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思也坐难,陈粟发了话,不许她带着宗儿来探望玉楼,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劝解了,也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娘娘实在气极了,您打我几下。眼下皇上还在气头上,臣妾带了灵雨和星言去请安,皇上也只是不理。等过一两日,我再寻个合适的机会开解开解皇上,娘娘别转牛角尖了。”
说话间,西配殿传来莺莺燕燕的声音,夹杂着男人女人调笑之声,贵妃脸一红,尴尬地笑笑:“皇上如今越发不像话了,拿这样的事和娘娘赌气,何苦来哉?”
未儿道:“贵妃娘娘不知道,这声音打从入夜就没停过,知道的是皇上临幸嫔妃,不知道的还以为上了淮水边的花船呢。”
元思忙制止她:“你小命不要了,敢这样编排圣上,还不住嘴。你还不往好了劝劝娘娘,倒在这里煽风点火的。娘娘您为了宗儿,也好歹吃一点东西,他已经没有了父皇,不能再失去母后,否则他将来在这宫里怎么生活下去?一旦没有了娘娘,皇上会怎么对待他,你想过没有。”
玉楼眼角有泪掉下来,元思和未儿知道,劝到她心里了,唯一能打动她的约摸就是宗儿了。想起他还在肚子里便没有了父亲,倘若再没有了母亲他就是个孤儿了。玉楼再也忍不住簌簌流泪。
未儿忙扶起她,一碗红豆薏米粥让她喝得一滴不剩,喝完仍旧躺下,忍着痛对元思说:“你去吧,我死不了。你说得对,我倘若死了,不知道他会遭到什么不测。”
元思见她肯吃东西了,也就放心了。是夜,西配殿□□爱之音频频传来,未儿等捂住耳朵不能睡,玉楼倒是强忍着睡着了,说来也奇怪,陈粟这样闹得乌烟瘴气,她倒睡得安稳起来。
次晨,陈粟过来看她,她还在睡着,便问未儿:“娘娘可用饭了?”未儿如实道:“贵妃娘娘来后,娘娘用了一碗粥。”“哼,她终于肯吃东西了。昨晚,她......睡着了吗?有没有说什么?”“睡着了,约摸是累了,睡得颇香,这会子还没醒呢。”未儿又如实作答。
陈粟气势汹汹走了。
第二日,仍旧是几个嫔妃闹得西配殿犹如花楼,有挑逗之音,有情到浓时高唱低吟,深入浅出,实在不像样子,玉楼也觉得聒噪难忍,强忍着睡着了也就不觉得,未儿实在佩服她这个韧劲。陈粟摆明了是在羞辱她,她却能置之不理,稳若泰山。
早晨,陈粟仍然来问问,玉楼即便醒了也装作还在睡。听未儿说她睡得踏实安稳,陈粟恨意难平,这个女人往日里压根就不在乎他,所以无论他与谁欢好,她只当没有这回事。
第三日、第四日......
慢慢地,玉楼习惯了在这种丝竹声、调笑声中入睡,慢慢也就做到充耳不闻了。未儿尹妈妈也都习惯了皇帝的荒唐事。陈粟日益沉迷饮酒作乐,只是酒醒后难免失落:难道自己和玉楼以往的恩爱都不过是逢场作戏吗?自己往日的情意都东流了!
足足月余,后宫女子无一没有进御侍寝,甚至白日里陈粟一时兴起,也传妃嫔来太极殿胡闹,弄得大长秋的官臣跟头翻天,忙碌程度一时无两。
玉楼业已能起身,只是头还疼,偶尔晨起练剑能碰上陈粟的嫔妃出殿,陈粟看也不看她,只顾着与嫔妃们交头接耳,嫔妃们见了玉楼也凑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嫔妾们侍奉皇上一夜,身子也有些乏了,就不陪娘娘说话了。”未儿见她们肤浅张狂,耀武扬威,心中不满:“这哪里是来请安的,分明是炫耀恩宠来了,呸!什么东西,娘娘和皇上好的时候,有你们什么事?将来有你们哭的时候。”
玉楼见她说得不像话,连忙制止:“未儿,从今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话,我和皇上终究是陌路了,既不要提什么昨日,也不要再说什么来日,我是求仁得仁,感谢她们还来不及呢。”
第55章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天气渐渐转凉,探子来报,北周皇帝打着解救北齐苍生黎民的旗号,数月以来,连下北齐数座城池,守城的主帅不战而降,可见其恢弘气势,大势所趋。大陈朝堂上再次吵翻了天,主战的主和的,各执一词,陈粟无心开疆拓土,只想守着长江天险以南这一亩三分地,按白玉楼所说,这北周的骑兵纵然插翅也飞不过长江水路,三五百年以内江山稳固,不必理会。“由他去吧,只要他不进犯我大陈的疆土,我们只做壁上观。只是我们淮泗之地得来不易,且离我大陈较远,如今虽顾青松在那里,也有驻兵,保不齐宇文皇帝会起贪念。”陈粟道,“朕欲将太子陈宗送至淮泗驻守,以表我大陈死守此地的决心。众爱卿以为如何?”
萧让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太子乃一襁褓小儿,如何能驻守淮泗之地?如何能发号施令?此非儿戏,皇上三思啊。”
匡世奇觉得事有蹊跷:“皇上行此举莫不是另有他意?太子太小,焉能担此大任?皇上何不听听皇后娘娘的意见?”
杨元随道:“两位大人谬矣,朝堂之事何须妇人置喙?且东周列国历来就有将幼子交到别国为质的先例,何况咱们当今也为霸主借兵到长安为质子数年,历练老成,方能登顶九五。为何太子就不行?何况淮泗还是我们的地盘,有自己人在那里照应着,怕什么?”
萧让怒道:“杨元随,你强词夺理,东周列国互为质子,彼此牵制;圣上去长安也已成年,尚能自顾,如今太子不过周岁,焉能担此大任?”
陈粟道:“此事,朕心已决!众位爱卿照办就是,先秦孟圣人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如今太子虽年幼,朕对他寄予厚望,故而不能让他在后宫妇人手中受□□,必要出去历练历练,来日方可继承大统。”
匡世奇还要再劝,陈粟摆手:“不必多言,有话在折子里说。朕乏了。”
回到太极殿,玉楼尚未睡起。陈粟向杨文扇摆了摆手,示意他通传陈宗之事。未儿听闻只当是听错了,玉楼迷迷糊糊听得,猛地坐起来:“你说什么?杨公公,你再说一次?”
杨文扇知道她接受不了,只好又说一遍:“皇上要让太子驻守淮泗,此事已在朝堂上宣过了,千真万确。娘娘您去瞧瞧太子吧,不日就要启程了。”
“陈粟!你疯了?大人之间的事情,你拿他做什么文章,你给我出来。”玉楼气急败坏冲到西配殿,陈粟正搂着孟美人卿卿我我,见了玉楼也不回避,反而更加粘腻。
孟美人佯装要从陈粟腿上下来请安,陈粟拉住她:“不必了,咱们说咱们的。”
孟美人假惺惺歉疚:“娘娘,不是臣妾不肯下来给您请安,实在是皇上不让臣妾下地,这是皇上新赐给臣妾的软鞋,实在是贵重,落地就要沾灰,让皇上心疼。”
玉楼上前拉开孟美人,把她丢在地上,逼视着陈粟:“滚开。本宫问你,你对宗儿安的什么心?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你都不放过是吗?”
陈粟一把拉了她跌坐在自己怀里,轻佻嬉笑道:“怎么,皇后也要抢着来服侍朕?哈哈哈,可惜,朕已经不稀罕了。这后宫佳丽无数,朕逐一临幸,她们个个感恩戴德,而你,只会摆出一张臭脸,朕已经不想看了。至于你的宗儿嘛,他身为太子,戍守边关,开疆拓土是他的职责,朕是给他机会历练,将来继承大统,方可令人信服,何来放过不放过?”
玉楼从他怀里挣脱,一巴掌扇过去,却被陈粟接住:“娘娘还只当自己是娘娘?今非昔比,我宠你,你千尊万贵,倘若我弃你而去,你就什么也不是,你说得没错,你终究还是要靠我赏一碗饭的。”说罢丢开她的手,玉楼一个趔趄,头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疼,趁陈粟不注意,玉楼抽出短刀,冲着陈粟挥过去:“大不了我和你同归于尽。”
陈粟不料她竟携了刀:“白玉楼,你疯了!”一侧身躲过一刀,玉楼正要回手,却被他正好拿了手腕,玉楼左手接过来刀,继续攻他颈项要害,陈粟没料到她左手也能用刀:“好啊,如今你又精进了。只可惜你这点功夫,想杀我,怕没那么容易。”
孟美人见玉楼拿出来刀,忙大喊着出了殿:“来人啊,救驾!”
陈泰冲进来,陈粟早已将玉楼抱住,不费力就夺了她的刀,扔在在地上:“你们都出去,我和皇后有话说。”
玉楼被他死死箍住,本欲拿头撞他鼻子,可只能够到他胸膛。“怎么,还不肯认输?朕说过,朕可以哄着你,也可以杀了你,白玉楼,你为你的桀骜不驯付出的代价就是你儿子将独自去淮泗,倘若你乖乖顺从我,哄了呼延天城来宫里受死,我便不追究,咱们还能继续往日的恩爱,而宗儿也会回到你的身边。怎么样,这笔买卖是不是很划算?”
玉楼还要挣扎,陈粟只将她箍得更紧:“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小心你肚里的孩儿,那是我的骨血,倘若他有闪失,你的宗儿必死无疑,你可想好了。来,这是你最爱的桂花米酒,喝下去。”陈粟捏了她的下巴,一贯而下。玉楼呛得眼泪直流:“陈粟,你的帝国不出二十年就要灭亡,我要眼睁睁看着你儿子将你的窃来的江山拱手让人,他甚至都没有抵抗,大军进入建康城的时候,他同你一样,饮酒作乐,沉迷女色,你不知道吧,后世有诗为证:‘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花》乃是你儿子所作的亡国之音,哈哈哈,亡得好,我的宗儿不会当皇帝,你知道吗?他会好好活着,看着你大厦将倾,看着你儿子带着我的诅咒,一步步带领着你的大陈走向灭亡。哦,对了,你的儿皇帝,后世都称他陈后主,大陈的最后一个荒唐皇帝,哈哈哈,陈后主......”
“啪。”陈粟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力气打她,打到自己的手都麻木了,“你给我住嘴!白玉楼,你敢诅咒朕的江山,好,我要封你肚里的孩子为太子,就算亡国,也是你的儿子,我要你永世不得踏出这宫门一步。来人,把皇后送回东配殿,看管起来,不许她踏出殿门一步。”
陈泰急忙扶起白玉楼:“娘娘快回去吧,在这里只会令皇上和娘娘彼此都伤心。”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花开花落不长久!好一首靡靡之音,亡国之乐!快哉!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从此陈后主就是亡国的笑柄。哈哈哈,大快人心!”玉楼跌跌撞撞回到殿中,形容疯癫,未儿忙上前来扶了她,去了后殿只是呓语不断,喋喋不休。
第56章 弱水三千,何缺一瓢?
玉楼走后,陈粟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心中悲恸,砸了殿,放声大哭。这个女人,自己豁出去一切想要得到的女人,骗了自己,诅咒了自己,还残忍地告诉他大陈即将灭国。“或许我是爱错你了,这种爱得不到同等的回应,也或许是不够爱你,因为这样的爱不足以抵消你不爱我的那种恨。你跨越千年找寻的最爱你的那个人,终究因你而死,而我千方百计得来的你,最终也离我而去,你和我都是沦落到红尘中的失意人,又有什么不一样?”
这一夜,西配殿没有半点声音,东配殿也寂静如坟。
过了冬月,陈粟果不其然将陈宗发往淮泗,元思肝肠寸断,百般求情,陈粟只是不肯留下他,朝臣们也不惜直言相劝:“太子乃是先帝血脉,不足岁,皇上若将他送去淮泗,天下只会一味指责皇上苛待皇侄,为了皇室的声誉,皇上不可行此有悖人伦之事啊。”“好一个人伦?要留下也可以,须得证明他是哥哥的骨肉,御医院不是说有法子查实先帝的血脉吗?让他们有本事都使出来啊。”陈粟冷笑道。
匡大人道:“皇上这是说的哪里话?先帝亲自认下了这个孩儿的,焉能有错,况且要查实血脉,必要惊动先帝的骨骸,皇陵之中英灵众多,实在不敢惊扰列祖列宗啊。皇上还请三思。”
“所以你们都不要多费唇舌了,太子倘若要继承大统,少不了要捶打一番的,你们这样溺爱他,焉知就是为他好。倘若他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在外历练十年八年,自有福星高照,吉人天相。退朝。”
玉楼的身子一天天笨重,她对这个孩子偶尔会觉得愧疚,毕竟她曾经想过要放弃他,只因为他是陈粟的孩儿。西配殿陈粟和嫔妃每日莺歌燕舞,偶尔还会来羞辱她一番,玉楼已经看惯了这样的嘴脸。
“一朵烛火一弯树,一杯残酒一杯愁。满园桂香染罗裙,翩翩公子执素手。”
“娘娘我还记得这首诗,这是先帝爷在的时候,娘娘和先帝在桂花树下饮酒所作。”未儿想起来。
“未儿,我还有出宫那一日吗?”玉楼在这太极殿受尽折辱,自觉心性大不如前,自从陈粟送走宗儿,玉楼仿佛也死了一半了,每日行尸走肉活着,只等腹中这个孩儿降生,遂了陈粟的心。陈粟每日也不再来这东配殿,事关玉楼一应汤药饮食,也只在院中问问未儿。
“娘娘,皇上纵使不见你,也日日询问奴婢娘娘的情况。娘娘生下孩儿自然就能出去了。”未儿虽然心里没底,也不得不拿话哄她。
“我也并不在乎。心死了又何须在意身在何处?我只想尽快出去,能找到宗儿,我们哪怕浪迹天涯,也不再回来。”玉楼死气沉沉地说。
“娘娘且忍耐忍耐,咱们还有大把日子呢,如何就要泄气了。听闻昨日薛昭仪生了个小皇子,皇上高兴得什么似的,如果是娘娘的孩儿落地,只怕皇上要高兴的过头了!”未儿本想拿这事哄她高兴,忽而又想到,如今皇上的后宫喜讯不断,不是这个昭仪有孕,就是那个美人有孕,宫中有孕之人不下数十,皇后整日里却不能见皇上一面,听闻这些喜讯难免心里不痛快。
玉楼却不在意:“薛昭仪有福之人。希望她能善始善终。你也不必为难,皇上的西殿里夜夜笙歌,我能听见,后宫准是喜讯不断吧?”
“娘娘,皇上还是在意娘娘的,不过是想拿这些嫔妃气一气娘娘,好让娘娘吃醋。”未儿安慰她。
“这些不过是琐事。我也并不在意。生死当先,情爱何足挂齿?”玉楼倒也是实话实说,“北齐的战事如何了?”
“北齐节节败退,只怕要亡国了。前两日听闻匡大人和皇上讨论用兵,听闻已经派了萧大人出征了。”
“强弩之末了,北周已经成了气候,一统长江北岸就指日可待了。不过是软磨还是硬泡的事。”玉楼甚至有些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