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坚道:“他逼死独孤大人,还有何脸面立于朝堂。你且去罢,我这就去宫里。”
玉楼思索了一回,“只怕他要发难。将军和我的事,是独孤大人一手促成的,倘若他已经知晓此事,且揪住此事不放,皇上就不得不责罚,独孤大人在他眼里已经去世,可他不会放过随国公和你。”
“最坏的境况是什么?”
“最坏的,大约就是将我送回陈粟手里了。”玉楼苦笑,这么多年,陈粟依然是她的噩梦。
平坚抱住她:“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告诉我要怎么做?我拼死也要护住你。”
“事情一到自己身上就不免乱了阵脚,我还没有想到破解之法。为今之计,只能说我原本就是你府里的人,一口咬定没有白玉楼这回事,我不过是独孤大人捡回来的楼兰孤女。”
平坚仍然焦虑:“只怕当日你登凤凰台时,大周派去的使臣见过你......”
“对,就是此人,倘若他咬死了不认得我,一切都好办了!”玉楼终于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接下来,咱们只需用缓兵之计,坐等他勾连突厥的罪证,一切就迎刃而解了,便没有人再追究此事。”
“我现在就去找他,此人乃是鸿胪寺少卿上官德,皇上颇倚重他,倘若要他出手相助,大约也不难,只怕宇文护赶在咱们前头对他动手,上官德迫于宇文护的淫威不得不招供,事情就难办了。”
“将军速速去与他接头,见了他,只管如此说......”
平坚快速出门,去半路上截住上官德。天色微亮,隐约看得前面一架马车,不是上官家的是谁?却见一骑快马绝尘而去。
平坚上前:“上官大人!”
上官德探出头来:“少将军?今日不去巡营?”
平坚不回他,反问道:“上官大人,适才的快马是谁家的,如此着急?”
上官德面露难色:“想必是路过的,老夫并不曾留意。”
平坚看他手里握有一纸书信,便笑笑:“我恰巧与上官大人通路,末将近日听闻两个故事,说来与上官共勉:春秋时期郑庄公待共叔段亲厚,共叔段却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妄图一步登天,最后落得个客死他国的下场。”
上官德若有所思:“嗯,这是个好故事,还有一个呢?”
平坚道:“还有一个是汉文帝和淮南王刘长‘手足情深’的故事,想必大人已经听过了。”
上官德道:“少将军平日里少言寡语,讲起故事来却是甚有趣味。只是老夫眼下也有难处,犬子因犯了事,此刻还在大理寺熬煎,少将军的故事老夫受教,再手足情深也害怕秦二世那样六亲不认的混世魔王,公子扶苏学富五车,却也壮志难酬。”
“胡亥令得扶苏一人壮志难酬,也阻挡不了后人揭竿而起。伯夷叔齐宁可饿死不食周粟,为自己所坚守的道义而舍身取义,屈原一心报国无门,乃至流放也不肯叛国,最后自沉汨罗江,流芳百世。倘若人只为一己得失而生,岂非愧对生而为人?”
上官德不语,驾车霍霍而去。
第88章 身份危机
平坚一路护送他进宫,自己返回府里,玉楼急切问道:“可有把话都说给他了?”
“说是说了,只是他不置可否。”
“响鼓不用重锤,这样的老臣,通常都有自己的立场,咱们也只能点到为止。”
平坚眼里透出些狠辣:“倘若他敢供出来你,我就连他同宇文护一起杀了。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这样的杀伐乃是下策,咱们一定还有上策。现在局势不明,咱们来分析一下:宇文护不见得知道我的身份,柱国公犯在他手里的乃是赵贵的所作所为,他一口咬定的是柱国公与赵贵乃是同谋。如果他拿不出证据,他就是谋杀朝臣,乃是重罪,他还会矢口否认,只说国公是自缢而亡,与他不相关,倘若咱们指证他迫害柱国公,他就会反击,朝臣中唯恐天下不乱者大有人在,定然会有人去他面前透露我的身份,而他会揪住此事大做文章。”
“你的意思是,咱们只需认定柱国公是自缢,也省得他纠缠不休。”
“是的,这样柱国公会受一些委屈,但是也为咱们争取到时间来对付宇文护。”
“我宁愿去求得国公爷隐忍一些日子,也不愿意把你置于危险的境地。”平坚拥住她,眼里尽是腻化不开的怜惜。
“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玉楼像一只柔顺的小猫蜷缩在他怀里。
“有我在,不会让你去面对那些你不想面对的人和事。”
喜子来报:“宫里来人了!”
“普六茹将军,皇上宣您和夫人进宫,换上朝服,跟咱家走吧。”来的是皇上身边的內监,想必事情已是紧急了。
“怎么还有夫人的事?皇上是怎么说的?”
“皇上口谕:宣普六茹将军和夫人入宫觐见。”
“将军快去更衣吧,有劳公公传话,请公公稍后片刻,将军和我立刻随公公进宫。”
白玉楼第一次进长安宫时,这个公公是见过她的,也是知道她身份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样的女人别说在平常人家的府邸,就算是皇帝的后宫,也是数一数二的翘楚,他怎能忘了。皇帝许以贤妃之位都没能打动她,偏偏嫁给了这个愣头青。
玉楼在房中低声对平坚道:“既让我进宫,想必宇文护已经得到消息了,咱们只能赌一把,把宝都押在上官德身上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切不可急躁,你放心,我会没事的,我还要给你生好多孩儿。”
“他们胆敢动你一根头发,我把长安宫掀翻。”
玉楼轻轻点在他唇上,微笑着说:“你胡来我会生气的,以后都不理你,不管今天发生什么,你一定要把自己撇清,如果我有事,我还要指望你找到父亲和和杨将军,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还有,派人多留意与宇文护往来的突厥人里,有一个叫做阿史那原朔的使臣,此人手中有宇文护勾结突厥可汗,意图废帝的书信,一定要找到此人。你放心,我的能力足以自保,我还有你和宗儿,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乖。”
“你没有骗我?”
玉楼笑笑摇摇头:“你放心。”
这是白玉楼第二次进北周宫,宇文皇帝言而有信,白玉楼心里还是感激的,而他显然没有向宇文护透露自己的事情,否则此刻也不至于要对簿朝堂了。
“末将普六茹坚携妻独孤伽罗,叩见皇上。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普六茹将军免礼。难怪朕三番五次要赐婚于你,你都推辞了,原来有这样一位佳人相伴,想必眼里也容不下别人了。”
“还请皇上勿要怪罪末将,实在是独孤大人盛情难却,又加之夫人身世可怜,末将才动了恻隐之心。”
“哎,可惜独孤信......”
玉楼忙作伤心拭泪状。宇文皇帝见她一举一动莫不如初见她时的风情,心中甚是感慨,岁月独独不败她。
“好了,独孤伽罗,你也不要伤心了,皇后让朕也宽慰宽慰你,人死不能复生,你要顾惜你自己,岳丈大人泉下有知方能安心。”
朝臣们甚是诧异皇帝拉起了家常,看他对这个小姨子的关切来的有些突兀。
平坚看他一双眼睛恨不能长在玉楼身上,心中很是不悦:“末将替夫人谢过皇后娘娘,皇上也要多多安抚皇后娘娘,凤体要紧。”
宇文护咳嗽了两声,打断了嘘寒问暖的场面,皇帝方想起来传唤他二人进宫的目的,于是问道:“普六茹将军,独孤国公之死疑点重重,朝堂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大司马说独孤国公乃是畏罪自杀,独孤罗称独孤国公乃是被大司马逼死,你怎么看?”
“末将当日也在场,国公身边的小厮确曾亲口所言,国公乃是当着大司马的面自缢,个中原委,想必只有大司马清楚了。”
“普六茹坚,你含血喷人!你可知污蔑朝臣是何重罪?”宇文护开口说污蔑,也就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独孤信参与了赵贵谋害他的案子。
玉楼听他这么说反倒觉得不好,必然要将事情的根源追到她和平坚身上。
平坚也想到这一点了,连忙一口咬定是宇文护怀疑独孤信才逼他自杀:“大司马身边的谋臣宇文盛何在,他可以作证,国公去世时宇文盛亲口所说,称国公爷乃是参与了赵贵谋害大司马一事,故而要追究国公爷的罪责,否则要拿独孤家的族人是问。”
宇文护听他提及宇文盛,气不打一处来:“宇文盛被你们谋害致死,你还要来污蔑孤?”
“大司马还请慎言,想来大司马长久以来都是凭一己之言定他人的罪?我父亲何辜?宇文盛何辜?他们死于非命,却要来说是我们谋害?天理昭昭,朗朗乾坤,岂容你颠倒黑白?”玉楼看他乱了阵脚,抓住宇文盛的死,让他气急败坏。
独孤罗在一旁跪下:“皇上,我父亲贵为大宗伯,封开国卫国公,何事能严重到要让他自缢?”
“好!独孤罗问得好。此事还需问问你这个妹妹,独孤伽罗,问她到底是谁?问她如何嫁给普六茹将军的?皇上难道不想向大家解释一下吗?”宇文护将矛头直接对准了玉楼。
此时众人纷纷看向平坚和玉楼。才看清这个女人品貌非凡,只在那里站着就已经让人浮想联翩。一时间朝堂之上群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大司马既知道她是独孤伽罗,就该知道她是我妹妹,有何可问?”
“只怕你这个妹妹大有来头,鸿胪寺卿何在?”宇文护果然有备而来,“皇上,据微臣所知,五年前南陈国后被江湖人称‘玉面公子’的呼延天城掳走,后经辗转来到我大周,被人私藏起来,不知皇上是否知情?”
“大司马哪里话,朕倘若知道定然将此女送回南陈,焉有私藏之理?”皇帝言语间有畏惧之意,宇文护见状以为软弱可欺,更加肆无忌惮,朝臣们心中不平者大有人在。
宇文护又咄咄逼人:“传言普六茹将军府里原有一位女子,此女正是南陈国后,孤原本是不信的,可传言有鼻子有眼儿,宁可信其有。此事皇上既然不知情,想必也是被人蒙蔽。鸿胪寺上官德、李青苗二人曾在南陈的凤凰台见过此女,传闻此女登凤凰台,天降祥瑞,被人称为天命之女,当时他二人奉命前去南陈朝贺,想来是看过她的容貌,你二人近前去瞧瞧普六茹将军的夫人,看看可是故人?”
平坚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大司马此举于礼不合,君王见臣妇尚且需要避嫌,况乎,他二人既见过又何须近观。”
玉楼知道躲不过,索性也就坦然了:“无妨,我这就让他二人瞧仔细。只是我竟不知这朝堂上皇上是不做主的?虽说君不见臣妇,大司马毕竟位高权重,虽不是君,却胜似君。”
“大胆!”宇文护听她话里画外句句指责他权高盖主,“区区妇人胆敢妄议朝堂之事。”
玉楼走到他面前,逼视着他:“我今日既在朝堂,这里就有我说话的份!大司马既将我牵扯进来,我就是冒死也要说两句。不知皇上准否?”
皇帝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看向大司马。“怎么?这么点小事皇上也做不得主?”
宇文护已经怒气腾腾,却又碍于朝堂上众目睽睽,不好发作,只好微微点头。皇帝方说道:“既让你来,你只管说就是。”
“臣妇父亲之死,明眼人都知道,其中定有蹊跷,彼时又适逢大司马在独孤府上,大司马无事不登三宝殿,千载难逢去一次独孤府,就赶上我父亲自缢身亡?何况大司马既无拜帖也无请帖,去我独孤府,所为何事?”白玉楼分析得头头是道。
“孤乃是去独孤府例行询问赵贵谋害朝臣之事,想来独孤信是知道孤要去,故而畏罪自杀了。”宇文护不得不把赵贵的事牵扯出来。
平坚也开口问:“好,那么请问宇文大司马,赵贵谋害朝臣可有人证物证?”
“赵贵邀请孤去其府上,宇文盛亲眼所见刀斧手藏于帐下,因顾忌孤的随从,未敢下手。”宇文护振振有词。
平坚见他上当,心中暗自高兴:“适才大司马说,宇文盛死了?那就是赵贵一案,连唯一的人证都死无对证了?”
独孤罗道:“家父与赵贵有往来,方才遭此无妄之灾。还请皇上和诸位朝臣明辨是非,还我父亲清白。”
宇文护发现说来说去,又说回了自己身上,给其党羽使了个眼色。
大理寺卿程前书道:“宇文大司马险些遭赵贵谋害一事,已经查明确系事实,此事人证宇文盛虽死,其留下的证供尚在,赵贵府上一个管事奴才也已招供,当日赵贵的确埋伏了刀斧手等待大司马到府里来,可是中途一个人进来传了话,赵贵知道事出有变,未能及时动手,故而谋刺未遂。”
独孤罗紧接着说:“这也并不能证明此和独孤府有何牵连,大司马去独孤府问话就是妄图无中生有,逼死我父亲。”
程前书也承认:“我大周律法严明,这样的莫须有,我大理寺自然是疑罪从有。”
白玉楼听闻他的莫须有来得这样理所当然,想起后世岳飞正是死于此罪,心中火起:“大胆!堂堂大理寺卿,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就是这样稀里糊涂为朝廷办案的?”
程前书见她一身正气,振振有词,不觉双腿一软跪地。
朝臣见她这样的气势,竟然碾压了宇文护一头。纷纷对她刮目相看。
“少将军夫人,大理寺如何办案,轮不到你一介妇人置喙,还是让上官德、李青苗仔细辨认辨认。”
“好,哪位是上官大人?”
“老臣在此。”
玉楼走到他跟前,微笑着说:“我相信上官大人不会看走眼。”
上官德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不敢再看。白玉楼眼中传递的坚定,还有志在必得,让他迅速做出了选择。
“回大司马、回皇上,此女并非南陈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