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粟来到一条小路尽头,这里仍然是一辆丢弃的马车,他打开轿帘,隐约觉得一股桂花香,似乎是白玉楼惯常使用的桂花香料,晨起和她去同泰寺,他记得她身上是这个香味。陈粟钻进林中,仔细搜寻着。“白玉楼,给朕出来!”陈粟手里的剑乱砍,“你敢跑了我就杀了你跟前的人,一个也不会放过,哈哈哈,你要记得,他们都是因你而死的!”不知不觉来到悬崖边,这里已经没有路了,气得他搬起脚下的石头丢下悬崖:“白玉楼,我哪点对不起你,你要从我身边逃走?你可知道我为你费了多少心思?”喊罢颓然坐地,陈泰忙搀扶起他:“皇上快起来,地上凉,即寻不到,皇上还是先行回宫,我已命人去调虎威营来寻了,左不过在这座山里。侍卫们已将马车全部毁掉,他们丢了马车,也走不远。”
白玉楼此刻正躲在悬崖底下,那块石头落下,砸在她脚边,吓得她一个趔趄,肚子剧烈疼痛起来。呼延天城示意她不要出声。
待陈粟他们走远,呼延天城忙着急人马,人都还在,马车都被毁了。
“宗儿可好?”玉楼上来赶忙问妈妈。
“娘娘放心,小太子懂事得很,一声也不曾啼哭。此刻睡得正是香甜。”
“这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呼延天城说罢,见玉楼扶着树蹲下了,脸色青紫,豆大的汗珠往下掉。“不好,可是适才那块巨石吓到你的?”
“只怕是保不住了。”玉楼有自己的判断。
“来人,快找出咱们的轿辇,抬着姑娘继续赶路。玉楼你坚持住,很快到咱们的地界。”
玉楼只得咬牙挺住,谁知越来越疼,她知道此刻这荒山野岭,什么也没有,除了尽快找个地方安顿,没有更好的办法。不知不觉已痛得失去意识。天城硬是没听到她喊一声。快天亮时,迎面走来一队人马,天城惊呼:“天要亡我。”
“舅舅!”来人不是平坚是谁?“舅舅,快上马车。”
天城喜出望外:“平坚,娘娘在轿中,她腹中孩儿有不妥,你速速将她送往可靠之处安顿下,命人请来稳婆医师。”
“舅舅莫急,前面就到了江边,那儿有船等着。船上应有尽有。”平坚犹如一夜之间长大了。
“好。”
玉楼已经昏迷。稳婆不知所措:“这,小娘子腹中孩儿保不住了,可此刻娘子又在昏迷中,无法产出胎儿,只怕再等下去,连这小娘子也要保不住了。”
天城道:“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你说出来听听。”
“老身不敢。”
天城拔出剑:“倘若她有三长两短,那你就要陪葬。”
“我说,我说。为今之计,唯有拿剪刀将死胎剪碎,一一取出。”
呼延天城听闻,惊骇得张大了嘴:“你以前可做过这事?”
“老身接生过几百个婴孩,有胎大难产者,多用此法,有胎死腹中,母体又无法生产者,也是如此。唯有此法,可保大人无虞。”
“那还不赶快?”
“是!是!”
平坚在外冷眼看这一切:“舅舅你自己身上还有伤呢,我命人给你看看。”
“不打紧。我这是皮外伤。”
“舅舅为何带着这个女人?”平坚还是忍不住问。
“陈粟冒天下之大不韪,强娶寡嫂,如今到手又不肯珍惜,不仅将陈宗发往淮泗戍边,还密令顾青松要置他于死地,白玉楼身怀六甲在宫中举步维艰,陈粟夜夜笙歌,折辱于她,我念及她当日为你不惜甘冒风险,便从同泰寺的路上将她营救出来。”
两人寒暄了一阵,平坚道:“舅舅眼下有伤,西域路途遥远,天寒地冻,倘若路上有差池倒因小失大,不如暂到我府邸歇息几日,待伤好了再做打算。”
第59章 玉楼倾囊助平坚,陈粟伤心砍银杏
玉楼醒来见天城和平坚在旁边守着,略笑一笑:“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们两个都是粗人,不知道如何安慰你,这个是张妈妈,想必你认识的。她原是负责宗儿的饮食起居,咱们现在都在平坚的府邸,地方虽不大,却是北周的地界,陈粟即便知道咱们在这里,也是鞭长不及马腹。”天城见她没有问及腹中孩儿的事,松了一口气。
“老奴叩见娘娘。”
“张妈妈快起来,我都不知如何感激你,你和贵妃把宗儿照顾的很妥贴。玉楼在此谢过了。”
“这个丫头叫寒烟,从今往后跟着你,你若叫不惯,就替她换个名字。”
“不必,不必,寒烟就很好。‘阳陆团精气,阴谷曳寒烟’,自带一股清冷的文人气息。”玉楼实在没有这个爱好到处给人家赐名。
寒烟懂事地谢过:“姑娘有事只管吩咐奴婢,但凭差遣。”
“是男孩还是女孩?”玉楼一句话问得天城措不及防,“是位小公主。”
“是了,她在我肚子里就乖乖地不肯乱踢,一定是个懂事的小公主。”说罢已经流下泪来,“虽说这是陈粟的孩子,可终究也是我的,陈粟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儿,我不会放过他。我们母女缘分浅,始终没能见一面,不知此刻,我能看一看她吗?”
“姑娘还是不要看了。”
“还有什么事我经受不住的?”
寒烟拿过来一个小盆,玉楼掀开白布,看到那四分五裂的残骸,魂飞魄散,泪水泉涌而出:“万万没想到,我会遭到这样的报应,陈粟,这也是你的报应!”已是泣不成声、涕泪俱下!
“姑娘节哀,当时您在昏迷之中,情况十分危急,稳婆不得不如此,否则将一尸两命啊。”寒烟安慰她。
“我要让他付出他能付出的最大代价。平坚,你明日告诉杨将军,愿意认他为父,且改姓杨,从此以他马首是瞻,倘若有违,不得好死。”玉楼已下定决心点拨他。
“这是为何?”天城不懂地问。
“好端端的为何要改姓?”平坚也甚是不解。
“我知道你为保父仇,忍辱负重,可你难道不想把大陈的江山夺过来?令他国祚易姓,家破人亡吗?如今我定然用我全部的力量助你前途无量。你可愿意?”
“当日你父亲在大牢中,我曾去探望。他曾赐我断箭一支,我拿过去还给他,不想他受万人观刑之辱,他原本有机会将断箭刺在我身上,可是他没有,他说我是他留给陈氏家族的诅咒,他要让我看着这大厦将倾,看着陈朝覆灭。如今我愿意去实现他这个诅咒。”
“好,”平坚斩钉截铁道,“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我明日就去拜杨将军为义父。”
“不,是生父。”玉楼提醒。
“好!”
陈粟回到宫中想起白玉楼在同泰寺向太后磕头,从那时候起,她就不对劲,这个女人是通过什么传递了消息,想到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劫走,心中大为光火。从始至终他在这场爱情的角逐中,都处于劣势,患得患失,以至于他对她过于紧张,时常将小事放大,又将大事搞砸。在凤凰台那一夜,他相信她是真心要追随他一辈子的,她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如果自己一直坚持对她大度宽容,她本来可能爱上他,可是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走散了的人往往不是走散了,是被丢掉了,被遗弃了,离开的人往往不是离开的,是被推开的,是被逼无奈远走的。
他常常以突破她的底线来测试她到底是不是爱自己,他并不知道每一次的重归于好都带着血腥气,每一次的原谅都让白玉楼咬牙切齿,这样的测试,最终让她的心千疮百孔,一片死灰。
他难以想见没有了白玉楼,陈粟还是不是陈粟,他变成了冷冷清清坐在皇位上的可怜虫,他在万民景仰中悲怆,在苍生面前孤独,在美色跟前百无聊赖,在权力面前自卑,大好河山不过是锦上添花,只有白玉楼能雪中送炭,救他于水火......
一辈子何其漫长,他的灵魂将独自面对那些没有白玉楼的夜晚,他的□□在朝堂之上或者在美人之怀,在醒或在醉,终究是游魂。
陈粟喝得酩酊大醉,陈泰带来两个坏消息,是的,一个好的都没有,一个是没有找到白玉楼,还有一个是,顾青松把陈宗也弄丢了。
这原本是意料之中,却又是心碎之极。
这一晚,陈粟仿佛被全世界背叛了,如果手里的酒杯有感知,它们应该了解他的心痛到极点,倘若桌椅有知,它们也该知道他的追悔莫及。
是了,杨文扇又来报喜,后宫中又多了一位有孕的妃嫔,只是,与他有什么相干呢?热闹是热闹,悲伤是悲伤。“皇上,今晚侍寝的妃嫔已经送到西配殿了。皇上还有何吩咐?”
“你之前伺候先帝的时候,白玉楼是怎么侍寝的?”陈粟给了他一个送命题。
“这,老奴不知!”杨文扇知道这是个坑,不管他怎么回答,皇帝都会勃然大怒,唯有不答。
“你不说?你知而不言,就是欺君。”陈粟看着手里的酒,威胁他。
“皇上,饶了老奴罢!”杨文扇跪地求饶。
“起来,你只要照实说,朕恕你无罪。”陈粟用仅有的理智承诺他。
“娘娘第一次侍寝乃是去太尉府救未儿之前,先帝爷执意要封娘娘为后,娘娘不肯,先帝一怒之下临幸了娘娘;第二次是娘娘在桂花树下饮酒,先帝陪娘娘喝了不少,情之所至。此事大长秋都有记录,老奴不敢妄言。”
“哈哈哈,贱人,给我滚,都给我滚。”陈粟眼角滴泪,疯了一样长剑出鞘,朝庭前那颗银杏树砍去,一剑两剑......一棵好好的树,被砍得面目全非!“杨文扇,去传令把宫里所有的银杏树全部砍掉,把整个建康的银杏树砍掉,全部砍掉!”陈粟面露青筋,歇斯底里。
杨文扇飞快跑去报了元思,元思过来,见陈粟坐在殿中那棵零落的银杏树下,抱头痛哭,“皇上,皇上,您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快快起来,地上甚凉。”元思过去扶起他,陈粟一身酒气,踉踉跄跄,看见是元思,又泛起了糊涂:“你把玉楼藏在何处了?我知道你恨她,你恨她夺了你的夫君,如今你高兴了?这宫里你一人独大你如愿以偿了?”
元思委屈:“皇上何出此言?皇上如今还将玉楼的离开归咎于他人吗?皇上您如此薄待她,她屡次原谅您,可您不该对宗儿动手,她已经退而求其次,把宗儿过继给我了,皇上为何还要得寸进尺,何况她腹中已经有了您的孩儿啊,那是你们二人的骨血啊?”
陈粟被戳中痛处,清醒了几分:“你是说是我将她逼走的?我封她为后,我宠着她,把最好的都给她,你看看她是怎么回报我的?”
元思甚至有一点幸灾乐祸:“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宗儿动手,他不过是个孩子。”
“她诅咒朕的江山过不了二十年就要改朝换代,诅咒朕的孩儿是个亡国之君,还说什么‘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是讥笑我大陈的灭国之音,朕如何能忍?朕就是要换了太子,让我和她的孩儿当太子,如此一来就算是灭国,也是她的孩儿,我看她如何忍心?”
“说到底皇上还是看重江山的,既然如此,就不该如此在意玉楼,皇上若看重白玉楼,又何须在意她诅咒江山?难道是鱼和熊掌都要得?”元思一语道破他的虚伪,贪婪,却又故作深情。
“我不过想要一个女人的心,算贪心吗?朕坐了江山就不配有爱情吗?”陈粟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元思说道:“其实一开始娘娘的心里对您是感激的,您夜行五百里回建康护她周全,她心里感激,后来她又反过来救了您一命,彼时你们都是情深意重,如何今日走成死棋?皇上您不应该反省吗?”
“是啊。这是怎么了?”陈粟倒在龙榻上和衣而卧。元思安顿好他,又对杨文扇道:“砍银杏树的事,明日待他酒醒了再问过吧,倘若他执意如此,我也没有法子。”
“是。皇后娘娘在眼皮子底下让人劫走了,皇上心里实在是过不去这个坎。”杨文扇说道。
“情深缘浅的事情多了,有人总认为已失去的和未得到的才是最好的,却不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希望皇上能明白这个道理,从此以后珍惜眼前人。”元思有感而发。
“正是,贵妃娘娘一路同皇上经历了多少风雨,说到底皇上还是敬重您的。这宫里您说一不二的。”杨文扇安慰道。
“呵呵,说一不二,那是皇后为人厚道,不屑与我争权,倘若碰上个性子轻狂的,得皇上如此宠爱,早就挤兑得我没有容身之地了。”
第60章 玉楼浅谈局势,陈粟大动肝火
玉楼的身子略好些了就常到院子里走动,平坚这府里也种了好几株桂花树,只是眼下已经过了花季,闻不到花香了,否则在这树下石桌上一壶美酒到月沉西山是最大的美事了。
“你这府里布置及其简易,却又样样都在点子上,你小子有长进了。”呼延天城拍拍平坚脑袋。
“舅舅您请自便,我要去将军府操练了。”平坚话不多,对玉楼更是几乎不说话。
“臭小子!没礼貌!”天城恨恨道。
寒烟替他解释:“少将军向来话不多,在用物上颇为讲究,这宅子赐给少将军的时候,他很是花了些功夫去寻了这桂花树,北地本就少桂树,这还是巴巴从江陵的南边拉过来的。原本还找了些茉莉花,只可惜茉莉一经腾挪便不好养活,都枯萎了。”
“我记得你也颇爱茉莉。”天城看向玉楼。
“是,凡是有香气的花儿我都喜欢。”玉楼道。她想起自己在璇玑殿摆弄的那些茉莉,开得繁盛,后来也是被陈粟搬到太极殿不久就枯萎了。
“你且安心在这里住着,过几日我要回一趟歧亭,虽不算太远,却也要耽搁几天,你在这里的消息我已命人不得外泄,短时间里还是不必担心的。”天城向她交代。
“你知道,我无处可去,但凭你安排。”玉楼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