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心怀忐忑去了北周宫中,玉楼盘算着这个时候的宇文皇室风头正盛,做足了一统北方的工作,对南陈的策略大致还是拉拢,故而推断自己和宗儿是安全的。唯一的是怕平坚冲动行事,那小子表面恶狠狠的,实则对宗儿是视同弟弟的,自己两次饶他性命,想必他也是记在了心里的。
第一日宫中內监和宫女照顾妥帖,没有什么不妥。第二日,一个內监来传话,宇文皇帝要见大陈皇后和太子,宫女侍候玉楼梳洗了,带着她和宗儿来到大殿,宇文皇帝已经等在那里。玉楼领着宗儿款款上前。
“想必下站就是大陈皇后和太子了,小杨将军实在不像话,大陈国后和太子怎能下榻在少将军府邸?朕实在不知皇后和太子在弊国做客,故有所怠慢,还望娘娘和太子见谅。来人赐座。”
“大周皇帝客气了,实不相瞒,我和小儿不过是逃难到贵国,得小杨将军庇佑,实在是权宜之计,还望皇上不要责怪他。”玉楼如实答道。
宇文皇帝原本要说些风凉话,见她说的如此坦诚,倒不好说出口了。传闻白玉楼姿容绝世,智慧卓群,霸主的两个儿子皆拜倒其石榴裙下,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尽管她作日常装扮,竭力掩饰姿色,仍旧美艳不可方物,眉宇间自带一种忧愁,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一双美目透出一股正气,不怒自威,令人不敢亵渎。自她登凤凰台遇凤凰呈祥后,更有坊间传闻她乃天命之女,得白玉楼者得天下,一时间风头无两。如今沦落到他宇文皇帝的羽翼庇护之下,多少令他有些得意。陈粟若是知道他的皇后此刻在长安宫里,只怕要急得跳脚了。
宇文皇帝微笑着说:“娘娘说的哪里话,娘娘乃天命之女,降临我大周国土,乃是我大周之幸,只是朕不知娘娘何以要沦落到逃难的地步了?此刻大陈国君在举国上下寻找娘娘和太子,还给朕发了国书,称娘娘被匪徒劫走,倘若有发现踪迹,务必确保娘娘和太子安全,送回建康。”
玉楼摸不清他是几个意思,索性也不跟他兜圈子:“皇上若是要将我送还大陈,我也是无话可说的。只是小杨将军好不容易救我出了虎口,皇上又将我送回,岂非让小杨将军徒劳一场?”
“你说是小杨将军救你,拒朕所知,乃是江湖上人称玉面公子的呼延天城劫了娘娘的銮车。”
“对,后来小杨将军将我带入他府邸庇佑。”
“这么说来,小杨将军当日竟然欺君了?朕当日曾派人去问过,他矢口否认。”
“皇上你问的是呼延公子可在他府上。彼时呼延公子的的确确在他自己的府邸,皇上你并没有问我是否在他府上。”
“哈哈,娘娘心思缜密,名不虚传。只是大陈国君说是娘娘是被人掳走,朕若是将你发还回去,岂不是坐实了我大周掳走娘娘一事,此事容后再议。朕有一事不明,大臣国君对娘娘一往情深何以就闹到这种局面了?”不得不说,好奇大概是每个人的短处。
“这,说起来,恐怕还要一天半天的才能说完。”玉楼实在是觉得他探听人家私隐不厚道,可人在屋檐下,又不能硬刚。
宇文皇帝懂得眉眼高低的:“娘娘既不方便,朕也就不问了。只是娘娘在我大周的地界上,我若是包庇娘娘母子,难保陈粟知道后不兴兵讨伐,彼时若引起两国交战,朕可就为难了。故今日来问娘娘作何长久打算?”
玉楼深知他并不是害怕同大陈交战,无非是想让她拿出投诚的姿态来:“皇上若是要我此时拿出投名状,恕我直言,我一妇道人家,也实在身无所长,大陈的军政也向来都是不假我之手的,此事小杨将军都是知道的。”
宇文皇帝哪里那么好骗,他若是不榨出点油水,又怎么肯甘冒风险去收容别国的皇后和太子,毕竟这是陈粟心尖上的女人,又有天命之说,动不动就是两国交恶的事。于是又笑笑,耐心道:“娘娘的计谋,朕是耳闻了不少的。只说陈昌夺位一事,娘娘有勇有谋,没少出力,就连平南之这样的老将也没逃出娘娘的圈套,若说娘娘对国事一无所知,有谁会信?”
“皇上这是要为难我?”玉楼看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看样子不退一步是不行了。
宇文皇帝爽朗一笑,走下龙座,来到玉楼跟前:“我怎么舍得?娘娘适才说没有投名状,娘娘忘了自己了不是?”
“未儿,你抱宗儿去玩耍,他早已坐得不耐烦了。”玉楼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这样瞬间让宇文皇帝没有了居高临下的优势,“皇上不会也相信什么天命的无稽之谈吧?”
“我自然不信,我不过是为娘娘人品气度所折服。你若进了我长安宫,我自有立场去为你动干戈,否则,名不正言不顺......”
“皇上多虑了,我敢断言,陈粟不会出兵。为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幼童,何至于要两国交战了?这样的战争,难保不被后人耻笑,纵然陈粟一时热血上头,他身边的老臣也会劝他的。”玉楼拿话堵他,同时也想好了如何同他周旋。
第65章 既图帝王业,焉能儿女情
未儿在殿外带着宗儿玩耍,心中忐忑不安,不时往殿内张望。玉楼知道不光未儿,只怕呼延公子也是心急如焚。
“娘娘既然断定陈粟不会出兵,朕也暂且相信你,然而我朝臣子私藏他国皇后和太子,传出去终究是我们理亏,就算陈粟能忍,只怕还有别人心怀叵测以此为借口讨伐我大周,也未可知。”
“皇上你有何万全之策?”
“娘娘有三条路可走,第一,朕要陈粟的边境驻军防线图,第二,娘娘在建康必有可靠之人,娘娘只需要书信一封,第三,我宫里的贤妃之位尚在空缺,朕不敢说别的,娘娘母子往后在我大周,定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陈粟胆敢再让你不痛快,朕定然打得他落花流水。”
“我还有第四条路,皇上不妨一听?”
宇文皇帝大笑:“娘娘为人乐观,实在令人佩服,但凡娘娘还有路,又何至于流落到我大周?”
“路是人走出来的,皇上信不信,何不听了再说?”
“皇上的宏图大业恐怕还不是一统北方,我若能助皇上一统南北,皇上可否给我一个容身之所?”
“别说容身之所,就是皇后之位都是你的。”
“那倒不必,我只求一个容身之所,凡事能自己做主。”
“好。君子一言。”
“杨将军此去陇西一战,悉数收服陇西之地,且在沟头一处险中埋伏,此后俘获敌军将领若干,其中一曰张仲礼者归降,会为大周所用,此人乃是诈降,日后极尽挑拨之能事,污蔑杨将军贪贿敛财,离间皇上和杨将军君臣关系。此事待杨将军凯旋,皇上自可验证。我与杨将军素未谋面,他自然不会与我串供。”
“此时杨将军大军还未抵达陇西,你若是言中,朕就信你所言,应你所求。”
“北方大一统,南北大一统,乃是大势所趋,皇上只需在几个关键人物身上下点功夫,在关键的几次征战花点心思,自然水到渠成。”
“江山乎?美人乎?实在让朕难以取舍啊!”宇文皇帝见她言之凿凿,一时间竟然摇摆不定。
“皇上此言差矣,江山在前,何愁没有美人相伴,你将我纳入后宫,不过是想让陈粟蒙羞,可知成大业,不计小节,历代帝王之业都是忍辱负重、未雨绸缪若干年,甚至几代帝王才能成就一代霸业,实在不是较一时长短,争个人意气所能助益的。”
“好!”宇文皇帝大喝一声,“娘娘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朕敬服,御膳房为娘娘备了宴席,用过之后,朕自命人送娘娘母子回少将军府,娘娘若是缺少什么,只管派人来宫里回了。若是住的腻烦了,娘娘大可以来宫里住一阵子,朕立即命人给娘娘收拾出一处宫殿,娘娘权当是自己家,一切娘娘自己做主。”
未儿见玉楼完好无损地出来简直热泪盈眶了,忙上前查看,“娘娘他没有为难您吧?”“傻丫头,你娘娘我福大命大,哪里能让人为难了去?咱们回去。”
呼延天城正踌躇要不要命人去宫中一探究竟,见玉楼这么快就回来了,不胜惊讶:“差点我就在坐不住了。”
“不是说好了见机行事吗?你没有派人去告诉平坚吧?”玉楼唯恐他冲动,反倒坏了计划。
天城道:“没有,你嘱咐的我定然照办。玉楼用了什么好计策,得以脱身?”
玉楼笑笑:“我不过是投其所好,不算得好计谋。”
天城瞪大眼:“投其所好?我听闻当日陈允与北周勾结,曾想将玉楼献与宇文皇帝,不知是否属实?”
玉楼知道他在想什么:“确有其事,好在陈粟没有听他的。其实自古以来男人在江山和美人之间,从来都没有为难过,儿女情长永远排在第二,我相信这是人之常情。陈粟也不例外,他口口声声标榜自己夺位是为了我,实则他是为了反抗霸主和哥哥给他安排好的命运,他只是不服气罢了。宇文皇帝也是如此,他也不尽然是图色,无非是想给陈粟一点难堪,好在他是有野心的,他不止要一统北方,他还要一同长江两岸。在这样的宏图伟业中,一个女人实在不算什么。”
呼延天城笑她:“你未免太不自信了,你值得拿江山来换。”
玉楼道:“或许有个愿意拿江山换我的,可惜斯人已逝。我并不是不自信,只是看得太透彻。”
“或许不尽然?”天城眼里微光,透向玉楼的眼。
“悲到痛时已不痛,人到山穷水尽便无求。如果不是你,我或许早已穷途末路,与陈粟你死我活了。我原本该报答你的,此刻我实在身无长物,就连钱财也没有,倘若以身相许,又觉得是拿我的身子玷污你了,你说怎么办才好?”玉楼不是草木,焉能不知道他为何处处维护自己,次次让她化险为夷。
天城心疼地搂住她:“我不许你这样想自己,人活着总要有些执念,芸儿曾经是我的执念,为了她,我不惜与父决裂,现在想来,怪自己太年轻,以为万事皆可争一争,殊不知小事靠争,大事全凭命中注定。”
玉楼喃喃道:“史官都已下笔,再难逆天改命,我们不过是凡尘俗世里一个小小蝼蚁,历史的巨轮碾过,尸骨无存,何须介怀微末小事。”这个怀抱令她放松困倦,连日来绷着的弦今日得以松弛,竟微微有些睡意。天城见她昏昏欲睡,心疼她这样的运途多舛,她苍白的脸庞就在他怀里,放松得让身边的人想要对她做点什么也不忍心了。
“未儿,来服侍娘娘睡下,我去南苑了。”天城见她难得这样好睡,也不扰她,将她放下躺好,由着她睡下。
“公子,这怎么好?我还是唤醒娘娘去她屋里吧。”未儿想着他有伤,腾挪起来不便。
“嘘~~~”天城示意她别出声,“不是叮嘱你以后不要叫娘娘的吗?”
“奴婢记下了。”
北国的风沙大,冬日里又寒冷异常,玉楼恹恹的病了几日,形容憔悴,天城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知道她心里还有结,她和陈粟的爱恨乃是厚厚一本账,还没有算清。好在宗儿一天天长大,步子一天天能走,令她又想起原先建康宫中的人和物,不知元思是否思念宗儿,这一年多,她对宗儿的付出是最多的,疼宗儿不比自己少,不知璇玑殿的银杏树还活着了没有,自己爱的那些茉莉大概已经残败了吧,薛昭仪不知道生了没有,是儿是女,那扇金丝凤屏,陈粟一定赏给别人了吧,何忘忧如何了呢,陈粟后宫里这一年不知要诞下多少皇子公主,他一定夜夜笙歌,纵情声色,白玉楼不过是他心头一根刺,拔了也就好了,他好了不意味着白玉楼也好了,纵然宗儿毫发无损,她也无法原谅他下令杀宗儿的狠毒,还有他害死腹中女儿的这笔帐,他们终究会江湖相逢,终究会你死我活!
第66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挥师北上惹民怨
陈粟丢了白玉楼,又被呼延天城刺了几刀,心中一时悲恨交加,一口气郁结在内,伤口迟迟不能愈合。赵烈见他药石无医,也只能让宫里的娘娘们多加劝解,自打白玉楼走后,他再没有召幸过妃嫔,薛昭仪生了一位皇子也全然不能让他有些许开怀,后宫里诸多有孕的妃嫔,他也不曾去关照,全然由着元思忙里忙外。他如今住在璇玑殿,仿佛白玉楼还在殿中,看到她早起在殿里练功,香汗淋漓,她时常在卧榻上小睡,娇憨可爱,她时常整理那些茉莉,小心仔细,她常常抚摸那扇屏风,感叹它巧夺天工,她时常望着那棵烧焦的银杏树,偶尔发现它长出新芽便令她欢呼雀跃,她常常泡在汤泉中,妩媚妖娆......
到底是哪里不对,她明明心里有他的,迫于他的淫威也好,念及他对她的好也罢,一个女人的身体是不会说谎的,可是为什么,她要迫不及待地逃开自己?她的肚子里甚至还有他的骨肉!她丝毫没有念及他们夫妻一场的恩情,毅然决绝地离开了,跟着另一个男人离开了。她不能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儿,还要怪到自己头上,那可是他陈粟的骨肉!这笔账,他记下了,呼延天城是罪魁祸首,他一直觊觎她的美色,怂恿她逃走,迟早有一天,他要让呼延家血债血偿。
呼延家竹溪亭已被烧得精光,那日赶到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纵然放火烧了它又有什么用,这样的宅子呼延家到处都是。白玉楼一定和呼延天城去了北周歧亭的宅子,那儿离长安近,据陈粟的火信子探知,呼延天城曾几次出入那处宅邸,几乎可以断定。他恨不得伤好了亲自走一趟,他要面对面问一问白玉楼,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匡世奇、萧让听闻他欲讨伐北周,虽是意料之中,却又在惊异之内。匡世奇苦劝良久,北周此时伐齐,一路东去,所向披靡,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数个郡县更是不战而降,沿途更有投诚者不计其数,此时北周士气高涨,不是讨伐的好时机。
萧让往日里最是主张出战的,如今看着皇帝意气用事,为了一个女人热血上头,挥军北上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怎么,往日里最不怕打仗的萧司马也要畏首畏尾吗?”陈粟看他们一个个瞻前顾后,气不打一处来。
“皇上,适才匡大人也说,此时北周趁着东进,士气高涨,我们实在是应该避其锋芒,择日再战,更何况历来师出有名,倘若皇上为了一介妇孺挥师北伐,不知将士们心里会作何感想,只怕也无心征战。”萧让说的恳切,陈粟只是不听:“你们只说她一介妇孺,不过是见不得白玉楼回到我大陈,殊不知外面早已传遍,皇后乃天命之女,得之得天下,倘若有人借此大做文章,以她号令天下,大举进犯,彼时朕就看你们如何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