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世奇还要劝,陈粟阻止道:“你们不必再劝,朕心已决,宇文融安为三军主帅,统领十万大军,由淮泗进北齐,助齐御周,保齐卫陈!萧爱卿既不愿出征,那就在家里守妻弄儿罢!”
“皇上三思而行啊!建康连同周边的州郡驻军加起来也就十万将士,悉数调走以致京中空虚,让人有机可乘,实在是兵家大忌。”萧让冒死劝谏。
杨元随站出来说:“萧大人往日不是这样瞻前顾后的人,今日何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皇上挥师北上不止为疆土,也是为出这一口气,敢问萧大人,若贵夫人让人拐跑,你还能稳坐家中痴等?臣认为一国之后虽是皇妻,也是国母,哪里有让人掳走了还能坐视的?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杨元随!奸佞小人!你可知你一番不知轻重的话就要十万将士去送死,实在是小人误国!我今日就杀了你!”萧让气机,就要在朝堂上动武。
“大胆萧让!公然在朝堂上行凶,给朕拿下!”陈粟见他要动武,不得不先发制人。
“皇上,萧大人也是忠言逆耳,实在是为国为民,还望皇上饶恕他。不可意气用事。”匡世奇见收不了场,也只能竭力劝阻。
“他往日里一说到要战,每每跃跃欲试,今日得知要北上,居然换了另一幅面孔,让朕觉得他往日里的勇气可嘉不过是博人耳目,给朕拿了送大理寺。众卿不必再劝,散了吧。”
陈粟不顾这些老臣的反对,命宇文融安在大陈境内大肆征兵,仓促间集结八万大军挥师北上,一时间鸡犬不宁,怨声载道,民愤四起,令白玉楼万万没有想到。
呼延天城听闻陈粟出兵,来告知白玉楼。白玉楼心中疑惑,她记得史书上陈粟并没有出兵的,难道是自己记错了。可是她已然在宇文皇帝跟前夸下海口说料定陈粟不会出兵。眼下要自救唯有将陈粟的十万大军困在大陈的国土里。玉楼把自己的顾虑和想法跟天城公子坦诚相告,天城道:“为了不失信于宇文皇帝,为今之计也只有请平坚帮忙了。”
“我隐约记得陈粟就是此时丢了淮泗一地,倘若平坚能直取淮泗,又是大功一件。”玉楼不大肯定地说。
“玉楼不可犹豫了,如果有把握,我立刻命人书信传递平坚。”天城着急地说。
“如此最好,将陈粟的十万大军出其不意困在淮泗,也就能自圆其说了。”玉楼命人拿来纸笔,立刻书信一封,交给天城:“务必让平坚亲启,断不可泄露出去。”
“你放心,这种事我的人不是第一回 办了。”天城拉响了一根火炮,不消片刻,便有人来到平坚府取信走了。
“我今日才见识了你的人的本事。”玉楼笑道。
“能为姑娘你效劳是他们的福分。”
“听闻你在大陈的竹溪亭被陈粟夷为平地了,都是我连累的你。”玉楼心中愧疚,自己既然知道了便不能装作不知道。
“是谁这么长的舌头,这点小事也值得跟你一说。不妨事,这处宅子即便还在,我也回不去了,陈粟焉能容下一个拐走他的皇后的人在他的地盘大摇大摆来来去去?”天城道,“只是这处宅子你甚是喜爱,烧了很是可惜。不过也不打紧,我在别处还有好几处,你若是喜欢,我还照着竹溪亭来布置它们就是了。”
玉楼道:“你们土谷浑是鲜卑族里最强盛的一支,你们的物力也雄厚,可为何不成立自己的国家,把楼兰、高昌、氐羌这些小国联合起来,这样也好过臣服于其他国家,岁岁进贡。”
“我胸无大志,只想做个天涯浪人。何况帝王若是做成陈粟这样,众叛亲离,定然不得善终,还不如不做。如今你离开他,令得他已经丧失理智,据说,就连萧让也让他关押起来了。领兵去淮泗的大将,就只派了宇文融安。此人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历?”
玉楼听闻,叹了口气:“萧让这样忠心耿耿的老臣也要遭他毒手,宇文融安虽有将帅之才,但是缺少历练。当日提拔他乃是打击宇文怀的势力不得已而为之。他还不足以同杨将军这样的老将相抗衡。平坚若得杨将军指点,对付他绰绰有余。”
两人说话间不觉得已是深夜,天城站起身,歉意道:“姑娘歇下吧,天不早了。”玉楼将他送到门口,他一只脚迈出了门槛,却又收回来,转身看着她,夜色下她朦胧的脸令他想起在护城河边第一次见到她浑身湿漉漉的样子,便不顾一切地抱住了她,他低下头,寻到她的唇急急吻上去,柔软香糯,令他沉醉其中!他的呼吸逐渐凝重,玉楼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毕竟他要索回自己的东西是理所应当的。突然他又放开她,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对不起,冒犯了。”说罢转身走了。
第67章 陈粟兵败,平坚凯旋
呼延天城懊悔自己的莽撞,趁人之危简直太可耻了。这与陈粟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两样?白玉楼如今得他和平坚庇佑,寄人篱下,任人摆布,自己但有所求,她必然不得不从,可那是白玉楼,他最爱重的人,他怎能让她忍受这样的屈辱,是他才把她救出水深火热之中,又如何能监守自盗,做出令自己都不齿的事情来。他回到西厢房,拿出那枚藏匿起来的表,还是觉得自己卑鄙无耻,把她留在身边,就算是给他的最大的报答了。
连着许多天,呼延天城都没有露面。寒烟和未儿都不明所以,尹妈妈倒是看出一些端倪。“娘娘令公子不自在了,公子今早派人来回话,说这些日子要出门,让娘娘务必照顾好自己。天冷了时时添衣。”
未儿责怪她:“尹妈妈,公子和少将军都吩咐了,往后不可再称娘娘了,一来暴露了身份,二来......”
尹妈妈不悦:“二来什么啊?二来他们还要拿娘娘做别的文章?在我心里娘娘就是娘娘,是先帝爷的娘娘,现下不过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天城公子又何尝没有私心?”
玉楼听她们越说越不像话,不得不让她们噤声:“你们让寒烟姑娘听了怎么笑话?未儿去将宗儿带来。”
“是,姑娘。”
玉楼逗弄了一会孩儿,心情好了很多,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她觉得自己所承受的一切屈辱都是值得的,这是她和陈昌的骨血,在陈昌的坟前发了血誓的,不手刃亲仇,誓不为人。
平坚不断传来捷报,拿下陇西数座城池,一路过去越靠近北齐都城遭遇的抵抗越激烈,伤亡也越惨重。平坚得了玉楼的密信,并没有怀疑,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相信这个设计了父亲的女人。他的内心也纠结过,可一想到她诞下陈宗的时候,一心赴死的决绝,又不甘心就这样杀了她,他还要让她付出别的代价,是的,就是这样,他抱着陈宗的那种感觉,如同一个重担落在自己身上,纵然他的年岁也不大,可也不屑对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下手。
平坚向杨将军请求攻占淮泗,立下军令状,称若拿不下便提头来见。那个顾青松果然是个草包,听闻北周大军过境,早已逃回北齐去了。平坚入淮泗几乎没有遭遇抵抗,陈粟的军队一到淮泗,就遭了埋伏,加之一群乌合之众,很多又是新兵,当北周训练有素的军队杀过来,几乎溃不成军,伤亡过半。
北周的所向披靡,南陈的一击即溃,令陈粟清醒地认识到当前的局势已经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乐观,长江天堑也并不能保他的江山五百年不倒,心痛地明白了白玉楼并没有对她说实话,反而她的那番诅咒倒像是真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亡国之音,靡靡在耳。
又是一年乱红之春,北国的冰雪融化,地里的各种种子破土而出,枝上新芽悄悄探出头,花香混合在春日的和风中,钻进嗅觉,点燃纷纷扰扰的思绪,令人焦躁不安,平坚的院子里,一处玉兰开了花,宗儿一天大似一天,玉楼教他说话,认字,教他知书达理,一切都昭示着白玉楼新的人生即将开启。
平坚凯旋长安的那一日,长安城万人空巷,宇文皇帝亲自出城十里迎接,自此,北周正式开启了吞并北齐的篇章,一统长江北岸也就在指日可待了。
平坚少年得志,算无遗策,深得杨将军倚重,待之如亲子;连宇文皇帝都深以为军中奇才,厚赏加封不在话下,又赐宅邸一处,财帛若干,私底下告知平坚,乃是赏赐白玉楼,只是不好公然行事。
平坚一身戎装、翩翩白马,前呼后拥,看着许久不回的府邸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白玉楼逗着宗儿在院中玩耍,看见平坚走进来,她停下手里的针线:“恭喜将军大胜归来!”
平坚脱下头盔,一张原本稚气的脸,饱经风霜,写满战时的慌乱,和凯旋的从容,彼时的黄口小儿如今已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更有了几分男儿气概。
平坚没有说话,玉楼拉着宗儿的手,在它软软的小脸上亲一口,“宗儿叫哥哥!”
宗儿果然乖乖叫了一声“哥哥”,玉楼听闻,不知不觉把满满的幸福洋溢在脸上。
平坚甚少见她笑,这宠溺的饱含爱意的一笑,要融化世间一切冰雪,在太极殿、璇玑殿,她总是端庄持重的,她的心事从来不挂在脸上,可只有平坚知道,她并不像她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安之若素,她的重重心事,从夜色下窗户里的烛光照出来,在晨起的练功时一招一式透出来,从她手中的桂花米酒的香味溢出来。他原本想告诉她宇文皇帝赐了她一处宅子,不知怎的,几次话到嘴边,又吞回去。
“谁是你哥哥?”他一把推开宗儿,没好气地说,“你可知皇上在宫中为你腾出一处殿宇?”
“是吗?那......”玉楼故作不知,还要再问。
“那什么那,难道你还真想进宫?你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平坚不知自己这怒从何来。
“我自然知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可我总是住在你这里也不是办法。或者我可以挪去歧亭你舅舅的府邸,你如今劳苦功高,也到了成亲的日子,府里平白住个不相干的人,总是不便。”
“你哪儿也不能去,舅舅如今在西域鞭长莫及,歧亭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岂不是平白给我添些脚程?我可没有那闲情逸致。”
“我进了宫自然什么事由着我,宇文皇帝也不敢拿我怎么样的。他终究也要顾忌一下我的身份。”
“你对男人一无所知。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你。给你两条路,一你去西域找舅舅,二随我还住在这处宅子,你若嫌小,我把旁边的也买下来,你自去住,没事也别来扰我。”
“如此甚好。”玉楼暗笑他沉不住气,三言两语一激将,就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平坚庆幸没有告诉她那处宅子的事,这个女人对局势料事如神,自己还用得到她。
“你走之后,宇文皇帝就将我请至宫中,他并没能拿我怎么样,你相信我,只要不是落在土匪手里,我还是能自保的。”
“你疯了,你怎么不命人传信给我?我要去找宇文小儿问个究竟,他如何能行此下作之事?”平坚听她说起来,后怕无穷,就要去宫中。
玉楼忙拉他坐下:“你看,这就是为什么不能让你知道,你如今也是三军主帅了,还是沉不住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也不过是试探我是否诚心投靠,如今你得胜归来,也算是我给他的投名状,我如今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只有你稳固了,我才能安然无恙。”
“投名状?这是从哪里论起的?”玉楼将她和宇文皇帝的约定告知平坚,平坚才知道有这么一出。“好在这个宇文皇帝不算荒唐,他志在一统南北,你要在此事上多下功夫,我对你自然是倾囊相助。杨将军看你功高,定然千方百计笼络你,你万万要行事低调,不可居功自傲,记住想办法获得他的信任,你就前途无量。”
“我凭什么相信你。”平坚恨恨道。
第68章 春花秋月苑
平坚在京中休整的那些日子,早出晚归,把隔壁的宅子重新翻修了一遍,虽然材料陈设样样都用了最好的,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这日回到府邸一眼看见那几株桂花树,慕然想起来了。于是命人将桂花树挪过去。
“不如挪那株玉兰吧。”
“奴婢记得姑娘不是最喜爱桂花?”未儿深感不解。
“傻丫头,哪有人一辈子只爱这一样的?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这世上那么多可爱的花儿朵儿,哪一样都好。”
“姑娘好诗词,”未儿看她家娘娘终于又吟诗了,便知道心情不错,便打趣她,“姑娘这几日都略显丰腴了。”
玉楼如临大敌:“啊,真的?我要减肥了。今晚别让我吃饭。”
平坚冷冷地让人挪了玉兰栽到隔壁宅子,兀自去了杨将军府。一路上他耳畔回响着那首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这样的好时节,于她,大抵是太难得,这平平无奇的一天,她竟然是如此心满意足。她说人总是会变的,那句话竟往心里去了,时过境迁,谁不会变呢,他父亲对母亲原来是真爱无比的,为了这个白玉楼不惜抛妻弃子,心甘情愿沉沦。陈粟为了这个女人,弑兄夺位,什么都做出来了。却又看不出她有些什么通天的手段。
玉楼喜欢房子,喜欢这种古香古色的老宅子。初初走来,这宅子让她耳目一新,心中一动,这处宅子起名‘春花秋月苑’,里面没有老气横秋的松竹,只有一株玉兰,余下花圃里全是兰花、水仙,这花圃里摆了一张摇椅,旁边置一张石桌,周围还搭了架子,寒烟说:“少将军说冬日里这架子上还要围上毡布,顶上用琉璃瓦铺了,即便外面冰天雪地,这里面生起暖炉同样温暖如春,花儿也能照样开,姑娘还能在里面品酒喝茶。”
玉楼没想到平坚有这样七巧玲珑心思:“替我谢过少将军。我最爱这个摇椅。”玉楼说罢已经抱着宗儿躺上去自顾自摇晃起来。居有定所,这廉价的满足感让她无比富足,从此关起门来这就是自己的小窝,在这里伺儿弄花,过自己美美的小日子。
走到西墙边,却发现一个圆拱门,未儿不解:“寒烟,这门是通向哪里?”
寒烟回道:“这门是通往少将军旧宅子那边啊,将军说这样一来方便出入。毕竟是一处宅子,否则还要去街里绕弯子。”
玉楼不露声色:“也对。”
天城公子不记得有多久没见玉楼,总之从西域一回来就直奔平坚的府邸,平坚却告诉他,白玉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