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看他要发火,忙劝到:“好了,尹妈妈年岁大了,常常记不住,你同她计较什么?往后我自会提点她。”
“人都走远了还不进去,在这里要抛头露面到几时?你是嫌我将军府的麻烦不够多吗?”平坚见底下街邻对她品头论足,心中不耐烦。
玉楼见未儿的喜轿和嫁妆的车队走远,心中怅然若失,悻悻回了苑。她又少了个亲人,不同的是,这次她去了自己想去的地方,嫁给了想嫁的人。
“还不吃饭?看热闹看饱了吗?”平坚没好气。
玉楼还在闷闷不乐,听他猛然一吼吓了一跳:“你今天吃火药了,你个臭小子。”说罢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平坚“蹭”地站起来:“你......”“怎么?”玉楼也不甘示弱,站起来瞪着他。
“哼,懒得和你计较。”说罢自顾自吃起了饭。玉楼心不在焉,吃了两口便住了筷,回了东苑。
尹妈妈见她吃得少,不放心:“娘娘就吃了两口,老奴去给娘娘再备些软糯的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左右歧亭离这里也不远,您若是想未儿姑娘,叫她来一趟也是容易的。”
“嗯,尹妈妈你自去忙吧,我带着宗儿睡一会儿。”
说罢去了花圃里的摇椅躺着。宗儿经不住摇晃,不大会儿就睡着了。
寒烟蹑手蹑脚走过来,玉楼笑她:“怎么了,跟做贼一样,宗儿不怕吵,这孩子向来好睡。”
“姑娘,少将军吩咐务必把这莲子羹喝了。”
“你放下吧,此刻我实在不想喝。”
“姑娘你就喝了吧,我好交差,少将军还说以后未儿不在您身边,让奴婢务必尽心尽力在您身边服侍,您就把奴婢当未儿姑娘,奴婢很多事都会做的。”
“好,以后就凡事有劳你。只是在我这里有条规矩,未儿在我面前是不用称奴婢主子的,你也要记得。”
“奴婢不敢,少将军知道了会打死奴婢的。”
“那你以后还要不要在这里当差了?”
“姑娘,奴婢......”
“好了,咱们当着他的面该怎样还怎样,我私底下不喜欢这样奴婢主子的,你可记住了?我喝这碗莲子羹是为你喝的。”
“多谢姑娘。”寒烟美滋滋地去复命。
未儿来到歧亭的呼延府,这里比南陈的竹溪亭大了不知道多少,府里大红灯笼,大红喜字,无处不见,未儿满以为他不过是纳个妾,谁知道他竟是把她当做正妻娶回来,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表,又深感自己没看错人,更是对白玉楼的成全感恩戴德。
拜过天地,入了洞房。天城应酬完宾客,已是后半夜,他浑身酒气,草草地掀了盖头,脸上的神色由喜转悲,垂头丧气坐在床边。
“公子不必为难,还像以往那样待奴婢就是了。”
“不要再称奴称婢的了,你家姑娘从来不让你这么论。你已经是我的正经夫人,倘若玉楼知道我这样轻慢你,又该伤心了。你放心,你往后就是我的正经夫人,我没有为难之处。”
“公子不嫌弃未儿,未儿就感恩戴德了,从此照顾好公子的饮食起居,就是未儿的本分,倘若公子和姑娘有这两厢情愿的一日,我定然让出这主母之位,安心侍候公子和姑娘。”
“只怕没有那么一天了。”天城淡淡一笑,“睡下吧,你今日也乏了。”
未儿替他更衣,他却到头就睡,片刻就传来鼾声,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罢了来日方长,且行且看吧。
这处宅子在歧亭偏南一点,院子里种满各种树,最多的是桂花,府里下人说也是这一两年才从南方挪过来的,公子命人务必小心照顾,冬日里霜冻之前还要拿干草包起来,以防冻死。未儿自然知道他为何栽种这桂花,只说:“公子爱桂花树,你们务必小心呵护。”
管家笑道:“定是公子知道夫人喜欢这桂花,千方百计寻来的。”
“是。这府里再没别人了吗?”
“夫人您是指?”管家不知道她想问什么。
“我听闻公子先前有伺候的人,不知如今何在?”
“公子和您说了的?”管家果然上当,“是了,准是为了夫人才把先前的人打发了。这二人是老爷见他迟迟不肯成亲,呼延家迟迟没有子嗣,才赏给公子的两个楼兰女子,颇有姿色,平日里公子常不在府中,也就那么晾着,偶尔公子回府也就在房里近身伺候,只是这一年多,公子不大传她们,想必也是认识了夫人的缘故。后来索性将她们打发回了呼延老爷那里。”
“好,管家你辛苦了,我也是生面孔,往后我不懂的,你多提点我。”未儿赏他一个银锭,管家乐颠颠的:“夫人哪里话,往后您就是这呼延府的主母了,我们都得听您的。”
未儿心中酸楚,却也为玉楼高兴,呼延天城是真心想给她一个未来的,他不想让她有丝毫的委屈,这府里的一花一木,一草一树都是按她喜欢的来的,甚至不惜将伺候自己的身边人也撵了,给她一个干干净净的呼延天城,是了,她也要为他这份心守候,她也盼着姑娘有朝一日在这里安稳落脚。
第71章 不过略有姿色,并无通天手段
又是一个十五月圆的夜里,玉楼照常摆了香案祭拜平南之和陈昌。碍于身子的缘故,许久也不曾喝酒,“未儿,给我拿桂花米酒来。”
“姑娘,您少喝点吧。”来的是寒烟,是了,她的未儿已经出嫁了。
“寒烟啊,去拿吧,我喝不多。张妈妈带着宗儿睡了吗?”
“睡下了,小公子一到这会就要吵瞌睡了。我再去给姑娘拿一壶。”
“快去吧。”
“不许去!不许让她再喝了。”
“我要喝,谁也不许拦着我。你凭什么管我?”
平坚看她已经醉了,还要喝,心中不悦:“我府里的酒不要钱的吗?”
“好吧。我不喝了。小子你来给你爹叩个头。”
“你在胡说什么?”
“我答应过你爹,初一十五都为他进一柱香的,如今,如今你也出息了,应该告慰他在天之灵。”说完已经趴在桌子上不动弹了。
平坚不知道她和父亲还有这样一个约定,又看了看炭盆里的纸灰,不像是喝醉了说的胡话。于是对着香案叩了头,追思起父亲。父亲生前一心要娶白玉楼,为此差点遣散了府里的姬妾,若不是殷王极力劝阻,只怕要将母亲都休了,真是鬼迷心窍。再看看趴在桌子上的她,他不敢去看,生怕看一眼就会动摇自己对她的厌恶。可又忍不住去看她,三千青丝散落,眉尖若蹙,月色下依稀可辨睫毛下长长的影子,玲珑的鼻翼一张一翕,压得变形的嘴角甚至还流着口水,这样普通一个女人,不过是略有点姿色而已,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手段,连江湖人称玉面公子的舅舅也甘做她的裙下败将?
“我明日就要出征了,一去不知何日是归期,父亲保佑孩儿一路旗开得胜,归来光耀门楣,保佑府里......一切顺利,孩儿易姓乃是权宜之计,为报父仇,孩儿不怕他人耻笑。”
“将军,让奴婢唤醒姑娘回屋里睡吧,夜里凉。”
“你去吧,我还有话跟她说。”
“姑娘醉了,将军何不待她明日清醒了再说?”
“下去。”
“是。”
平坚拦腰抱起她,一股桂花米酒的香甜钻进鼻子,让他心里一阵乱跳,他快步走到榻前,把她扔在榻上,厌恶地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也不怕摔坏了。”寒烟过来拿被子盖上,见她眼角有泪,又替她擦了脸才让她沉沉睡去。
平坚一早就出发,玉楼命寒烟给他送来一封信,平坚也不看,揣进衣服里,带着一队随从直奔大营。
大军一路向东推进,依旧时不时会遭遇顽强的反抗,平坚想起玉楼的那封信,他一直没有看,信里细说了这次出征他们一路会遇到的陷阱,还有每次战役的胜负原因,制敌的关键,还特别为他制定了减少遭遇战的路线,甚至连地形都给他绘好了。这个女人足不出户怎么知道那么多事,他想起舅舅藏起来的那个东西,还骗她没有从陈粟那里拿到,大概这就是那个女人的价值吧。最可怕的是,她信中所说的事都一一得到了印证。平坚以最小的代价又拿下数座城池,连杨将军也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原本以为他不过是凭着一腔热血勇冠三军,没想到他有勇有谋,对整个局势了然于胸。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北齐只剩了一口气的时候,宇文皇帝鸣金收兵。杨将军不明所以,平坚告诉他:“此乃君主的惯用伎俩,功高若是盖主必然引发夺位大祸,历朝历代都是这样的。”
“你小子年纪轻轻,懂得倒蛮多。”
“山人自有妙计。”
“你的妙计就是那个南陈的小娘子吧?”
“父亲......”
“好了,皇帝小儿都不能奈她何,我自然也不为难她,她指点你立功,对我也是大有裨益的。”
“父亲说的是,她还交代我,无论将来如何,一定要以父亲为尊,无论多大的功劳,一定在皇上面前言明是父亲的。”
“好,不枉父亲疼你一场,你既对我尽忠,我自然拿你当亲儿子。只是以你之功,完全可以独当一面,自立门户,她为何让你一味委屈在我的门下?这个女子,我倒想一见。”
“她没有多少奇特之处,只说将军在我落魄之时施以援手,令我不可忘恩,此乃天道,并没有别的玄妙,一个人如果没有最基本的为人之道,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还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仅此而已。”
“哈哈,看把你吓得,为父不见她就是,你定然要将她当宝贝藏好了,这些话断不可叫皇帝小儿知道,你只说她安于寻常,不过借着你舅舅的名号在府里养着罢了。”
“多谢父亲关怀。”
“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为父想为你寻一门得力的亲事,只是不知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倘若能为你在朝堂上助益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父亲,孩儿一心功名,还不想过早论起儿女之事。”
“你莫不是要将那个南陈的女子收了?你可别忘了她是什么来头啊,她是陈粟的皇后,你摊上她本身就是包藏祸心了,倘若起了这个念头,那就更不知死活了。”
“父亲您多心了,孩儿真的只想一心助力父亲征战四方,为朝廷立功,大丈夫何患无妻?”
“好,有志气,咱们喝一杯。”
宇文皇帝之所以收兵,的确是出于弹压军功,均衡朝政考虑,倘若杨将军和平坚一路畅快到底,难免功高盖主。故而他一纸军令,杨将军和平坚不得不班师回京,否则就是要叛乱。
回到京中,论功行赏,宇文皇帝倒也没亏待他们。杨将军封隋国公,赐平坚鲜卑姓氏普六茹,小字那罗延,皆是无上荣耀。皇帝还要赐田宅,平坚辞而不受,“末将在原来府里住惯了,不愿意腾挪。”
“也好,少将军前程无量,不急于一时三刻的荣耀。往后跟着杨将军,自有你的好处。”
“谢皇上赐教。”
“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姑娘,朕为你做个保?”
“谢皇上恩典,末将眼下只想为皇上效力,为国尽忠,还不想论婚姻之事,大丈夫建功立业,何患无妻?”
“皇上,小儿一心报效朝廷,眼下无暇儿女情长,家有娇妻美妾,战场上难免要顾虑重重,我曾劝他早日成亲,不料小儿一心只图建功立业!”杨将军知道皇帝的用意,也帮着他推却这番别有用意的试探。
“好,是我大周的好儿郎,有志气!”宇文皇帝一心想将自家公主指给他,意图拉拢,疏远他和杨将军的关系,不曾想这小子不上道。
第72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回到久违的府邸,各处静悄悄的,寒烟在院子里打理桂树,见了他高兴的跳起来,他示意她别出声又去了东苑,玉楼正在插一束花,插好了后退两步歪了头仔细端详,好像不太满意,又上前掐去两支,平坚走过去,悄悄站在她身后,她竟毫无察觉,这女人警惕性也太低了,一退后才发觉身后一人,面色黝黑,四肢粗壮,吓得她惊叫连连:“啊,啊,你是......”平坚忙捂了她的嘴:“喊什么喊!我回自己府里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玉楼一阵挣扎,听他这么说才知道是平坚,她一边“呜呜”一边拍打他的手,示意他可以松开手了,“吓死我了,你怎么无声无息站在别人身后?”
平坚不说话,只坐到园中兀自喝茶,举起杯,却闻到手上的一股胭脂味道,又是一阵心猿意马。
寒烟带着下人们跪地恭贺:“恭喜将军获胜归来。”
“你们在府里也辛苦了。我不在可有什么事发生?”
“回少将军,府里一切皆好,舅老爷来过几回,略关照了府里的大小事务便走了。”
“好,你们照料府里的......大小事务,都有赏。”
玉楼早带过来宗儿:“宗儿,快过来,这是你坚哥哥,叫哥哥。”
宗儿怯生生地道:“哥哥。”
平坚不耐烦推开他:“去去去,谁是你哥哥?”
宗儿一屁股坐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就流马尿。走,叔叔带你骑马去。”平坚一把把他抱起来,兀自出去了。
玉楼摇摇头,小子还是那么蛮横无礼,钢铁直男。
张妈妈一直放心不下:“男人家不如女人细心,老奴还是去瞧瞧吧,别把宗儿摔坏了。”
“妈妈不必担心,男儿家就要摔打历练。他们疯够了自然就回来了。”
到夜里用饭的时候,平坚才带着宗儿回来了,宗儿脸上有点青紫,张妈妈要给他上药,平坚不许:“男儿家哪里就那么娇贵了?疼吗,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