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姑娘,本将军能调动二十万大军,却得不到姑娘的心。这是为何?”玉楼道:“将军览尽天下美色,又何必强求一山之顽石?”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姑娘这么聪明,看不出本将军的心意?姑娘必是嫌弃本将军府里妻妾成群,试问这天下,哪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当今皇帝更是三宫六院......”
玉楼打断:“将军什么样,皇帝什么样,一舟管不了,一舟自己的姻缘我自己还是做得主的。我柳一舟自小发愿,哪怕嫁个村野匹夫,也不与人共享夫君。”
“否则呢?”
“否则,上山做姑子,常伴青灯古佛,要么白绫一段,草草一生。路很多。”
“姑娘年纪轻轻,何必把话说死了?”
平南之持了兵符拂袖而去。
这兵符拿出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若是调兵演习,便是半天一日就能回来。到时候......
玉楼正焦急,尹妈前来问饭。玉楼低声对尹妈讲:“已经找到地方,可是现下还不行,约摸要等个三两日才有消息。太子可有信?”
“太子让姑娘多当心自己。今晚子时,侍卫交班,我带姑娘识得密道口。只是密道内奴婢也没有去过,不知里面防卫如何。将军府初落成时,这密道只为走水逃生之用,如今里面情况却不好说。”
正用饭期间,平南之来了:“姑娘这几日茶饭可香?”玉楼忙福了福身:“谢将军关怀,甚好。只是给将军添麻烦了。一舟的手伤已经基本痊愈,还劳烦将军得空了,差车马送一舟回家,以免老父亲挂念。”“哎,不急。我既然救了姑娘一命,姑娘焉有不报答的?下月十八是本将军三十寿辰,姑娘无论如何要留下来给本将军祝寿,给本将军这个面子,就算你报答我了。”“将军救命之恩大于天,这么大的喜事焉有不从?”“那就说定了。”平南之高兴地坐下,玉楼连忙阻止:“将军还未用饭?我这里只剩下些残羹冷炙,不如去夫人房里......”“不必了,今晚我一定要在这吃,并且,”平南之斩钉截铁道,“我要歇在你这里。”
这是自己进将军府以来遭遇的第一次危机,玉楼已然想好对策。
“那想必将军已经多番思虑,能接受一舟血溅将军府的结果了。”
“你威胁本将军?”平南之不悦。
“是不是威胁,将军大可一试。将军想要一个不一样的一舟,要一舟心悦诚服,将军就要约束自己,明媒正娶方可名正言顺,若将军如同平常纳个姬妾那样随便留宿这里,那一舟可还是将军想要的那个一舟?”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玉楼深深明白,无论她怎么作死,平南之也不会怎么样她,她看到了他眼里的迁就。平南之无可奈何地走了,强扭的瓜不甜,人生到了而立之年,有这样的因缘际会,他实在不想鲁莽了,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
夜阑人静,玉楼让未儿卧在床上伪装成自己,自己则去了尹妈妈说的后院柴房处,尹妈在外面把风,玉楼吹亮了火折子,径直往里走。果然有条废弃的密道通往外面的护城河边,护城河约有一百五十米宽,河对岸就是城外了。要想渡过河去,会水的倒也不难,眼下五月里,水也不凉。
玉楼心满意足的折回来,正好仔细看看密道里,隐隐能看到墙壁上的石刻,有人有马,还有带轮的马车,这石刻线条流畅,打磨光滑,要放到一千五百年后发现,这简直就是一级国宝啊,一边看着一边感叹,可惜自己还回不去,不然非抠两块回去。
回到屋内,未儿听见门开了,捏着嗓子问:“谁呀?”“你家姑娘呢?”玉楼粗着嗓子故意吓她,未儿惊出一身冷汗,玉楼咯咯笑着掀开她的被子,五月天,这小妮子拿被子蒙着头,捂出一身汗。
未儿一看是自己主子,连哭带笑的:“姑娘吓死奴婢了。”
玉楼安抚她:“你放心,哪里就那么倒霉了?不过我给你提点要求,以后咱们能不能别奴才主子的说话,咱们都是人,都是平等的,我没有高人一等,你也没有低人一等,咱们私底下就是姐妹。”
“姑娘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自古以来主子就是主子,奴婢怎么能跟主子平起平坐在啊?要让别人听见,奴婢要被打死的。”
“所以咱们人前该怎样还怎样,人后咱们就是姐妹,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怎么高兴怎么来。”
未儿三观简直堪称重塑,她只知道对主人忠心耿耿是每个奴才的底线,而主子不是可以凌驾于奴才之上,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吗?这个姑娘,怎么跟别人不一样。
玉楼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接连几日,玉楼泡在厨房研习面食,这个时期的面食可不是小麦,而是带着麦麸的大麦,玉楼简直无计可施,只好拿细筛子又筛它一遍,才得到一点细致的白面,看着它在自己手里揉搓成型,心中甚有成就感。平南之多次吃到,大为夸赞。玉楼道:“待将军生辰那日,一舟奉上寿面一碗,聊表心意。”平南之甚欢。
故而玉楼在书房、膳房中来回,下人也不觉得奇怪,反倒是鄙夷她为讨好将军,不惜在这些花巧上费功夫。
8.月下苑赐射月刀
连日来,将军府为即将到来寿辰大肆布置,作为殷王登基以来第一个大臣的寿辰,大内又是拨款,又是调派人手,整个将军府张灯结彩,仿佛国典!
玉楼暗暗进行着自己的事情,无暇旁顾。这日却终究避无可避,等来了呼延芸的赏赐。呼延芸自然不会亲自上门,只是打发底下一个嘴皮子伶俐的丫头,领着三个小厮,钗环珠翠、胭脂水粉、绸布绢纱一应俱全。丫头高高在上,礼数却齐全,只见她福了福身:“柳姑娘万福,我家夫人命奴才们送来花丝累翠金簪一对,御赐龙纹翡翠福镯一对,南海珍珠流苏步摇一对,鎏金镶玉耳坠一对,五色锦缎、丝绸十匹,胭脂水粉一妆奁,请姑娘自行裁测,务必不要刻薄自己,让人笑话将军府怠慢贵客。夫人道,姑娘在府上十来天,不得见,如有不便之处,请姑娘无需见外,随时可拜会夫人,一陈不快。”
玉楼完全无心听她唧唧歪歪,看到这些文物,她已然傻眼了,一千多年前这些饰物完全靠手工打造,却能做的如此精妙绝伦,真是鬼斧神工,可惜这些珍贵的东西经过摸金校尉的洗礼,最后剩下的都只是些糟粕,真正堪称传世之宝的少之又少......玉楼愣神的功夫,这丫头只当是小门小户的女子,猛然间见了这些贵重物件,已然魂飞魄散,不知所措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确实是玉楼此刻所展现出来的呆傻。
未儿觉得自家姑娘不像是见钱眼开的性子,只是这愣神的功夫确实有点长,遂暗自捅了捅玉楼后腰,玉楼回过神,连忙称谢:“替我谢谢夫人,在府里多日不曾拜见夫人,实在是手上有伤口,不敢给夫人添晦气。如今已然大好,理应到夫人座下拜谢。待我沐浴更衣,即刻前去。”
丫头听闻,满意地点点头:“夫人还交代,务必转告姑娘,将军寿辰那日,务必请姑娘盛装出席,为将军府添喜气。”“一舟领会。稍后自会向夫人谢恩。”
待那丫鬟一行离去,未儿急得直跺脚:“姑娘怎么随随便便就答应了呢?谁知道这个将军夫人憋着什么坏,姑娘实打实地去拜谢,倘若她料理了咱们,将军又不在,谁来保护你?”
玉楼道:“呼延芸想要料理咱们早就料理了,时机未到而已,但是她一定不会坐视咱们在这府里长久立足的。来了将军府这么些天,不去拜会人家当家主母,实在于礼不合,今日实在躲不过了。若说要等到将军回来再去,显得咱们小人之心了。”
玉楼着实沐浴更衣了一番,至于衣服,平南之从京城里各处搜罗来的名贵衣物、尹妈妈从柳府带来的衣服竟然没有一件事合身的,柳一舟身形想来娇小一些,穿在玉楼身上竟短了一大截,倒是这府里的衣服,颇多棉麻,颜色素净,玉楼倒喜欢,于是挑选了一身整齐的,灰色棉布衣服,内里搭了一件粉色衣襟围领,宽袖长襟,一支荆钗绾发,一副慵懒羸弱之风立显。
平南之迟迟没有回府,玉楼只带着未儿,端了自己做的糕点,去了东边月下苑。一进苑内一股香味扑鼻而来,苑内东南角几株芍药开得繁茂,香飘满园,甚是好闻。盈门几株松柏挺立,迎客墙摆放一个硕大的水缸,其中养着睡莲,花开正茂,水缸的假山石上一个玻璃的鱼缸里几尾鱼儿正在欢快地畅游,不,这可不是玻璃鱼缸,这样晶莹剔透的,除了玻璃便只有水晶了,未儿不露声色,见玉楼又盯着鱼缸看,怕她失态,忙提醒她看脚下台阶,玉楼感叹自己生在文物世家,也算是见过不少奇珍异宝,却不知古时的大户人家是这样的排场和光景。正诧异之间,早起那个送来赏赐的丫鬟迎了出来。
内庭里呼延芸正修剪着一株兰花,并不曾转身侧目,嘴里吩咐道:“葭葭,快请贵客进来。”“是。”
玉楼福身:“拜见夫人,一舟受将军府照拂,感激涕零。一舟浅薄,一应用度皆是将军府所赐,唯有借府里膳房贵地为夫人做了一些糕点,聊表心意。”
葭葭已布下了蒲团,呼延芸方转过身来:“姑娘快请起。”拿眼瞟了玉楼通身,内心如翻江倒海:“此女子布裙荆钗,懒懒一个发髻,再无多余修饰,便已风情万种,仪态万千,怪道平南之失魂落魄。此女莫说将军府,便是到了宫里,只怕也是要登顶凤首的。常言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此女若留在将军府,只怕将军要凶多吉少了。”
呼延芸不动声色寒暄:“姑娘吃住可还习惯?来了这许多日,将军将你捂得一丝不透,我们连尊容都不得见。”名为嗔怪将军,实为指责玉楼。玉楼忙不迭赔礼:“一舟年少不懂事,想着身上带着伤,为免给夫人添晦气故而不曾拜见,礼数不周,还请夫人雅量莫怪罪。”
“无妨,连日来将军府忙于准备寿辰大宴,难免怠慢了姑娘,但凡有奴才懒怠的,只管来我这里说理。”呼延芸并无为难之意,“还有一事,姑娘虽布裙荆钗同样出类拔萃,可外人难免要议论将军府寒酸刻薄,寿宴那日无论如何也要盛装出面,断不可使将军颜面寒酸。”“一舟领命。”
正说着,平南之衣不解甲疾步赶来。一看两个女人没有打起来,松了一口气。“聊什么呢?”
玉楼福了福身道:“将军万福。”呼延芸直笑道:“将军莫要紧张,我与柳姑娘素未谋面,今日得见玉颜,姑娘不止才貌出众,举止礼仪也甚为得体,柳县伯诗书传家,教养甚严。奴家为将军打心里高兴,不知我何时才能喝上妹妹这杯茶?”
“哈哈!”面对呼延芸的试探,平南之一笑置之,“夫人若无其他事情,我送一舟回去了。”
玉楼起身告退,出了门口,玉楼回身一笑,门口两个家丁已然不知今夕何夕,只觉得浅浅一笑,媚眼如丝,盈盈泪光中如有星辰,唇齿间透出一股清凉,浓淡相宜,如沐春风,古人云秀色可餐,大抵如此了。
正是这个微笑,让呼延芸杀心顿起,坚定了要铲除她的决心。
玉楼离开月下苑暗忖:“平南之对这个夫人还是有几分敬畏,不光是昔日陪他白手起家的情分,更是呼延芸背后牵扯的势力。这个女人也不会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谦和温良,她出手必然是死招。”
平南之关切问:“夫人可有为难你?”“并不曾。只是嘱咐我切勿过于简朴,使得将军府面上无光。”“本将军的一舟无论锦衣粗布,自是别具一格,无需在意,你自己喜欢就好。连日来我兀自送你珍宝绸缎,如今看来竟是配不上你。”玉楼道:“将军若真心要赐给一舟一个念想,不如就你腰间的这柄胡刀吧。”玉楼确实需要一个锐器傍身。平南之略迟疑:“那日我在长街搭救姑娘,姑娘正是手握短刀抗衡几名恶徒,知姑娘善用短刀让在下好生佩服。姑娘虽惯用短刀,可此刀锋利异常,姑娘带着它实在是危险,况且在将军府,我尚且不能护你周全,我这个五兵尚书岂不是个饭桶?”“将军既舍不得割爱,一舟也只好作罢。”说罢,佯装委屈,平南之甚少见她做小女儿的娇憨模样,心中一软:“罢罢罢,你就是我命里的克星。”说罢从腰间取下短刀:“此刀名做射月刀,相传是李牧大破匈奴十万铁骑缴获的战利品,良将配锐刀!一舟配得上此刀!”玉楼欣喜状。
“夫人!”呼延芸的贴身丫鬟唤作白露的急匆匆从门廊进来道:“适才出去的可是那个柳一舟?奴婢回来之时恰巧看见将军护着她出去,奴婢在一旁听得真切,将军连最心爱的胡刀都赐给她了。夫人当真要容这个狐狸精在将军府作威作福么?你看将军宠她的样子,眼里哪里还有夫人?全然不顾当年夫人陪他赤手空拳闯荡的情意。”呼延芸叹道:“将恐将惧,置予于怀。将安将乐,弃予如遗。我自认定他终将人中龙凤,便料定有这一天,我若连这点都看不透,又有何德行坐镇这将军府前院□□?假以时日,将军自然知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个道理。你是说将军腰间常佩戴的那柄射月刀?”白露道:“正是。夫人还是早做打算好!”“我本意欲将她呈给皇上,如今看来,此女入了宫,必然也会起轩然大波,徒增平皇后的烦恼,使她记恨我,将军更将恨我入髓,我还如何在平家立足?唯有不露声色,杀之,方能渡此一劫。”
9.偷梁换柱
眼看十八这日近了,尹妈妈递进来一个手帕包着的物件。玉楼打开一看,顿时欣喜若狂,一个肉眼几乎看不见差别的虎符跃然眼前,瑞脑虎形,做昂首卷尾状,其上铭文清晰、阴阳扣槽各四个,闭合紧实,虽是刚刚铸就,太子已经按玉楼的法子用了硫磺做旧,不拿原物比对着看,几乎毫无破绽。只须择日将它替换了真的来,话说假的做成这样,替换的意义已然不大,可玉楼觉得替换来真的,方能保万无一失,却一直急切不得下手。
好容易等来六月十八这日,丝竹管乐,歌舞升平,将军府热闹非凡,平南之春风得意,人生三十,妹婿登基做了皇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册封皇后,自己手握二十万大军,堪称人生巅峰,就算这样,想要圆满得到一个女子也不是信手拈来,人世间的诸多不可得造就了人生的意义。他想象如果在三十岁这一天,得到一个心仪已久的女子,也算是给自己的一份大礼吧。
王公大臣贺礼不断,府司王凯先忙的不亦乐乎,一面命人将贺礼登记造册,一面命人送入库房,还不断嘱咐接待往来宾客的宫女太监要热情周到。玉楼吩咐未儿将早前用呼延芸赏赐的料子做好的衣服拿出来,再配上一枚南海珍珠流苏步摇。未儿欣喜道:“姑娘将如此艳红的料子,搭配内里素色光绸围领小衣,艳而不俗,醒目又别致,配上这流苏的步摇,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太少,宛如月宫里的仙子下凡。”玉楼道:“不得已而为之。你只管说好听的,我今日有大事要办,你惊醒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