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道:“臣妇原本有些体己话,要确保没有第五只耳朵听到,既然娘娘此刻不便,那臣妇改日再来拜谒娘娘。”
皇后没想到她敢不软不硬地顶回来,再看此女言辞谨慎,不像是故弄玄虚的,心里打定主意她若说不出什么章程,便有她好看。于是递了个眼色给内侍,宫里就只剩下她二人了。
“娘娘先不要动声色,臣妇也是替别人来传个话。”她递过去独孤国公的一副小字:“吾儿,为父尚在人世,请孩儿勿忧。”
皇后一看果然出自国公之手:“你从哪里得来的?”
玉楼道:“自然是写信之人让我给娘娘,以宽娘娘之心。”
“大胆,怎可妄言他人生死,你若在此戏耍本宫,可要想好你项上几个脑袋!”皇后将信将疑,又怕她是胡言乱语。
“娘娘,如今伽罗身怀有孕,怎肯办这样的糊涂事?任伽罗头上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拿此事开玩笑,父亲得知娘娘哀恸不已,不忍心见娘娘如此下去,只好命伽罗来告知长姐,还望长姐体恤自身,父亲如今在乡间静养,有车马奴仆一应俱全,伽罗强两日才去瞧了,您大可放心。此事长兄也是知道的。只是碍于宇文护的缘故,暂时将长姐隐瞒了。”
皇后看她也不似消遣自己,忙拉住玉楼的手:“此事可当真?你若敢戏耍本宫,本宫可不会轻饶你,就算皇上庇护你也没用。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么多人亲人瞧见的,再说宇文护岂肯放过?”
玉楼将当日的状况一一告知,说实在是出于无奈,才出此下策,否则宇文护定然不肯善罢甘休。
皇后听得将信将疑,惊心动魄:“起死回生?”她上下打量她,“本宫也算是见识了很多名医高手,也不乏妙手回春的,你一介妇人,也并不精通此道,如何能将死人复活?”
“娘娘还请谅解伽罗实在无法说出这其中的奥妙,当时兄长是在场的,伽罗只是给父亲的心口施以外力,帮他心脏重新跳动起来。娘娘大可以问问兄长。”玉楼尽可能地说得直白一些。
皇后看她屡次提到独孤罗也在场,想必此事已经是真的了:“无论怎样,我要好好谢谢你,我不知道你竟为我独孤家甘冒这样大的风险。我竟然还猜疑你,好妹妹,你说我要怎样报答你?”
玉楼道:“长姐说这样的话就是没拿我当自家姐妹。父亲一生行事磊落、大义,不该遭此横祸,也许是天注定,只要此事不再扩散,不再被史官所知,也就相安无事了。也千万不可让皇上知道,至于为何,恕伽罗暂时不能相告,只求长姐信我。倘若长姐还有话递给父亲,伽罗定然全力相助。”
皇后破涕为笑:“你们瞒得我好苦!你只叫父亲好好保重身子,别的我再没有什么不放心了,皇上说你是个做大事的人,我常常不服气,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长姐过誉了,我说的可记下了?务必不要告诉他人。我该去给太后磕头了,伽罗退下了。”
“我的好妹妹,你适才说你有身孕了?”
“正是,原本是要来宫里报喜的,又适逢太后驾崩这样的伤心之事,伽罗也只能对长姐说说了。”
“好好好,你和普六茹将军都是有福之人,待太后国丧过去,我定命人给你和孩儿备下薄礼,以表我这姨妈的疼爱。”
“谢长姐。”
朝中突然少了宇文护的党羽,朝臣将近少了一半,大伙都对太后和宇文护一同死在宫中颇感蹊跷,却又谁都不敢问,谁都不敢议论,大理寺所说宇文护意图谋篡,害死太后,难免有些令人匪夷所思,这样的说辞实在牵强的很。
普六茹将军又呈上他勾连突厥意图谋反之事,以及宇文护对上弑君,谋害几位先帝,保持朝政、私行废立之举,以及谋害朝臣,逼死赵贵、独孤信,种种罪孽,不胜枚举。举国上下祸患久矣,人人欲除之而后快,如今终于得以清剿。
只是如此一来,隋国公和普六茹坚一家独大,更是惹眼。
没过几日,皇后的赏赐便下来了。真真是把玉楼和腹中的孩儿当成自家人了,单单黄金、翡翠、白玉便足足三箱,又丝绸、锦缎、白狐裘不计其数,一时间朝中风向突变,无不巴结顺从普六茹将军。
皇后对普六茹家毫无来由的厚赏令人不解,皇帝最是知道,她素日对普六茹坚的夫人是颇有微词的,这样突然的转变不知是缘何而来。想来是因为她怀孕了,再无可能踏足后宫?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紧接着,皇上又加封普六茹定州总管,赐宅子,食邑千户,这个时候,皇帝是真心感激普六茹和随国公的帮助的,就连普六茹的任性调兵去南州,在他看来,一个毛头小伙子任性妄为,没有那么多的城府,为了个女人,毫不在意自己的名声,这反而让皇帝觉得他没什么值得提防的,比起宇文护的老谋深算,算无遗策要可靠得多。
至于随国公,他毕竟老了,一旦他倒下,他的儿子们也就不足为惧了。
不管怎么说,眼下是安定了,朝廷内外不再人心惶惶,皇帝也可以实现自己的宏图伟业。
第105章 宫宴品橘议江南
春日和煦,照得人身上懒洋洋的,春花秋月苑里迎春花、海棠花、牡丹花开得热闹,不声不响开得最早的是那株玉兰,玉楼闲来无事酷爱伺弄花草,把它们打理的井井有条。
平坚在这个园子里独自住了些年,下人们也颇费心思去伺候这些花儿草儿,却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它们冷冰冰的,自从玉楼住进来,这园子不知从何处透出一种有了女主人的气息。
宗儿常常在两处院子间来回穿梭,时而捉蛐蛐,时而放风筝,一时间两处院子里都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将军躺在摇椅上,玉楼剥了芭蕉喂给他,“那罗延,这芭蕉乃是从淮南移种到这里,花圃里四季如春,芭蕉方能存活,如今就结了这一串,我可都让你吃了哦。”
“谢过娘子,你适才还说是因为太涩的缘故,不想吃让我吃的啊。”平坚总觉得这芭蕉怪怪的。
玉楼眼珠子一转:“虽然有些涩涩的,但我也没说不爱吃,只是先紧着你吃,毕竟你是一家之主嘛!”
“好吧,娘子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再这么替娘子试毒,恐怕这芭蕉就要被我吃完了,你确定不再留一些。”平坚笑她肚子里藏不住算盘。
“我早留了一些了。”玉楼脱口而出,“原本还想移种一些柑橘,可终是水土不服,未能成活。再说了,橘生淮南淮北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东西,吃起来口感也大不一样,只是我实在想吃了,你说怎么办?”
平坚听闻她想吃柑橘,心中高兴:“这还不容易,八百里加急,一夜之间就能从南陈运过来,我命人这就去?”
玉楼见他愿意为自己这样费事,突然又觉不忍:“这么费事,还是不要了,还是省下银钱给宗儿娶媳妇罢!”
“哈哈哈!嫁到我府里来做夫人,自是天大的福分,不必太破费自有人将如花似玉的女儿送来。”平坚信心满满。
玉楼不认同:“即便是这样,咱们也不能居高自傲,谁家姑娘都不是浇点水就长大了的,咱们自然不能轻慢了人家,该有的礼数自然要有的。”
“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难道堂堂将军府,娶媳妇的银钱都要慢慢攒十年么?左不过几个柑橘,便不是你想吃,我也愿意叫人运些回来,连着宫里的娘娘们也一并孝敬了。”
玉楼理解他难以想象一千多年后一个男人娶老婆会花光全家人一辈子的积蓄,所以也难免笑话她小题大做。“既如此,我就不推辞了,就算我是借了宫里娘娘的福气。”
平坚果然一队人马,八百里加急运了足足十筐柑橘,运到时,果子上的叶子尚且绿着,玉楼胃口大开,平坚怕她不够吃,又将打算送到宫里的留下一些。
各宫的娘娘也不常吃这柑橘,纷纷赞好吃,皇后提议请来朝臣和命妇,一同尝尝,连带着去去宫里的低迷之气。
皇帝兴致不高,听闻朝臣和外命妇都来,想着能一见伽罗也就允了。
宫宴上说起南橘,玉楼想着她吃过的那些各种顶级的品种,有的皮薄如纸,有的甜如蜜糖,有的入口即化,也比不过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柑橘。
皇后赞不绝口:“普六茹将军肯用心,生生跑翻了几匹千里马,才有了咱们今日的口福。咱们也都是托了伽罗的福,必是她孕中口味刁钻,才让普六茹将军去南国取来这蜜糖一样的柑橘。”
玉楼道:“原本他是不肯的,是臣妇说要一并孝敬宫里娘娘他这才应允了。该说是臣妇托了各宫娘娘的福才是。”
宇文直道:“不得不说这南国的水土于果树的确比北地的水土要丰厚些,加之冬季较短,气温较高,很多北地不能存活的果树,到了南国就很好成活,咱们倘若能将南陈之地占为己有,那往后就不必费这马程,咱们只需要快到成熟的季节,赶去南国,在那里小住些时日,吃够了再回来。”
皇帝道:“哈哈,为了吃个柑橘,竟要朕出兵十万么?不管怎样,我们今日是沾了你们夫妇的光,普六茹将军,朕和皇后敬你们夫妇一杯。”说罢举杯相向。
平坚和玉楼站起来:“谢过皇上,大司徒,末将愿意替皇上早日拿下南陈,从此以后吃柑橘就容易了。”
随国公道:“我儿年纪轻,在皇上面前轻狂了!南陈依靠长江天堑,岂是轻易就能拿下的?休要闹笑话了!”
“国公此言过谦,普六茹将军有此雄心,朕心甚慰,南陈终究是咱们的囊中之物,南州怎么样?南州大概是长江最险要的地段了,还不是被普六茹将军一举拿下?来,咱们喝酒!”皇帝十分豪气,灭了宇文护,朝廷清明,没有人再能阻挡他实现宏图伟业的脚步。
随国公脸色不大好看,玉楼私下里拉了拉平坚的衣角,示意他说话收敛一些。他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宇文招举杯陈词:“皇上行事有勇有谋,果敢有胆,如今替两位兄长报了仇,招在此以酒替两位兄长谢过皇兄,也谢过普六茹将军!招先干为敬!”
“七弟言重了,你的兄长如何不是我的兄长,宇文护长期在朝中弄权,将我兄弟和皇权玩弄于股掌之间,朕忍辱负重,多番示弱,才获得老贼的信任,一举击溃老贼,谁知他竟伤了母后的性命,实在是死有余辜。其子一律斩首,妻女没为官奴,永生不得自赎。此外,权臣皆因权字惹祸,朕欲削弱三公之权,一来可以加强皇权,二来可以令各位官臣免去不必要的忧虑,古往今来,多少权臣乃是被逼上谋反之路,树大招风,难免和皇室你死我活。”
平坚明白,这些话是说给朝臣们听的,一来撇清太后和宇文护的关系,二来告诫臣下勿要弄权,他才领悟玉楼为何拉拽他的衣角,示意他装傻充愣,勿要逞强。
宫宴过后,宇文直、宇文招留下与皇帝叙话,宇文直言辞激烈规劝皇帝:“普六茹坚气宇非凡,弟每常见他,不觉自失,竟慑于他胆色,如今南州让他轻而易举拿下,在军中更是传为佳话,为免往后重演宇文护之患,宜尽早图之。”
宇文招则不以为然:“此人是难得一见的将才,年岁轻,言语不知轻重,毫无城府,你瞧适才在宫宴之上,他只知道口无遮拦逞强,倒是他夫人屡屡示意他谨言慎行,此子不足为惧。兄长勿要忧心,往后难免要让他出去征战,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死,不必怕他弄权。何况他助兄长诛杀宇文护有功,倘若咱们急切除了他,倒让朝廷上下觉得皇家凉薄,狡兔死,走狗烹。往后谁还肯替皇家效力?”
皇帝深感有理:“你们放心,为兄心中有数,无需操心,朕将三公权力削弱,往后便是个虚职,六府不必再听命于大冢宰,军中无战事则兵符一律交还朝廷,如此一来,就不怕军中有人居功自傲了。”
“皇兄此举甚是周全,想必他们也不敢不从。”
玉楼回到府里,见将军丝毫不疑席间她为何扯他的衣角,便忍不住责怪起来:“将军可知言多必失,皇帝久为权臣所累,无非就是他功高盖主,权倾朝野,你却还要扬言攻下南陈,可知道我适才为何扯你的衣角了?”
平坚见她恼怒得可爱,一把抱起她:“娘子生气都这么好看,柑橘可还好吃?”
玉楼锤他:“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我不忍逗你了,你可仔细我的孩儿,皇帝跟人精似的,连宇文护都骗过了,你难道以为少说话就能少惹祸?相反,他若是见你处处小心,事事谨慎,他才要疑心你,试想一个口无遮拦的愣头青,又愿意听他摆布,他怎么会放在眼里呢?他自然也不想杀了将来无人可用。”平坚将她放在摇椅上安抚她。
玉楼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最难得的是他肯动脑子了:“万万没想到,将军的虚虚实实,返璞归真,倒是出人意料!适才席间宇文招看你的眼神不怀好意,他一定畏惧你的功绩,此人你要提防。”
“我的小娘子,你万万不可劳心了,好好养育咱们的孩儿。争取明年再要一个。”他轻抚着她的小腹,虽说还未显怀,他却能感受到生命在滋长,真是神奇。
“你这个坏小子,真把我当母猪了?一年一个,你怎么不自己生?”玉楼佯装恼怒,只不理他。
平坚道:“我若能生,定然不让娘子受这样的苦,每每看到夫人食不甘味,为夫都十分不忍。往后想吃什么就告诉我,为夫替你弄来。”
“我就想吃你!那罗延。”玉楼攀附上来。
“不可,不可,你仔细你的肚子......”恭敬不如从命罢!
第106章 闲话建康旧事
平坚摩挲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问:“我还记得你在陈宫里颇爱桂花,还有茉莉,我常偷偷见你在桂树下饮酒,时不时喝得微醺,我在想,这样一个人,令父亲还有陈粟疯狂的原因是什么?那时我还小,认为男人喜欢女人,不过是图个色字。”
玉楼笑笑:“那直到今日,你认为男人贪图女人的是什么?”
平坚抬头看了看她:“是对女人所有的幻想。不一定很美。”
玉楼佯装生气:“我不美吗?那罗延,给你个机会,要不要重新说一次?”
平坚笑着讨饶:“姑奶奶饶了我,我当然不敢说姑娘不美了!我是说姑娘身上除了美还有很多难能可贵的东西。”
玉楼看他还敢饶舌,便逼问他:“你到底是不敢说我不美,害我压根就不美?可想好了再说。”