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出逃,太子被劫,这是多大的事,陈粟那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咱们不可低估他的决心。”天城不无担忧。
“他心思深沉,轻易揣摩不得。但只一点确凿无疑,他定然觉得自己蒙了羞,记仇只怕是一定了。”玉楼与他相处的那些日子,不但觉得他记仇,还是个有仇必报之人。
“既如此我们更要谨慎些,这里离江陵不远,陈粟曾在江陵驻守,对此地颇熟悉,他的火信子在这一带活动频繁,我相信你在这里的消息也瞒不了多久。消息一旦扩散,宇文皇帝也必然知晓,他若不追究还好,倘若他开罪不起陈粟,要把你和宗儿送回去,我和平坚也只好另想法子。”呼延天城把目前的形势分析得很透彻。
“是啊,眼下的形势,已经不是一个家庭的恩怨情仇了,我在这里必然引起两国的外交纠纷。既如此,我在这里暂避些时日,再另想别的法子,我有一个要紧的东西在陈粟手里,有了这个东西,我也就不用给你们找麻烦了。”玉楼也实在不想连累他们。
“你这样说就见外了,咱们现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焉有独善其身之理?只是你这要紧东西,不知陈粟藏在何处?”呼延天城听她说重要的东西,知道必然对她举足轻重。
玉楼沉思道:“约摸是要不回来了。”
呼延天城笑笑:“不试试怎么知道?”
平坚身边的人回来传话:“今日少将军带将士们赢了骑猎的彩头,得皇上赐宴,夜里用过饭再回府,少将军说二位不必等他了。”
“好。你去吧。”天城欣慰道,“这小子颇有我北人的真传。”
“鲜卑族是游牧民族里最是骁勇善战的,平坚自幼长在将军府,他父亲说起来也是战功赫赫,自然耳濡目染,受益不浅。”玉楼道。
“你倒是知道我们的底细。”天城笑道,“我们土谷浑是鲜卑族最强盛的一支,臣服了氐羌、高昌、楼兰等小国,现下衰落了这些疆土又纷纷扰扰,突厥柔然又虎视眈眈,北魏国为了皇权强大,不断削弱部落的权力,一些部落甚至直接被瓦解,我们一些没落的部落纷纷来到别国求生,也是不易。”
“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人类要长久的存在下去,只能不断走向文明,游牧生活始终不利于人类繁衍,对于农业、手工业、商业的发展更是有很大的局限。要想建立一个政权,必然需要稳定的疆土,人民居无定所还怎么统辖。”玉楼有感而发。
“哈哈,怪不得陈粟对你志在必得,你颇有帝王之才。”天城第一次和她深谈,她开口便是这一片宏论,着实惊到他了。
“我是不是又纸上谈兵了。”玉楼觉察出他的诧异。
“此刻陈粟一定是气急败坏了。”
“由着他去吧。”
夜里陈粟在太极殿饮酒,东配殿一切如常,这里有玉楼喜欢的那些茉莉,虽然枯萎了一大半,尚有几多零星开着,那一对屏风每日仍旧擦拭得一尘不染,她仿佛还在这里,穿着他送她那件水红色冰蚕丝的小衣,盖着他送她的貂皮披风,懒懒地卧在榻上,见他下朝回来,懒懒睁开眼,对着他慵懒一笑,又翻了个身,睡着了。那样的日子,或许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是他把她弄丢了。
没有一种离开是心平气和的,没有一种转身不是走投无路,没有一种结束不是心如死灰。
缘分是什么?那不过是一次偶然过后无数次的付出。
“未儿,你走吧。”陈粟对未儿说道。
“是。皇上。”未儿乖乖退下。
“站住,”未儿自玉楼走后,每日都在战战兢兢地活着,生怕陈粟一生气迁怒自己,未儿听他又叫住自己,吓得呆立原地,“我是说让你和尹妈妈去找她。去吧,你留在这宫里只会徒增悲思,令朕坐卧不宁。”
“奴婢不敢。”未儿惶恐不安。
“哼,不敢,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你替她给呼延天城传了多少信?你自己恐怕都说不清,你说,每次是怎么传出去的?不说我就杀了尹妈。”陈粟威胁她。
未儿是真的拿不准他会不会对尹妈动手,此时若是盛怒之下,难保陈粟不会结果了她和尹妈:“皇上绕过尹妈妈,未儿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那还不快说?”陈粟将酒盅重重砸在桌上。
“奴婢说,我们并不知道谁是呼延公子的人,哦不,呼延天城的人,每次我出了宫门,自有人上前来询问,只是每次都是生面孔,但凡出现过一次就不会再来。可最后娘娘去同泰寺这次并没有什么人过来说话呀,奴婢也是纳闷得很。皇上您一路上陪着娘娘的,您应该最清楚啊。”
“她在銮舆中并没有和什么人说话,只是有一阵她往外看,显得尤为激动。不知可是看见什么熟人了。”陈粟现在想起来的确有点不寻常,“你明日再去宫门外等待他们来找你。找到你了,你就说尹妈妈被关进大狱,生死未卜,请他务必转告娘娘他想办法救救她。”
“皇上,您就饶了我们,放过娘娘吧,她真的再也承受不起您对她的所作所为了。娘娘一路走来真的太不易了,她原本是一心为着大陈,一心为您啊。”
“只要她肯回来,朕愿意退回到原来的位置,朕愿意辅佐她的宗儿为帝,不再勉强她做不喜欢的事,朕愿意把这江山让给她和宗儿。”
“皇上,您知道娘娘并不看重这些的。”
“朕知道了,她不看重这些,倒看重你们的性命,来人,给我押着未儿和尹妈去宫门口,告诉呼延天城的人,十日内不把白玉楼还回来,朕就杀了她二人。”
陈泰深感不妥:“皇上这样一来,不就等于昭告天下,大陈的皇后跟别人跑了?”
陈粟道:“朕不管!皇后是被人掳走的,不是跟别人跑的。朕就是要呼延天城受尽天下人唾弃,朕要全天下一齐去讨伐他。还不快去。”
“是,来人,带未儿、尹妈。”陈泰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他实在不愿意看着陈粟就此消沉,“走吧,未儿姑娘。”
未儿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可是没想到会连年迈的尹妈也要遭殃:“皇上,您放过尹妈妈吧,她年岁大了,未儿愿承担一切后果。”
“哼,一切后果,朕的皇后和太子被人掳走,岂是你一介小小宫婢承受得了后果的?”
第61章 陈粟怒斥何忘忧,天城夜闯太极殿
陈泰带人押了二人去宫门,陈泰对她二人说:“皇上费尽了心思才和娘娘成了夫妻,哪知道连孩儿都有了,娘娘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要说缘分这东西到底不是人能掌控的,连贵为天子的皇上都留不住,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又能怎样呢?”
“皇上送走宗儿,逼走娘娘,这和缘分有什么相干?自古以来缘分不过就是爱或不爱的说辞,要我说,皇上这么做,娘娘也是看清了,压根不是爱,不过就是占有罢了。我陪着娘娘这一路过来,皇上不过就是想证明娘娘是爱他的,他不但要得到她的人,还要主宰她的心,好多事做得太绝了。宗儿一直就是娘娘的红线,皇上甚至还想跟宗儿一教高下,未免太小孩气。”
“皇上执意如此,只好委屈你了。”
出了宫门,押送未儿和尹妈的人吆喝了几句,又张贴了榜,引得许多人在张榜处围观,皇后和太子被劫的消息不胫而走,指明呼延天城倘若十天内不把人还回来,就要杀了未儿和尹妈妈。
这个榜看得众人一头雾水,既是娘娘和太子被掳,杀了宫里的婢女有什么用?莫不是这两个婢女是呼延家的什么人?那也只能这么猜想了。
消息很快传到北周去了,呼延天城原本还在歧亭的府邸处理一些杂务,闻得此信再也坐不住,他了解白玉楼最恨草菅人命,因此放下手里的事情直奔平坚去。
恰巧平坚从外面回来,见他回来便问道:“舅舅不是说要去□□日的?怎么不到五日就回来了?”天城不无担忧:“想必你也知道了,陈粟是个疯子,拿玉楼身边的两个奴婢开刀,原本这事不打紧,可我知道她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此时切不可传到她耳中,否则她定要回到陈粟手上,到时候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我自不说,也命周围的人不准告诉她。”平坚悠然喝着茶,“今日宇文皇帝问起我,我已如实告知他,你是我舅舅,我只说你此时并没有在我府里,他就没有再问。倘若他问起白玉楼的事,我还为难着不知如何作答,我倘若说没在我府里,那将来事发,我这欺君之罪是坐定了,我若说在我府里,他必然要出面干涉。毕竟这已经是国与国之间的事情,陈粟若以此发兵,宇文皇帝此时讨伐北齐的进程就要受到阻拦,东进的大军就要放缓。”
“如此一来倒是让你为难了。”天城略有歉意,“过几日她的身子大好了我便带她去歧亭的府邸,我在这里不过一介庶人,他自然不好约束我。”
“舅舅说的哪里话?此时我倒不怕宇文皇帝横加干涉,也不怕陈粟来讨伐,只怕白玉楼自己沉不住气。陈粟不过是做做样子,断断不敢杀了那两个奴婢,这样一来,白玉楼再无牵挂在台城了。”
“你们太不了解陈粟了,他什么都做得出来。”玉楼已经听见了大半,想来是陈粟有意拿着未儿他们逼迫自己现身。
“玉楼,你既知道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千万不要羊入虎口了。”天城见她已听见了也就没打算瞒她了,希望能劝阻她。
“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要想死别拉上我们。”平坚嘴上一点不肯饶她。
玉楼知道他说气话,也不在意:“天城公子肯借给我二十个高手,我只需带着他们回去救了未儿和尹妈妈,宗儿拜托给你照顾,倘若我有什么不测,宗儿就拜托给你了,但只有口饭吃,让他长大足以自食其力,便是你对我的大恩大德,来世定当报答,倘若我有幸归来,白玉楼这一辈子,愿供驱驰。”
“也罢,你执意要去还要早些启程,只怕她们关押在大理寺的大狱,不好接近。夜里你趁人不备,早些用过膳出发。”天城安排好。
“舅舅!你怎的出尔反尔?适才不是说好不许她回去的吗?你冒着天大的危险把她带回来,现在她又不知死活回去......”
“好了,我心已决。”
夜里玉楼看着宗儿熟睡,小小的鼻翼一张一翕,红嘟嘟的小嘴唇,心中不舍:“宗儿,妈妈一定活着回来,一定看着你长大,你放心,我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不会白白去送死的。”
天城听闻她如是说,忍不住笑出声:“姑娘甚是识时务。与其这样,不如不去,我认为平坚的分析不无道理,陈粟不会急于杀她们,这是他手上唯一的牌了。”
玉楼还想起一事:“不,我此去有两件事要办。未儿和尹妈妈是其中一件,还有一件要紧东西要取回。”
“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什么‘手表’,可是手腕上戴的?平日里不见你紧张什么细软,怎的......”
“它还说不上细软。只是重要罢了。你就当我有点小癖好。”玉楼不便与他说得太明白。
“既如此,我也帮不上忙,我给你二十个高手,他们不一定能帮你成事,但是肯定危急时刻帮你逃脱绰绰有余。”
玉楼举杯:“玉楼在此谢过了。”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玉楼摸了摸宿醉而疼痛欲裂得头,昨晚不是要出发去建康城,怎的竟还在这平坚府里。
“寒烟、寒烟?”玉楼喊道。
“姑娘,我在这,可是要喝水?”
“将军呢?天城公子又何在?”玉楼拉着她的手。
“姑娘......”
“白玉楼,你在想什么呢?我和舅舅怎么会让你去送死?不自量力。好好看着你儿子吧。我们自有道理。来人把门锁好,别让她跑出去了,否则唯你们是问。”外头是平坚的声音。
“平坚,你放我出去!平坚,你听着,这是我的事情,你舅舅伤势未愈,你如何忍心让他奔赴那么远的路程?”玉楼急眼了。
“只能说,你对男人的体力一无所知。”平坚不再跟她多说。
呼延天城悄悄爬上城楼,来到太极殿,时值腊月二十六,陈粟左拥右抱,正饮酒作乐,殿中美女如云,歌舞升平,突然陈粟一声大喝:“蠢货!”吓得众人纷纷跪地。陈粟推开身边的女子:“寒烟轻拢美人伞,白雪欢舞覆青山。青山不觉已白首,伞下依旧醉红颜。短短一首诗都记不住,要你何用?”气得当即就要拔剑而刺。杨文扇忙劝:“皇上息怒啊,这毕竟不是娘娘啊,她不过是给皇上解闷的。皇上您杀了她,片刻又该到处寻她了。”
“不是吗?不是她?青山不觉已白首,伞下依旧醉红颜。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陈粟浑浑噩噩,抛下那女子,呼延天城仔细看差点掉下房梁去,那女子竟和白玉楼一模一样,穿着白玉楼常穿的衣衫,梳着她常梳的行云流水髻,远远瞧去,竟是一模一样。可终究不是白玉楼,白玉楼胜在举手投足间一种天然的舒展,傲然而立的风骨,娇而不媚,艳而不妖,时而是平易近人的菩萨,时而是拒人千里的仙子,永远是人群中最出挑的那个。
陈粟想来已是不厌烦,命众人退下,独自和衣而卧。天城待到子夜十分,约摸他熟睡了,跳下房梁,直接将剑抵在他脖子上,点了他的穴道,又捆了手脚。陈粟方才惊醒过来:“谁?来人,护驾!”杨文扇听得动静,见来人蒙了面,一身夜行衣,心下骤冷:“来人啦,有刺客!”陈泰带人进来见此形势心道不好:“什么人,胆敢夜闯太极殿?可知道这是灭族的大罪?”
第62章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天城扯下面巾,也不遮掩:“我告诉过你,这建康城没有门能关得住我。”
陈粟酒也醒了:“呼延天城,朕今日要看看你要如何全身而退。”
天城道:“那咱们走着瞧。”说罢也没有客气,利剑在陈粟手臂上划过,顷刻间血流如注。
“你找死!”陈泰呵斥,拔剑相向。匡仲愚说话间也已赶来:“呼延天城,你擅闯内宫,论罪当诛,你胆敢刺伤龙体,灭九族。此刻这里已经围得滴水不漏,还不快放下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