搭理的样子......虽开了春,玉楼却不大出去走动,实在没有心情,闲言碎语也做不到充耳不闻。陈粟知道玉楼素来喜爱桂花,一则是为着它的香气,二来是秋日里的花儿本就稀少,菊花清苦,桂花香甜实在难得。故而从宫外寻了许多栀子花,精心伺养了放进璇玑殿。又命未儿打开汤泉池的门,着实清理了一番,玉榻因为长久不用也蒙了尘,陈粟看着那七彩的宝石,一颗颗擦亮了它们,好像擦亮的不是宝石,而是白玉楼的心。
从他第一次在太子府的密室里见到她,她就像一块带着奇异光明的宝石照进了他的内心。如果说第一次见她,她的人间绝色只是点亮了他的眼睛,那么他去太尉府救急的时候,她的果敢仗义点亮的则是他的身心,他躲在书房里看她第一次走进陵王府,他的人生轨迹就彻底改变了。三生有幸得遇卿,纵然凉薄亦是情。
第32章 柔情蜜意,各怀心事
整个月子里,白玉楼配合着尹妈妈和未儿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无奈人的心内倘若有了解不开的结,面上就难免有凄婉的神色。煎熬着过了一个月,她顺从陈粟的意思,穿着他给他安排的衣服,泡了他为她掘的汤池,卧了他为她雕刻的玉榻,一切都按他的意思来,她甚至几次暗示他留宿璇玑殿,他怎能不懂她是为何?这样的白玉楼不是心悦诚服的,而是受了他要挟,不得不顺从。她甚至自然地改口叫他皇上,声音里几分狐媚,几分讨好。
他到底是错了。
陈粟每次来璇玑殿,她都在昏睡,未儿一声通报,她急忙坐起来,眼里燃起希望,看到陈粟两手空空,燃起的希望又熄灭下去。见了他只有一句话:“皇上,何时让我见见宗儿?”陈粟轻抚着她的发丝:“你好好养着,到了日子自然让你见到他。”又拿出宗儿的小衣服,让玉楼看:“宗儿又长高了,肉嘟嘟的,已经学会笑了。”玉楼欣喜:“皇上,你把宗儿带来,夜里就留在璇玑殿好不好?咱们三个好好团聚团聚。”她攀上他的肩,解开了他的腰矜,一双削葱玉手伸进他胸膛,抚摸着他结实的肌肉,抚着他胸前那道她为他缝合的疤痕,陈粟一阵火热,抱紧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玉楼回应着,一边又问:“宗儿......”陈粟推开她,冷冷地走了。
满月那日,陈粟为陈宗办了满月宴,白玉楼也真真切切抱了一回自己的儿子,沉甸甸的抱在手里,白玉楼忍不住泪流满面,未儿从旁劝道:“娘娘要克制自己,只怕皇上要怪罪您做出这个样子给别人看了。先帝的皇子公主都被养在了永福省,那里的宫女太监哪个是省心的?一个个奴大欺主,咱们小太子好歹是养在王府里,如今也改名太子府了,何况有王妃照料,娘娘放心吧。”很快宗儿又让人抱走了。白玉楼意图抢夺,无奈又怕伤到他,生生看着他被抱走,束手无策。
“未儿,你看见他对我笑了吗?”玉楼眼含热泪问。
“玉楼,你看我没骗你,”陈粟挽着她的手,走进太极殿,“明日我命人将西苑收拾出来,咱们的皇儿挪进宫里来,与你一墙之隔,你日日能听见他的嬉笑哭闹,如此可好?”玉楼满心期盼着,总算近了一步,忙回道“好!”
杨文扇吊嗓:“皇上皇后驾到!”
殿上各人神情各异,有人看着陈粟人高马大玉树临风、玉楼纤长身量姿容绝世,深觉一对璧人,也有人不齿陈粟弟及兄嫂,也有人心里犯酸,食不甘味的。表面上却不得不毕恭毕敬地行礼拜谒。
玉楼任由他拉着坐在龙座上,心里只回味着陈宗的那个甜甜的笑,短短一个月,他长得更好看了,眉宇间隐约有了陈昌的影子。陈粟谓众人道:“今日是太子满月之日,朕与皇后在此设宴款待群臣,昭告天下,普天同庆。来,咱们举杯满饮。”陈粟一饮而尽。群臣畅饮。玉楼兀自饮了一杯又一杯,已是微醺。陈粟见她已双眼迷离,站立不稳,忙拦腰抱了她离席,剩下妃嫔、群臣唏嘘不已。先帝尸骨未寒,太后变皇后,嫂子变嫡妻,侄子变儿子,旷古未闻。
这是陈粟第一次见玉楼醉酒,唯有她醉酒,才不会那样冷冰冰地不肯靠近他,她不再执拗委屈,嘴里话说个不停,就算这些话都是说给陈昌听的,陈粟也毫不介意,这样才觉得自己真真切切拥有了她,哪怕她把自己当成哥哥。他看着她疯癫嬉笑,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率真可爱,她和衣而卧,他守着她,仿佛守着最珍贵的最易碎的宝贝,他看着她熟睡,看着她呓语,看着她娇憨翻身,“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自己和她之间是什么时候犹如隔江之远?远到要趁她熟睡才能心无旁骛地守着她,才能不去想如何面对她每天都在期盼的眼神。
玉楼醒来,头晕脑胀的,慕然看见陈粟在床榻之上,失声尖叫,陈粟也惊醒了,玉楼甩了他一耳光,未儿闻得动静,忙进来查看:“娘娘您醒了?快来喝了醒酒汤吧。难为皇上守了您一夜,天亮了才睡下。”陈粟没有说话,默默回了太极殿。从这一耳光里面,他领悟到了很多,她发自内心的抗拒,就算她清醒的时候百般迎合,也只是为了宗儿能够回到身边,他纵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也难免伤心。
陈粟颁诏登基后,后宫只一个皇后,三位妃嫔,子嗣单薄,众臣为免昔日霸主、先帝子嗣稀薄的局面再现,纷纷请旨选秀充盈后宫,广播龙种,皇帝虽准了,却也无心去打理这些事。皇帝不出面也罢了,皇后也不出面,皇太后出了凡尘更不要说了。王颐只好同少府监常沐阳商议两相协作,只做初选和复选,免去殿选。这样一来后宫一下能达到千人,往后皇帝来了兴致,再来殿选,也不失为两全之策。这样办下来,也耗费了近一月光阴。一时间宫中热闹非凡,年轻女子随处可见,小女子新奇,日日盼着帝王,帝王却从不踏足后宫,每日只在璇玑殿婉转逗留。
玉楼仍旧每日睡昏昏,听得华林苑喧闹,问未儿:“是哪里这么热闹,皇上说要整修西苑,让太子搬来宫中,你问问可有消息了?”恰逢陈粟进得殿来:“玉楼着急了?我已命人加急赶工,只是太子居所,不可太简陋,即便好了也要留待几日方能进驻。你今日精神可好些了?用饭香否?”
玉楼懒懒的,陈粟扶起她,她又问:“是哪里这么热闹?书塾可开馆了?西苑一旦给了太子,这些孩子要重新找个安静的地方读书只怕难了。”
陈粟安抚她道:“你放心,诺大的建康宫,焉能没有读书的地方。不瞒你说,这些大臣操心皇嗣的事,大长秋和少府监选了若干良家女充到后宫,朕已经命她们不得喧哗吵闹,更不许她们靠近璇玑殿,扰你清净。杨文扇,你看看是何人喧哗,给朕关进掖庭宫。”“是。”杨文扇领命而去。玉楼忙阻止:“慢着,什么大不了的事,年轻女子初来乍到,难免新奇,又不是多大的罪过。皇上饶了她们罢。”
陈粟知她心软的时候软的不像样子,故而只叫了杨文扇去令她们安静了作罢,又哄着她起来走走:“外头日头甚好,你起来晒晒。我陪你到院子里坐坐。未儿拿披风来,拿我给你们娘娘的那件貂皮的。”
玉楼笑道:“哪里就冷了?早已打过春了。”玉楼一下床,双腿却不由自主发软,陈粟忙抱起来她:“你久不下地走走,难免腿软,咱们先在椅子上坐一坐。我知道你如今心里恼恨我,我有耐心等到你回心转意。”
玉楼靠着他:“皇上,再让我见见宗儿。”温香软玉在怀,陈粟心一软,差点允了,又想起门客的话,觉得此刻哪怕她是虚情假意,自己也想留住这点温柔。
未儿看他两人柔情蜜意,却知道两人各怀心事,便奉了茶果放在两人身边,不再去打扰。
第33章 璇玑殿拾纸鸢、上巳节偿心愿
陈粟扶着玉楼在院子里略走走,不一会儿院子里落进来一盏纸鸢,陈粟见了,忙去捡起来哄玉楼:“看看这纸鸢上的蝴蝶,栩栩如生,倒是一个好画手。”
玉楼看来确是颜色、线条俱佳,渲染得颇有章法,赞叹道:“约摸是哪个采女,闲来无事放放纸鸢。”
正说着,杨文扇追着一个女子进来:“郭采女!皇上和娘娘在里面,不可打扰。”陈粟问道:“何事喧哗?”杨文扇忙请罪:“皇上,此女称她的纸鸢落在了璇玑殿,非要进来去,老奴一个不留神,她,她就溜进来了。”郭采女却不惶恐:“您就是皇上?为何选我们入宫却不召见我们?”
杨文扇闻言大惊:“大胆,见到皇上娘娘不行礼,还敢犯上?”
玉楼见此女直勾勾盯着自己看,并不慌乱,眼神中有几分挑衅,一双柳眉描的细长飞挑,一双桃花眼滴溜溜直转,鼻子小巧,唇红齿白,身材小巧玲珑,凹凸有致,想来在采女中也是拔尖的,想来是一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总是受到殊遇的才敢这样大胆。
陈粟充耳不闻,恼怒道:“朕传旨下去,晓喻后宫不得在璇玑殿周围喧哗,扰了皇后娘娘清净,你是谁家的采女?竟敢如此大胆擅闯?”
郭采女做出委屈状:“臣女是散骑侍郎郭茂之女郭芊芊。年十五。臣女自幼立志要入宫侍奉皇上。可是后宫传闻皇上只宠皇后娘娘一人,臣女一心想着天子龙颜,也想来瞻仰瞻仰娘娘的风采,恰巧纸鸢掉落璇玑殿,臣女冒死一进。”
陈粟道:“胡言乱语,你一心攀龙附凤,不管在位者谁,你只管侍奉,恬不知耻。此女拉去杖责三十,郭茂教女无方,着革去散骑侍郎之职,羁押待查。”
玉楼虽不喜欢此女,却也不过是好恶之分,三十杖下去,只怕要一命呜呼了,乃劝道:“皇上消消气,此女年幼不懂事,还望皇上饶过她。”
郭芊芊却仍旧不知死活:“皇上,臣女就是因为仰慕您啊。皇上您为了天下,为了大陈后继有人,也不应该独宠皇后娘娘啊。”
“你年幼时就知道朕要君临天下?你怎知我大陈后继无人?你将太子置于何处?”郭芊芊口无遮拦:“太子毕竟不是您亲生,皇后也是先帝之妻,她毕竟是侍奉过先帝于床榻的呀......”陈粟怒不可遏:“此女僭越犯上,出言不逊,杨文扇,还不拉出去打死,昭告后宫这些不知死活的,胆敢再闯璇玑殿者,一律杖杀。”陈粟恼怒,“玉楼,我知道你不喜她们喧闹,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胆大包天的了。”
玉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陈粟你疯了吗?你以为你这样杀伐无度我就会开心吗?你再也不是我初见的那个清雅公子,短短一年,你俨然成了一个暴君。杨文扇,带她去掖庭吧,就算是罚了。”
陈粟不置可否,挥了挥手,示意杨文扇去办,又来哄玉楼:“别动气,我也是为了你,我听你的就是了。三月初三上巳节是个好日子,不如那日把太子接进宫来。”玉楼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三月初三吗?”陈粟拿手刮她的鼻子:“自然是,你没听错。”她内心藏不住的雀跃,眼里像有了小星星:“我想见见宗儿,你这样分开我们母子,终究不是办法,他日太子成人,眼里哪还有我这个母亲。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一步也不离开你,一步也不踏出台城,我把我的宝贝交给你,你大可放心才是。”
“你说的是真的?”陈粟问道,“你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玉楼见他又问起,只好如实相告:“我大可以违心告诉你,我对你是何等情深,可是你哥哥尸骨未寒,我要何等薄情寡幸才能迫不及待地成为他弟弟的妻子?这样的人,你敢放在枕边吗?”
陈粟抱紧她:“是我着急了,我等你,我有的是耐心,咱们来日方长,如今你我已是夫妻,何愁等不到两心相映的那一日。”
玉楼点头称是,因着又有了盼头,晚膳用得多了些,陈粟陪着她在院子里走了走,直到掌灯十分,已经能如常行走了。两人又说起宗儿,玉楼怯生生地问:“我想见见元思,她一直不得进宫,全因为照料宗儿,难为她为咱们两个收拾烂摊子。哪日宣她来见我可好?”陈粟觉得并无不妥,也就准了。“等上巳节那日,让她和宗儿一道进宫,你如今也是皇帝了,断断没有让发妻在宫外居住的道理,老臣们该给你上折子了。”陈粟满口答应:“正是,进宫仍旧照料太子吧,她甚是喜爱孩儿们,你也说她是个生性纯良的,必对宗儿尽心尽力。你只管放心。”
玉楼看他始终不肯松口让宗儿进璇玑殿,也明白此事不可一蹴而就,只可徐徐图之,也就不作强求。陈粟见她没有纠缠,也甚是满意,本欲歇在璇玑殿,无奈看她深思倦怠,懒懒的,也不勉强。
上巳节建康城上至士大夫、下至平民百姓,纷纷出动,于淮水边曲水流觞、兰汤沐浴、祭祀游春,更有妇女持香兰祈孕者。
陈粟携了玉楼,来淮水边宴饮,希望她能在山水之间游乐忘我。“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玉楼在书上见过上巳节风俗场面的描写,如今亲眼看到这么壮观的场面,还是叹为观止。男男女女朱服锦衣,君民同乐,此诚风禾尽起、河清海晏之盛世,心中甚是叹服。
突然远远地看见元思走过来,怀里抱着一个襁褓!玉楼看了看陈粟,陈粟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还不去看你儿子?”
玉楼飞奔过去:“宗儿,让妈妈看看你,宝贝!”元思见她喜极而泣,忙安慰道:“娘娘,且慢些,别跌了太子!”玉楼小心翼翼地抱过来,看他甜甜地睡着,饱满的额头、又浓又黑的眉毛,长长的睫毛,挺巧的小鼻子,嘟嘟的小嘴巴,小模样依稀有陈昌的影子,这白白嫩嫩的劲儿,又像极了玉楼。看他被养的这么好,突然不那么恨陈粟了,毕竟他没有伤害他,玉楼又看看元思,她眼里透出来的怜爱,丝毫不亚于一个亲生母亲,玉楼拉着元思的手:“我如今竟不知道如何感谢你了,你受委屈了。我已同皇帝说了,你进宫后封皇贵妃,主理后宫一应事务。”
元思眼里有泪,不敢流:“娘娘的委屈更大,他如今贵为天子,一言九鼎。三宫六院自是免不了的,不是你也还有别人,何况你也是被逼无奈,元思不会怪娘娘的。我能帮你的,唯有顾好宗儿,方能免去你的后顾之忧,为的就是有一日,你和皇上修好,不伤情分,咱们方可天下太平,否则以他的性子,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说到底,我也是有私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